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他的手,看著他臉上的傷和額頭上的紗布,咬牙切齒地問:“譚深呢?他把自己作死了沒有?”
任炎看著她,知道她這次是氣到了骨頭縫裡。
他用眼神安撫她,告訴她說:“我們都暈了一下,但他也沒什麼事,隻有手受了點傷。我們之中傷得最慘重的,是雷振梓的車。”頓了頓他說,“譚深剛剛被經偵帶走了。”
楚千淼一怔,對譚深就這麼突然被帶走有些意外,可再想想她又覺得一切發展都在情理之中。
消化了一下這個訊息,她轉念又問:“啊,雷振梓!他說他也在往醫院趕,他很擔心你,你手機關機了,趕緊用我的給他報個平安!”
楚千淼邊說邊把自己手機遞向任炎。
任炎告訴她,他的手機摔壞了。又說:“雷振梓比你早到,他已經看到我人沒事了。”
楚千淼隨口問了句:“他人呢,走了嗎?”
任炎臉上的表情出現一絲異樣。他什麼也沒說,帶著楚千淼往一旁走了走。
不大有人經過的一個走廊小角落裡,雷振梓正蹲在地上……嗷嗷地哭。
楚千淼:“……”
“他以為你出事了,傷心過度?”楚千淼扭頭問。
“嗯,這是一半原因。”任炎答。
“那還有一半原因是?”
“他在哭他的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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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淼抬眼又仔細看,才明白雷振梓為什麼蹲在地上哭不站著哭。
他對面正站著個小女孩,穿著白色的小裙子,像個小天使一樣,粉雕玉琢的,聲音裡全是好聽的奶氣。
她伸著嫩嫩地小白手給雷振梓擦眼淚,奶聲奶氣地告訴他別哭了。
雷振梓越被勸越來勁,嗷嗚嗷嗚地,拉著小女孩的小手絮絮叨叨:爸爸以為他死了呢,還好他沒死!但爸爸的車死掉了!
楚千淼本來想走過去兇他一頓,怨他誇大其詞,誤導自己,讓她差點難過死。
但她看著雷振梓蹲在地上那麼個哭唧唧的樣兒,又覺得兇不下去了。
他也是為任炎真的掛心。
她忍不住又去看那個小女孩。
真是粉面團一樣,又漂亮又可愛。她又伸著白嫩小手給雷振梓擦眼睛了,一邊擦一邊還用很無奈的語氣奶聲奶氣地安慰著雷振梓說:“求求你別哭啦,你一哭好醜呀!好啦好啦,我叫你爸爸,你就別哭啦!”
楚千淼看到雷振梓一呆,下一秒他一把抱住小女孩,驚喜過度到差點去世:“安安,你剛才說你叫我什麼?!”
小粉面團奶聲奶氣地說:“我叫你爸爸呀。好啦,你可別哭啦,爸爸!”
雷振梓激動得一把抱住安安,更加老淚縱橫。安安小手手抱著他肩膀輕輕地拍……
楚千淼在一旁看著小安安,心都軟成了一片水。
她想任炎說得沒錯,為了能有這麼個可愛的女兒,結婚這件事是值得考慮並提上日程的。
楚千淼和任炎打車回了他的家。受了一晚上的驚,兩個人都沒什麼胃口,楚千淼隨便煮了點面打算填飽她和任炎的肚子。
結果這胡亂煮的面倒被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吃光了面摸摸嘴,肚子已經撐了,嘴巴卻還有點意猶未盡。
面就是最普通的面,她煮也是用最慣常的方法煮,所以這麼好吃、吃不夠的留戀感應該不是味道的關系。
這餐簡單便飯的幸福感究竟來自哪裡?楚千淼想了想,發現這也許就是一種“家”的味道。在外面經歷過一場風雨,回到家中,和家人圍坐在一起,簡單地吃口面,內心平靜得祥和又充實。她想原來這才是幸福。
收了碗筷,楚千淼坐回到餐桌前。她和任炎都沒著急回房間,他們面對面坐著消食聊天。
楚千淼問任炎,他和譚深見面以後,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任炎說:“開始那些,你都已經知道了,基本就是雷振梓告訴你的那樣,譚深把我騙上了高速。”他頓了頓,接著說,“譚深很講究儀式感,他覺得他走到今天這步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他的,如果沒有我,他會活得很陽光,很出色。所以他恨我,他想用我父母離世的方式,和我同歸於盡,他知道我對父母的離世始終心懷愧疚,他認為這種方式的同歸於盡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楚千淼聽得一顆心起起落落:“還好你們算運氣好,沒有在高速上喪命!”
她說起這個來還在覺得後怕。
“但我們沒死,不是因為運氣好。”任炎看著她說,“是因為他過來搶方向盤的時候,我告訴他,呂律師那天找我到底因為什麼事。”
任炎告訴楚千淼,那天呂律師找他,到底給了他兩份什麼文件——一份是舅舅的第二道遺囑,是關於家族信託的處置方案,上面寫明,譚深滿三十歲之後,家族信託可以取消,取消後資產分為兩份,任炎譚深各一份,外婆由任炎和譚深共同照顧。
而另一份文件,是一份親子鑑定。
那份鑑定上顯示,譚深並不是舅舅的親生兒子。
楚千淼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發表什麼樣的感想。
她問舅舅是什麼時候知道譚深不是他親生的?
任炎告訴她:“在譚深他母親淨身出戶以後。”
呂律師是唯一知道前後所有事情經過的人。
那天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訴給了任炎。
那年因為任炎舅媽出軌,舅舅和她離婚,讓她淨身出了戶。
舅媽離開後,舅舅猶豫過,要不要做個親子鑑定。但養了那麼多年的兒子,付出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心的,他有些害怕,怕結果萬一不是他想要的,他該怎麼面對譚深?今後又該怎麼對待他,和他相處?
所以盡管心裡打著鼓,但舅舅一直拖著沒去做這個親子鑑定。
直到任炎上了高中以後,舅舅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在變差,越來越力不從心。他開始有了做好身後事的打算。他找到呂律師,把財產設成了家族信託。又想了想,覺得不一定自己哪天就會過去,人活隻有一次死也隻有一次,活得既然不明不白,那不如死就死個明明白白。於是他狠狠心,私下裡去做了親子鑑定。
結果叫他非常痛苦。譚深真的不是他親生的。
而痛苦之餘,更難的問題擺在他面前:母親能接受這個事實嗎?
恐怕不能。
所以他什麼也不能說。
可他接下來要怎麼面對那孩子呢?
他痛苦地煎熬了很久,終於還是狠不下心不要這個養了很多年的兒子。他對譚深付出的感情,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實打實的父子情,那些交付出去的感情並不會因為一份鑑定報告說磨滅就磨滅得掉。
後來他想,不管怎麼說,譚深母親的背叛,和譚深是沒有關系的。譚深對他這個父親的愛,也每一分都是真真切切的。說到底可惡的人是譚深的母親,譚深本身是無辜的。
而那時,譚深的母親已經生病去世,譚深不是他親生兒子這件事,隻要他不說,這個世上就不會再有人知道。
所以他決定壓下這件事,還把譚深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養,想著譚深以後可以把他的姓氏傳承下去,想著等譚深三十歲的時候,他再把這件事告訴譚深。
三十而立,那時譚深就是個真真正正的大人了,他應該成熟到可以接受一切人生突變的可能性了。
做了這個決定後他立了遺囑,連著那份親子鑑定一起放在呂律師那裡,約定不管他活不活得到譚深三十歲,到了那一天,都由呂律師來把謎底公布。
結果他對自己還真是了解,他真的沒能堅持到譚深三十歲。
在高速路上,譚深說任炎搶了他這一生所有的一切,他的父愛,他的奶奶,他的事業,他的女人……對比他無以為報,隻想和任炎同歸於盡。隨後他就開始瘋狂去搶任炎的方向盤。
任炎一邊躲著他的發瘋,一邊把事先準備好的那份親子鑑定甩到譚深臉上,叫他自己看。
譚深看完久久不能動,像傻了一樣。
然後他歇斯底裡地說鑑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任炎讓他清醒一點,讓他這就給呂律師打電話問問看,鑑定到底是真是假。
譚深立刻給呂律師打了電話進行確認。
掛斷電話後,他安安靜靜地坐著。有點痴傻了一樣。
任炎在下一個高速口掉頭往回開。
剛開出去不久,譚深就又開始發瘋了。但這次他沒有想搶方向盤;這次他是想自己跳車。
“我一邊開車躲車,一邊又要阻止他發瘋,最後車子就撞在了路柵上,我們都暈了。”
楚千淼聽得震驚又唏噓。
原來事情前前後後是這樣的經過。
她想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一切都變得有理有據可尋了——為什麼後來舅舅對任炎那麼好,好到超過對自己的兒子。
心中的愧疚是一方面因素,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舅舅那時已經知道譚深不是他親生的,他對譚深的感情一定很矛盾。他愛這個兒子,又恨這個兒子不是他的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