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楚千淼腫高的臉, 倉皇的神色,發抖的身體,任炎心裡的憤怒層層暴漲,揮下去的一拳比一拳重。他打紅了眼, 停不下來。
後來是因為堵車耽擱在路上的雷振梓, 緊趕慢趕總算趕了過來, 總算在喬志新快被任炎打死之前,來得及把兩個人分開。
雷振梓讓任炎冷靜點:“你打死他, 然後為這個人渣吃官司值得嗎?再打兩拳也就得了哈!”他邊說邊在喬志新身上揮了兩拳。
雷振梓後來說他從來沒見任炎這麼憤怒過。他簡直震驚。他從認識任炎開始,就覺得這個人的七情六欲是有個開關可以加以控制的,他從沒見過任炎可以為了誰情緒這樣失控過。
也正是這樣一向寡欲自制的人,一旦發泄出情緒, 那簡直就是山崩海嘯了。
雷振梓擔心任炎在憤怒中會克制不住自己, 真的把喬志新打死或者打殘。
他趕緊拖著喬志新,像拖條喪家犬,往電梯間方向走,邊走他邊對任炎說:“阿任你哪也別去, 就在這等我,我先去把他處理了!”
任炎靠在牆上喘氣,冷靜自己。
就是這個時候,譚深拎著食盒出現了。他來給楚千淼送外賣。
他們這兩個在海歸聚會上已經達成“誰也不碰她,誰都離她遠點”協議的兩兄弟,居然在她律所門口碰到了。
譚深來前喝了酒,酒勁上頭,把食盒狠狠地向任炎身上丟過去。
他指著任炎鼻子憤怒地問:“你什麼意思?不是說好的離她遠點?你現在在幹什麼?你想對她幹什麼?”
譚深發了癲似的吼罵:“你他媽為什麼又往她身邊湊騷擾她?”
任炎當時被喬志新蒸騰起的怒氣還沒有消散,此時再看到譚深,再面對他的詰問,他也失去了往日的自制冷靜,他冷冷地回答譚深:“你有什麼資格反問我?你現在又在做什麼?不是也在往她身邊湊、在騷擾她嗎?你又算是個什麼好東西?”
任炎從來也不會罵人,這算是他一生裡罵過的最狠的話。
譚深立刻瘋起來,他向任炎撲打過去,一拳招呼在任炎的嘴角上。
Advertisement
“我讓你罵我!我打爛你的嘴,我讓你罵!”
任炎也回他一拳,然後推開他,不想跟他過多糾纏。他推開樓梯間的門走了。
譚深指著他的背影,使勁地叫罵,嗓子都破了音,在暗黑的走廊裡,他像一隻發瘋的野獸。
“任炎,你背信棄義,你他媽就是個小人!任炎你放心,我一輩子也不會讓你好過!”
任炎在他的吼罵和詛咒聲裡快速下樓。他怕慢一點自己會失去理智,反身回去和譚深打到至死方休。
他一路開快車回了家。
走進衛生間,他從鏡子裡看到一個從沒見過的自己,面色鐵青,眼底冷戾,身上帶著殺氣。
嘴角也被譚深打裂了,上面還掛著淤血。
他擰開水龍頭,衝掉嘴角處的淤血,涼水一捧一捧澆到臉上。理智終於漸漸回籠。
冷靜下來後,他做了個決定。他打算讓楚千淼跳槽到力通來,把她放在他的手下,這樣他才放心。
手機響起來,是雷振梓來電。
任炎一接通電話,雷振梓就震天響地問他:“在哪呢?在家嗎?”
任炎回答:“在家。”
話筒裡除了雷振梓的聲音還傳來出租車導航的聲音。他在出租車上。
“我就處理一下那王八蛋的功夫,再回去找你你就不見了。那王八蛋可真他媽賴皮纏,不要臉起來,我都恨不得弄死他算了,我想給他打個車讓他趕緊滾蛋,結果他就往地上一躺死活抱著我褲腳不撒手,非讓我給他看病,還問我叫什麼名,說要告我,我真他媽服了!我直到這會才擺脫掉他打上車!”
雷振梓又告訴任炎:“我正奔你家去呢!”頓了頓,他問任炎,“阿任啊,我說你今晚,沒什麼事吧?” (59)
“別來了,你回你自己家吧。”任炎揉著額角,語氣淡淡地告訴他,“沒什麼事,我要睡覺了,掛了。”
掛前他又輕輕說了一聲:“謝了,兄弟。”
這是楚千淼從當事人之一的嘴裡,第一次完完整整了解到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真實的情況原來是這樣的。
咖啡廳外已經陰了天,一場大雨被兜在滿天的雲彩裡,泫然欲落。四下裡都起了風,隔著玻璃都能聽到外面的樹枝被刮得沙沙響。
外面的風雨欲來把咖啡廳裡的一隅天地顯得格外溫馨和歲月靜好。
楚千淼抬頭忽然問任炎一句:“你帶傘了嗎?”
任炎怔一下,沒料到她的話題跳躍得這樣快。他搖搖頭,但馬上說:“附近有個超市,如果等下下雨,我過去買把傘。”
他話音一落,雨說下就下,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外面的世界模糊起來。楚千淼心中曾經存下的混沌和疑惑卻越來越清明。
她口渴得嗓子發痛,看任炎面前的水杯裡還剩大半下的水,她想也沒多想地就探長手臂撈了他的水杯過來,送到嘴邊喝了一大口。喝完她又自然而然地把水杯還回給任炎。
很淡的唇印印在杯口上。
潤過了喉嚨,她抬起眼,看著任炎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鑫豐律所的走廊暗角裡,在你打喬志新的時候已經裝了監控。”
任炎看她一眼,目光深深的。
他端起水杯,轉了下,就著她的唇印送到嘴邊,也喝了口水。放下水杯後,他還舔了舔嘴唇。
楚千淼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喉嚨口驀地發熱。
他又在犯規。
任炎放下水杯,回答她的問題,點點頭:“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事過一年多才開始收拾喬志新,為什麼收拾他又肯不告訴我。”
楚千淼腦筋飛快地轉:“所以你想辦法聯系上了王駿?幫他擺平了他被喬志新張嘴亂咬的事情?幫他堅定了把喬志新違法違規的材料交給我的決心?”
任炎點點頭。
楚千淼在心裡嘆氣。她想為他承擔點什麼,可原來到最後,還是他為她承擔得更多。他像個黑衣騎士,躲在暗中,永遠不停地幫助她。
“怎麼不告訴我你在暗中幫我?”
“你不想我知道的事,那我就不知道。”
雨點砸在玻璃上,也砸在楚千淼的心上,點點滴滴都是微酸。
楚千淼招來服務生,叫了兩杯熱巧。這個時候喝點甜甜的,心會舒服點。
任炎讓服務生留步,想要把熱巧換成白水。楚千淼看著他一眯眼。他看她那副樣子,和那隻黃喵喵沒有得到滿足時,不樂意得一模一樣。
他讓服務生下去了,不再換飲品。就來熱巧吧,那種小孩子喝的東西,陪她一起喝一次又怎麼樣,如果她能開心。
熱巧很快上來。楚千淼一邊喝一邊問:“我記得我在上海做收購項目那時候,你中途來過一次,對,是你生日那天。但是你沒見我你就走了。那次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因為在那之後,你對我的態度,又開始反復了。”(67)
任炎的視線從氤氲著甜甜氣味的熱巧上,挪到楚千淼的臉上。他看著她點點頭。
那天的確是任炎的生日,不過他應該從項目現場直飛北京開會的,卻在中途鬼使神差地拐到上海。
他打車到楚千淼下榻的酒店。她房間裡黑著燈,她不在。他就坐在一樓的咖啡廳,不怎麼肯自我承認是在等她地等著她。
後來譚深帶著楚千淼一起從酒店門口走進來。譚深故意擋在楚千淼右面,擋住了她的視線,讓她沒能發現開放式的咖啡廳裡正坐著任炎。
譚深和楚千淼上了樓。
任炎看著他們成雙的背影,決定喝完咖啡去辦件事,然後就退房連夜回北京吧。(67)
——他要辦的事,就是想找譚深出來聊一聊,他想問問譚深,他到底怎麼想的。他到底想讓這個無辜的女孩夾在他們兄弟間變成什麼樣的處境。
任炎喝到最後一口咖啡的時候,譚深倒自己出現了。
他往任炎對面主動一落座,又一笑。
“任學長。”他叫著自己的表哥任學長,叫出滿嘴的諷刺和謔意。
他說:“任學長,我想和你談談。”
任炎看著對面人。這明明該是世上和他最親的人,他們有血脈相連。但他們其實卻如此地排斥對方,恨不能和對方變成永世不相幹的人。
他對譚深疏冷而嘲謔地問:“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嗎?”
譚深衝他點頭,一臉挑釁:“當然,畢竟我們都喜歡同一個人,對吧。”
他們接下來的談話,刀光劍影又而針鋒相對。
最後譚深說:“任學長,你不是不婚的嗎?既然不婚,就應該跟她劃清界限保持距離不是嗎!”
任炎直直地看著譚深,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好半晌後,他衝譚深冷冷謔笑:“我到底為什麼不婚,難道你不清楚嗎?長輩們的婚姻不圓滿是叫我對婚姻望而生畏。但真正讓我對婚姻卻步的,難道不是我親愛的表弟你嗎?有你在,你會想盡辦法叫我的女朋友逃不過和你偷人的下場,不是嗎?有你這麼鐵了心不想叫我有幸福的表弟在,我可以結婚嗎?”
譚深也冷笑起來:“這是你應得的,別說的那麼委屈。”他一手搭在另一手的袖口上,捏著上面的一顆紐扣,說,“姑姑去世後,我爸非要把你接家裡來養,他對你比對親兒子還好,我媽稍微有點意見,我爸就說她在外面有男人,把她趕出家門。要不是因為你,我媽也不會生病,也不會去世那麼早。你害我得不著家庭溫暖,你自己憑什麼有?”
他停下轉紐扣的動作,面容一整,對任炎說:“但我今天不是跟你翻這些舊賬的。我今天找你,就是想鄭重地告訴你,任炎,我累了。”
他的語氣真的充滿疲倦。他說累了的時候,像換了一個人。身上的戾氣沒有了,像個流浪久了身心疲累的孩子,想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