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淼想, 假如這件事裡沒有偏執的譚深在推波助瀾,鷹吉資本方面很可能會將舉牌收購的決策就此止步於定增完成、持股比例被稀釋之後。
但偏偏有譚深。
他也許會對鷹吉資本的主事者說:既然我們都已經投入了那麼多,如果現在就此止步,那前面的付出就全都白費了, 還不如索性繼續舉牌下去, 別讓之前的投入失去意義。等對瀚海的收購完成以後, 我們就可以整合教育產業,讓三家教育機構發揮強大的協同效應, 到那時盒農的股價就會持續走高,我們的付出會得到巨大的回報。
雖然現在鷹吉資本的資金已經吃緊,但如果譚深堅持一條道走到黑,想辦法鼓動他的上司繼續抬高槓杆籌資, 哪怕股權已經被稀釋了也要繼續增持——這種事也不是沒可能發生。
楚千淼想如果是這樣, 那將是瀚海家紡的噩夢。所以她一定得做點什麼,幫幫任炎和瀚海才行。
準備定增期間,楚千淼時不時和唐捷聊聊天,有事沒事地問問他原來所裡同事的一些情況。
她想他原來所裡的同事曾和阚輕舟、譚深一起合作過海外借殼上市的項目, 說不定會了解一些鷹吉資本的情況。
不負她所望,唐捷在交談中告訴她,還真有個原來做過那個海外借殼項目的同事,叫韓維,求他幫忙搭橋來著,從原來的會計師事務所跳到他現在工作的地方來了。
楚千淼問唐捷,韓維為什麼求他幫忙跳槽。
唐捷說:“他手頭緊,原來的所又因為做項目違規被罰了一下,幾個月內都申報不了新項目,他得跳出來趕緊掙錢才行。”
楚千淼又多問了一句:“他怎麼會手頭緊呢?”
就是這個多問一句,給她帶來了關鍵性的柳暗花明。
唐捷說:“別提了,之前和阚輕舟合作項目的時候,阚輕舟跟大家說,鷹吉資本有個定增基金,一年期,銀行二比一配置,到期能賺不少錢,很多人擠破頭想投都沒門路,但他跟鷹吉資本內部的人熟,能爭取到投資份額,問大家有沒有想參與的。”
他頓了頓,接著說:“結果韓維和其他人,都沒忍住誘惑,看著股市行情確實也好,就把家裡錢全都投進去了,光他一個人就投了快兩百萬,他還挺高興地跟我說過,等到期了收回本金利息就可以考慮給孩子換學區房了,結果現在一年期限已經到了,鷹吉資本卻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他們,不肯給他們兌付。”
楚千淼想鷹吉資本一定是把所有資金都拿去二級市場舉牌用了,他們就算想兌付一時也轉不出錢來。
她問唐捷:“那這個韓維,本息兩百多萬拿不回來,就這麼幹挺著嗎?不著急也不想點什麼維權的途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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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捷說:“他怎麼不著急,他急得提起阚輕舟和鷹吉資本就罵,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就是一個小會計師,對方卻是個大機構。他上門去找了好幾次連個管這事的中上層都沒看著。他也愁,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好,而我能幫他的,就是先給他介紹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
楚千淼想這樣大的一個投資機構,在被無權無勢老百姓要賬的時候居然也可以這樣賴皮。
所以做一個普通人多麼難,誰的欺負都要受一受。
楚千淼想了想對唐捷說:“唐哥,我是律師出身,如果你和這位韓維先生關系還不錯,你明天中午可以把他約出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坐一坐,我可以幫他出出主意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唐捷當即表態:“這感情好!對啊千淼,我怎麼把你老本行給忘了!你稍等,我這就聯系他。等這事辦成了,得讓他好好謝謝你!”
楚千淼笑著說:“不,我也得謝謝他,說到底,這次我和韓維,應該是互相幫助。”
第二天楚千淼帶著侯琳、唐捷約了韓維,四個人一起吃了頓午飯。
席間韓維把通過鷹吉資本參與的定增基金投資情況詳細講了一遍——這隻定增基金是以鷹吉資本做劣後gp,由另一家基金公司f進行募資做lp,成立有限合伙,再借助資管渠道設立資管計劃,參與到上市公司的定增當中。
韓維他們一共七個人參與了出資,金額總計壹仟伍佰萬,由韓維代持作為自然人lp和鷹吉資本方面籤訂了投資協議。
“也就是說,你和基金公司f都是這隻基金的lp?”楚千淼問韓維。
韓維點頭:“是的,不過基金公司f是先投進去的,我們是後來投的。”
楚千淼想了下,問:“那現在投資期限到了,鷹吉資本除了沒有給你們兌付,它給基金公司f兌付了嗎?”
韓維說:“基金公司f的老板和鷹吉資本的老板關系不錯,鷹吉資本給他們兌付了四分之一,剩下的他們應該是達成了可以晚一些兌付的補償協議之類的東西。”
他說著說著臉上泛起愁容:“但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就很慘了,鷹吉資本擺明了就是拖著我們。我們想去起訴鷹吉的,可鷹吉又拿新出臺的定增減持新規跟我們說事兒,說根據新規,定增解禁12個月內減持不得超過50%,所以我們那部分還減持不了當然也就無法兌付,具體什麼時候能減持會另行通知。但我們誰都知道,鷹吉這話就是在敷衍我們,覺得我們就算去起訴,他們也能拿減持新規擋回我們,我們告不贏的,所以他們就拖著不給錢。但說實話,他們可以減持的50%的部分,除了兌付給f公司的那四分之一,剩下的錢都用到哪裡去了,誰知道?反正肯定沒有歸還投資者!”
韓維說到這搓了把臉,又氣憤又滄桑:“我把全部家當都投進去了,現在鷹吉這麼有恃無恐地拿著新規做倚仗跟我們耍流氓,讓我們告也告不贏,我真是天天又窩火又窩囊!”
楚千淼勸了他兩聲,想了想,拿起手機,查了點東西。
放下手機時,她臉上帶著笑容。
她對韓維說:“韓會計師,您想現在就告鷹吉資本逾期兌付,因為減持新規的出臺,這個目前的確告不贏,除非您再等一年,一年之後他要還是不兌付,到時減持新規也護不了他了。”
韓維聞聲臉色灰暗。
“不過我給您出個主意,能讓您現在就告成。”楚千淼字字清脆地說。
韓維聞聲眼中立刻閃起光芒:“楚總您說!”
楚千淼笑著告訴韓維:“我剛才查了一下,鷹吉那隻定增基金的lp裡隻有基金公司f沒有您,也就是說鷹吉資本雖然跟您籤了投資協議卻一直沒有做工商變更,沒把您變更到lp裡去。這意味著你們投的那壹仟伍佰萬的投資款,根本就沒有投進定增項目裡去,這些錢被鷹吉拿去做別的用了。而這個行為,韓會計師您完全可以告鷹吉資本涉嫌欺詐發行和欺騙投資者,您可以申請財產保全,凍結鷹吉賬戶。”
韓維越聽眼睛越亮,等楚千淼全都說完,他原本灰暗滄桑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活力生機。唐捷在一邊跟著聽完後對楚千淼說:“千淼,真有你的!”
韓維對楚千淼百般道謝。
楚千淼對韓維話鋒一轉,說:“韓會計師,您不用因為我幫您出了主意而謝我,因為我也有事想請您幫忙。”頓了頓她說,“我想拜託您,現在先別起訴鷹吉資本,因為現在還不是時機。等時機到了,我告訴您,您再起訴,您看行嗎?”
楚千淼把原因說了說,唐捷在一旁聽得直瞪眼:“千淼,你這一步一步拿捏的,太妙了,牛!”
韓維聽完也立刻表態說:“楚總這沒問題,我願意配合您一起行動!”
臨分別時,韓維又對楚千淼說了一遍“謝謝楚總”。
楚千淼連忙笑著回:“不,別客氣,我們是在互相幫忙。”
吃完飯,韓維先走了,楚千淼叫了車,趁著等車的功夫,唐捷陪她說了會話。
唐捷笑著告訴楚千淼:“千淼,說起來你和任總還真有默契,他這幾天也在問我原來所裡和鷹吉資本合作的海外借殼項目的事。”
楚千淼怔了下後,笑著問:“哎?那他都問了些什麼?”
唐捷說:“他問的都是那個項目的具體操作情況。”
楚千淼“啊”了一聲,點點頭。
她叫的車來了。她跟唐捷告別,帶著侯琳上車。
上車時她忍不住饒有興趣地挑起嘴角笑著想:不知道他在做的事,和自己打算做的會不會是同一件。
楚千淼帶著侯琳打車回公司,準備和項目組成員過增發申請材料。
她們都坐在後座上。
回程的路上,侯琳有一點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楚千淼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侯琳斟酌了一下,說:“領導,我有點不算公事的事,能和您說說嗎?”
楚千淼對她笑:“當然,我們現在又沒在公司,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和我說一說。”
侯琳側轉身,面對她,抿抿嘴,開了腔:“領導,是這樣的,固定收益部有個男同事叫葛松,他跟我說了好幾次喜歡我,但我每次都跟告訴他了,我有男朋友的,我們的感情很好,可他昨天又給我發了信息,說隻要我還沒結婚,他就不會放棄,說反正追求我是他的權利。領導,我好煩啊,我真的想讓他明白,他所謂的權利已經打擾到我了!”
楚千淼聽得心裡一跳。她好像看到了譚深的影子似的。
她想了想,告訴侯琳:“既然這樣,你等下回公司就去和他直接把話說絕說死,告訴他不管你結婚與否,他都沒有機會,而且在別人明確拒絕的情況下還要堅持追求,這不是什麼權利,這是騷擾。他後面要是找你麻煩,別怕,我去找他領導。”
頓了頓,楚千淼還告訴侯琳:“聽你的描述,這個叫葛松的有點混不吝,你跟他談的時候留個心,錄個音。”
侯琳清清脆脆應一聲:“好嘞領導!”她摟著楚千淼胳膊開始拍馬屁,“領導您真英明神武,有什麼煩惱我跟您一說,立刻就迎刃而解了!”
楚千淼笑一笑,收下了這記彩虹屁。
定增事項進展得很高效很順利,定增完成後周瀚海的持股比例升高,而盒農所持有的瀚海家紡的股份被稀釋到了百分之二十以下。
盒農股份對瀚海家紡的野蠻收購,被打退到了前一個階梯上,瀚海家紡變得相對安全起來。
瀚海的管理層們嚷嚷說,提心吊膽了這麼久,終於可以睡上一個安枕無憂的好覺了。
任炎讓周瀚海給了他們一晚上的踏實好覺睡。第二天他讓周瀚海再度聚齊各方人馬,大家就公司未來到底該如何長治久安地發展下去,繼續開會。
這次會議上,任炎沒有從分析瀚海的情況入手。這次開會他帶著大家仔細分析了一下盒農股份的股權結構。
之前大家一直在兵荒馬亂的狀態中忙著防守;現在兵荒馬亂的狀態告一段落,他們終於能認真冷靜地挪出精力來,由任炎帶領著他們去發現,原來在經過種種資本運作和收購兩家教育機構以後,盒農的股權結構其實也很分散——盒農的董事長何安農持股比例隻有12%,而鷹吉資本對盒農的持股比例為25%,是盒農的第一大股東。
展示過盒農股份的股權架構,任炎環視全場,擲地有聲地對到會者們說:“所以接下來,我們的行動是——”
他說到這時,視線劃過楚千淼,定在她臉上。
他們的眼神交匯,電光火石間,楚千淼心領神會:“——不如反向舉牌收購盒農股份!”她把任炎給她的留白默契地接了下去。
所有到會者聞聲精神一震,訝異之餘又紛紛漾起“妙啊,是該這樣!”的興奮情緒。
趙正寰最為激動,他問任炎:“這可真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任總您是怎麼想到這一步的?”
任炎看著楚千淼,回答趙正寰:“這是楚總給我的啟發,上次開會時她說了一句話,她說瀚海實施自救的同時,如果能順便還以對方一擊,讓對方就此徹底地偃旗息鼓,那就再好不過了。”
趙正寰看看任炎,又看看楚千淼,一臉苦惱:“您二位都這麼睿智,我可先贊美您二位誰好?”
其他人都笑起來,氣氛前所未有的輕松振奮。
周瀚海出了聲。
“主意是好主意,”他話鋒一轉,“但是我們舉牌盒農的話,鷹吉資本也會幫著盒農繼續舉牌我們吧?或者鷹吉資本也會繼續增持盒農鞏固第一股東的位置。這樣的話,我們舉牌盒農的壓力會成倍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