於是他把愛釋放在愛起來不必那麼矛盾的親外甥身上。於是他對外甥的愛引起了兒子的極度不滿和心理扭曲……
這是怎麼樣一個合情合理卻又悲劇黯然的關系鏈條?似乎這鏈條裡,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無辜。
楚千淼回頭看這一家人,她隻覺有句話說得真真地沒錯——人生如戲。
想來真是諷刺,譚深一直以為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被任炎搶走,他於是想要掠奪任炎的一切。可到頭來,真相居然是不管他不曾得到的、還是被他搶奪過去的,其實都並不屬於他。
這結果實在太顛覆了。她曾經想,得把什麼樣的懲罰施加在譚深身上才夠本,才解氣?
眼下這個懲罰對於譚深來說,不隻夠本解氣,簡直要了他的命。有什麼比告訴他,他一直以來所偏執的、所想要搶奪的,從來就不屬於他還更悲哀的?沒有了。原來他一直都隻是個站錯位置的外人。
幾天後,慄棠敲開楚千淼辦公室的門。
慄棠臉上的妝容很精致,但她精致妝容下的神色卻是掩也掩不住的憔悴。
她坐到楚千淼辦公桌的對面,姿態優雅,聲音恬淡,對楚千淼問:“能請你下去喝杯咖啡嗎?”
語氣也是和從前的高冷矜傲大不相同,眼下她客氣得都有些不像她。
楚千淼靠在皮椅上,沒有特別吃進慄棠客客氣氣這一套。她也不是做慈善的聖母,別人從前那麼冷淡高傲給她使絆子,如今隻要露出一副客氣樣子來,她就通通可以既往不咎的。
她沒應慄棠的請求,打了內線把侯琳叫了進來。
她對侯琳笑著說:“幫我和慄經理做兩杯咖啡,謝謝。”
侯琳出去了。慄棠嘴唇動了動,對楚千淼說:“要不然,我們還是去樓下咖啡廳吧。”
楚千淼對慄棠挑一挑眉梢,一笑:“我們侯琳做的咖啡可不比樓下咖啡廳差。”她的聲音語氣裡引含著不言而明的後半句:也不是誰想喝就能有造化喝到的,請珍惜。
慄棠坐在椅子上,嘴唇又動了動,但這回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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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琳很快端著做好的咖啡進來,順便向楚千淼匯報了幾個工作上的問題。
楚千淼一邊聽一邊點頭,時不時會提出一兩個犀利問題。那些問題讓慄棠眉梢輕挑。想來如果是她親歷在項目現場,這樣的問題她不仔細想一想還真是答不出。
但侯琳卻基本都能對答如流。偶有她答不上或一時說不清的,楚千淼也不直接告訴她。楚千淼會給她一點啟發和提示,引導她把最恰當正確的解決方案組裝成型。
這一番行雲流水般的匯報工作很快速很高效地進展完畢,楚千淼讓侯琳出去了。
整個過程總共沒有幾分鍾,卻叫慄棠臉上湧起層層感慨。
她對楚千淼說:“我剛看到這個小姑娘的時候,她才剛畢業,什麼都不懂。一晃都這麼出色了,說不定幾年後又是一個你。”
楚千淼挑挑一邊嘴角,笑了一下:“如果我帶著她,能讓她快速成才,這是我樂於見到的。我帶她,她再帶別人,一茬一茬地帶下去,這才是職場文化和職場事業的傳承,尤其是女性職場。”
楚千淼看到慄棠聽完她的話,似有所動。
她端起咖啡輕抿一口,抬頭問:“慄經理今天來找我,是有事吧?有什麼事還請直說,我這還有一堆工作要做。”
慄棠沉吟了一下,說:“馬上快午休時間了,所以可以和你聊點私事嗎?”
楚千淼很直接:“說實話,你我之間我最不想聊的,就是私事。”
之前每一次和慄棠聊完私事,楚千淼隻有一個感受:這個本該優秀的女人,格局越來越小。
慄棠眼角眉梢有些叫人意外地,居然掛上了點祈求:“今天,就請你和我再聊一次。”
楚千淼抬眼看看窗外。天氣不錯,陽光燦爛,曬得人的心情都跟著晴朗。
索性聽聽她到底想說點什麼也無所謂,誰叫她今天心情好。
她轉回頭對慄棠說:“我等下約了任炎吃午飯,你恐怕隻有十分鍾時間。”
慄棠連忙說:“足夠了!”
她前所未有的幾近卑微的反應幾乎叫楚千淼意外。
慄棠頓了頓,開了口:“我想跟你聊聊譚深。”
楚千淼微微一皺眉。
“你先別忙著拒絕我,你就給我十分鍾聽我說一說,這對譚深,很重要。”慄棠說,“譚深被鷹吉開除、被帶走之前,一直在我那。他跟我聊了很多很多,我也知道了一切,包括,他和任炎的關系、和你們之間的所有淵源。”
頓一頓,她話鋒忽然一轉,問了楚千淼一句聽起來非常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還記得《藍色生死戀》的情節嗎?”
楚千淼有些不明所以,挑挑眉梢,但還是回答了一聲:“記得。”
這劇是悲情韓劇鼻祖,講的是兩個剛出生的女嬰被抱錯從而引發的一系列事情。這劇曾經哭得她淚流滿面。當初她好像是和什麼人一起看的這部劇來著,應該是在剛上大學不久。
“怎麼想起問這個?”楚千淼問。
慄棠笑了下,說:“你都不記得了?”
楚千淼挑眉。
“譚深說,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陪著你一起看了這部劇。”
楚千淼混沌的記憶豁然明晰起來。
是了,是譚深陪她看的這部劇,也是刷完這部劇,她哭得稀裡哗啦,譚深就說帶她出去喝點酒開開心,然後她就被他灌暈了。
“譚深說,所有看過這部劇的人都在同情恩熙,同時覺得心愛可惡。隻有你,在看完這部劇的時候說,你也替心愛難過,你說雖然恩熙催淚,但你也心疼心愛,恩熙麼,所有人都愛她,但是心愛呢?她被抱錯到貧窮的家庭,有個脾氣暴躁粗劣的養母,有個流氓養兄,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到十幾歲之後,終於回到自己親媽跟前,親媽卻隻愛恩熙。明明她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可應該屬於她的母愛,母親卻全無保留地給了恩熙,甚至為了恩熙有點敵視她。所以你說其實心愛也很可憐。”
“譚深說,就是你的這番話,讓他感同身受。他說明明父愛是屬於他的,卻被任炎掠奪走了。人人都覺得任炎沒有了父母很可憐,可更可憐的難道不是父愛被掠奪的他嗎?但沒人承認他可憐,隻有你,你透過心愛看到了他的可憐。”
“譚深說本來那天他帶你去喝酒,是想對你下手的。可是想到這世上隻有你看懂了他的可憐,他最終沒能下去手。”
楚千淼聽到這裡,頭皮一緊。她握了握皮椅扶手,問慄棠:“他怎麼什麼都跟你說?”甚至連這種私密事。
慄棠慘淡一笑:“我求他跟我說的。我想知道和你比起來,我到底輸你輸在了哪裡。”
她轉頭看向窗外,自嘲地笑:“結果他還真的什麼都跟我說了。”
“他說別的女孩隻顧跟他撒嬌,花他的錢,跟他鬧性子,不管他怎麼無法無天都捧場叫好叫帥。但你不,你從不哄著他,你跟他鬥嘴,你嗆著他,讓他知道自己不對,知道不對還不改,那就不行;你也從來不肯花他的錢。他說你是他交往過的女孩子裡,最叫他煩心的,可偏偏是這樣的你,最叫他放不下。”
慄棠說到後面時,聲音漸漸空幽起來,仿佛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和毫不相幹的事。楚千淼有點同情她。也許這時候隻有把自己放在毫不相幹的位置上,才能做到描述心上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的過往時能夠保持淡然平靜吧。
慄棠忽然轉回頭,衝她一笑:“他說你很鮮活,他曾經差一點就因為你打算和任炎和解了。可是後來他覺得你喜歡他並沒有那麼多,他一個人陷進去刻骨銘心,太卑微了。所以最終他還是和你分了手,出了國。他說回頭看,這是他所做過的最後悔的一個決定。他還說如果能重來,他一定不會再錯過你。”
慄棠說到這裡停下來,楚千淼不知道發表點什麼感想好。
如果她還年輕,還在大學裡,或許她會有許許多多感想,或許會遺憾自己沒有救贖下譚深。
可現在她隻想說,那些事,終歸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事感慨再多,唏噓再多,遺憾再多,又能有什麼用處?人總得向前看,往前過。
慄棠沒有等來預期中楚千淼的感慨,有點替譚深失落似的:“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楚千淼搖搖頭。
慄棠笑了下:“你真是個狠心的人。”
楚千淼否定她的說法:“能對自己束手不管、讓自己沒有目標放任自流下去的人,才是狠心的人。慄棠,你才是狠心的人。”
慄棠就著這句話,狠狠一震。
像終於有盆涼水,能把這幾年渾渾噩噩的她兜頭澆醒。
是啊,這幾年她都在幹什麼?她夾在任炎和譚深之間,起初連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哪一個都分不清。她一直活得心高氣傲,沒有她徵服不了的男人,可卻隻能眼看著自己生命裡唯二愛的兩個男人,都對一個叫楚千淼的女孩越來越在意,越來越來勁。
她真的不甘心。她真的很嫉妒。她嫉妒得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次次因為嫉妒失控地去做一些猥瑣下作的事,她在海歸聚會上企圖讓楚千淼丟臉;她以為楚千淼要跟譚深復合了,想辦法慫恿何落雨去跟楚千淼說從前譚深曾經一腳踏兩船的事;她把楚千淼和任炎在機場擁吻的談戀愛證據私下發給阚輕舟……
她做了很多醜陋的事,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堪。可讓人不甘的是,做了這些事的她卻從來沒能在楚千淼那討到便宜。
所以這幾年來,她到底在幹什麼?原來她沒有目標,放任自流;原來她是個對自己狠心的人。
楚千淼的聲音打斷她內心裡的翻江倒海。
“慄棠學姐,我們步入正題吧,”楚千淼對有點走神的慄棠說,“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想對我說什麼或者你想讓我做什麼?”
慄棠整理了一下情緒,正色甚至是祈求地,對楚千淼道明來意:“我想請你看在譚深對你真的很用心、真的很不同的份上,幫他個忙。”
慄棠說:“律師說,譚深在裡面的狀態很不好。他說他一直作為目標去爭去搶的,原來毫無意義,原來他根本就沒資格去爭去搶。所以他很頹廢很消極,他已經……多次企圖自殺。”
她聲音低啞下去:“我託律師帶話給他,我說我會等他,但他依然沒什麼求生欲。我知道你在他心裡是不一樣的,你能不能,幫幫他?不用幫太多,讓他燃起求生欲就行!”
楚千淼看著慄棠,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這一刻她忽然對慄棠有了一點同情和佩服,原來最終沒有放棄譚深的人是她。
她想慄棠雖然虛度了五年多的時光,但到了現在這一刻,她總算弄清楚她自己想要的是誰了。
“我能怎麼幫你?”楚千淼問。
慄棠聞聲眼底一亮:“你跟他說點什麼吧,我讓律師帶話給他聽!”
楚千淼最終說了一番狠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