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淼告訴他知道了,把電話掛了。
看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到午休時間。以前在項目上,每天都很忙碌充實,往往是到了午飯時間,她都不覺得應該吃飯了。現在倒好,闲得一分鍾一分鍾地看,一分鍾一分鍾地數著距離吃飯還有多長時間。
冷丁從項目上下來,她發現自己不大適應律所的安逸狀態了。之前在項目上,整天累死累活地,她每一分鍾都恨不得項目趕緊做完好歇一歇。可是現在項目真的做完了,她可以想怎麼歇就怎麼歇,她又覺得心裡發空,沒著沒落的,不知道幹點什麼好。
她又低頭看了下表。十點半。她後來意識到,這個時刻具有非凡的意義,它成為好幾個人人生的分割點。
楚千淼十點半看完表,打開筆記本決定研究項目案例。
就在這一刻,一個中年女人直直地走進律所,又直直地走進張騰辦公室。
楚千淼以為那是張騰的朋友或者客戶。她看著那個女人進去,沒多在意。
但在她進去的一分鍾後,從張騰的辦公室裡爆發出了毆打和怒罵的聲音。
玻璃牆玻璃門兜不住聲音中的秘密,楚千淼和辦公區的其他人一起,聽到一個女人從張騰的辦公室發出尖利的痛罵斥責的聲音,同時還有她邊罵邊把拳頭或者巴掌毆打在別人皮肉上的聲音。
“你個賤人,不要臉,勾引別人老公,和有家有孩子的男人搞破鞋,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你還有臉做律師?你怎麼不去死啊你!你勾搭得別人老公家不回老婆不管孩子也不顧,你喪不喪良心啊你?!天天說做項目做項目,真是做項目嗎?開房做愛吧你們!做到倆人孩子都有了吧?不要臉!不要臉!!還他媽打算生下來,你們是人嗎,是人嗎?!活該叫你胎停,這就是你的報應,報應!”
楚千淼聽得目瞪口呆,那些話每一句都在衝擊她的認知。吃驚之餘她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好,她不知道張騰妻子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
有好多同事跑去張騰辦公室門口圍觀。她也趕緊跑過去,幫著疏散圍觀人群。她轟著人,說:“散了散了,別看了,沒什麼好看的!”
但越轟人卻越多。
楚千淼無奈極了。她想誰家可千萬別有點什麼懊糟事,一旦有,這些來瞧熱鬧的都能懊糟上加懊糟,直接把人懊糟死。
轟不動人,她索性看了下辦公室裡的動靜。她看到裡面張騰的妻子正在扇成筱冬巴掌,成筱冬絲毫不躲,任她打著。她臉上已經給抓出了好幾條血道子,看起來觸目驚心。
張騰正在屋裡對她妻子喊:“你是不是瘋了?胡說八道什麼呢?有什麼事回家說,在這丟什麼人?!”又對成筱冬喊,“你是傻嗎,不知道躲?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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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騰妻子攔住成筱冬,衝張騰哭著罵:“我胡說八道?用我把證據貼你們公司牆上嗎?你現在知道丟人了?你跟她開房的時候怎麼不覺得丟人?你騙我你要做項目陪她睡覺睡出事兒來又陪她打胎的,你怎麼不覺得丟人?現在知道丟人了,晚了!”
張騰看到門外的楚千淼,衝她大聲說:“叫保安!”
楚千淼轉身要擠出去叫保安,卻被人拉住手腕:“前臺已經叫了,你不用去了。”
楚千淼看到抓住她手腕的人是喬志新。他一個合伙人居然大搖大擺來瞧另一個合伙人的熱鬧,楚千淼想他也真他媽幸災樂禍得很磊落了呵。
她掙開喬志新的手,推辦公室的門,想進去幫個忙,壓制一下打鬥糾紛。到底是公司,家事鬧到這裡,不好看。
但她推不開那道門。張騰的妻子應該是從裡面鎖上了。
她拍門想讓張騰過來開。張騰卻忙著招架抵擋他老婆對他和成筱冬的毆打。
喬志新站在旁邊說風涼話。
“呵!就成筱冬這樣的,還有心思說道我,我就知道他們早晚得東窗事發,成天眉來眼去的還以為天衣無縫呢!”
楚千淼瞪著眼睛扭頭看他:“喬律請你別胡說八道!現在隻是張律妻子一個人在說,誰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萬一是她過度敏感呢?”
喬志新嘖了一聲,俯身過來,貼著她的耳朵說話。楚千淼怕其他同事聽見什麼不好的事情,忍住了他這份令人煩躁的狎昵:“千淼啊,你就是太單純,我怎麼會胡說八道呢?他們倆在辦公室按捺不住的時候,你沒看見,可我撞見了啊!”
楚千淼整個人都是一愣。她扭頭看喬志新,看他雖然猥瑣兮兮衝她笑著,但不像在說假話。
她腦子裡閃過什麼。
她剛才進屋去給張騰送文件,看到成筱冬的衣襟時,一愣。她衣襟上別著一枚胸針,是董蘭給張騰的那枚。
她又想起之間在打印室,喬志新騷擾她,成筱動進去幫她撐腰說話。當時喬志新對成筱冬冷笑著說:成筱冬管好你自己吧!(47)
然後他出去了。
她當時跟成筱冬說,自己攢了一堆罵沒罵出去,好憋氣。
成筱冬是這麼告訴她的:“算了,你真跟他掰扯起來,看熱鬧的人多,真向著你的人可能隻有我和張律,張律到時還得為難。”
所以,“你管好你自己吧!”是喬志新在暗示成筱冬,我撞見了你和張騰的破事兒;
“張律到時還得為難”,是張騰如果替她出頭和喬志新剛起來的話,喬志新到時會說出他和成筱冬的關系。
以及那天,是張騰說成筱冬在項目上累病了,讓她回來幫幫忙。當時成筱冬臉色發白,大夏天裡還穿著長袖衣服……她雖然是個大姑娘,但婦科知識接觸得不算少,現在回想,當時成筱冬那個狀態,的確像是做過流產後的樣子。
楚千淼心砰砰砰地跳。這麼一捋,似乎事情真相都在指向張騰妻子說的話。
保安來了,帶著電警棍,開了門,把張騰妻子架走了。
楚千淼覺得被拖走的面目猙獰的女人很可憐。據說她和張騰是大學同學,平時也應該是個高學歷的優雅女人,她心裡該是多麼絕望,才會拋掉學識優雅,不顧一切地跑到這裡來大鬧這一場?
她忽然覺得有時婚姻也不是幸福的保障,原來婚姻裡的人也可以被逼得這般絕望。
張騰跟著保安和他妻子一起走了。走前他經過門口時,告訴楚千淼:“幫我把筱冬帶去醫院,她臉破了,得打破傷風針!”
楚千淼說好,看著張騰尾隨他妻子離開。
楚千淼進屋扶著成筱冬下樓打車去醫院。一路上她不停地對圍觀的人說著“讓開點。”“別看了。”“懂不懂禮貌?”但人群還是疏散得緩慢。
最後是另外一位合伙人何偉過來幫了她一下。
“大家都散了吧,散了,趕緊回去工作。我說話是不是不好使?”他沒有圍觀這次糾紛,隻在事情結束後出了辦公室,吼了這麼一嗓子。
大家都賣了他這個合伙人面子,散了。
楚千淼對何偉道聲謝,趕緊扶著成筱冬下了樓。
她打了輛車,帶成筱冬去醫院打針。
在路上,她始終沉默。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倒是成筱冬先對她笑起來。
“你怎麼不問問我,張騰老婆說的是不是真的?”
楚千淼看著她,咬咬嘴唇。
“是了,”成筱冬自嘲地笑笑,“你這麼聰明,把前前後後的事情捋一捋,就知道她說的的確是真的了。”
楚千淼嘆口氣。
是的,扶成筱冬下樓、打車、上路,這一整個過程裡,她腦子裡跑馬燈似的跑著以前的一些細節。
那次吃飯,秦謙宇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說沒有。張騰說不對,筱冬用真心話大冒險給你問出來過,你有。(22)
然後他們還原了當晚真心話大冒險的對話。楚千淼當時隻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但張騰卻能把成筱冬的話全記得,並且還原出來。他還原的時候,眉飛色舞。張騰能記住成筱冬說的每一句話。他提到成筱冬,就眉飛色舞。這意味著什麼?他把她放在心上特殊的位子了。
她後來說想送任炎點保健品,張騰立刻說,這個你問筱冬,她清楚。她問了成筱冬,成筱冬推薦給她牡蠣。現在想,張騰為什麼那麼了解成筱冬?成筱冬為什麼會推薦牡蠣?恐怕是因為,成筱冬買了牡蠣給張騰吃吧。刨除她送任炎牡蠣是個烏龍事件的情況下,得是什麼樣的關系,一個女人才會買牡蠣給一個男人吃。(25)
還有那次開會,她接周書奇的電話,就是那通電話讓她被任炎狠狠兇了一頓又道歉——周書奇告訴她,成筱冬被項目上的會計師一懟,張騰立刻拍案而起拼死護犢子。周書奇還說張騰和成筱冬一唱一和配合得相當默契。周書奇最後說,當時張騰特別霸氣,他要是女的他都想嫁張騰。所以張騰當時的那番維護得是什麼樣的呢?那是一個男人維護一個女人的姿態,所以讓有著少女心的周書奇看了都心動。(35)
還有,不管是瀚海家紡還是嘉樂遠,這邊項目上的事一處理完,張騰立刻就走,說要到成筱冬的項目上幫忙。甚至連每一頓飯,他都是吃了一半就走。
他有婚姻,所以在婚姻外的時間,一定得分秒必爭,才能和成筱冬相聚相會。
縷清這些事,楚千淼又嘆口氣。她想起秦謙宇給她講過力通證券的那件事。男上司和女下屬在工作中發生不正當關系,男上司的妻子也是大鬧一番,丟了三個人的臉,連帶著把力通證券都帶到談資輿論的風口浪尖。力通也是因為這件事,從此嚴令禁止辦公室戀情的,尤其是上下級之間。
她當時還笑著對秦謙宇說:你們券商投行,貴圈真亂。
現在看,張騰和成筱冬的事,完全就是力通事件的翻版和重現。原來每個行業裡都不缺這種事,這種貪圖欲望之樂就顧不上違背道德的事。
楚千淼轉頭看著成筱冬,問她:為什麼。
成筱冬笑起來,笑容扯到傷口,她咧了下嘴,但還是笑:“不知道怎麼發展的。張律他帶著我做項目,幫我解決困難,有人懟我,他就懟回去,護犢子護得不行,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崇拜他,進而喜歡他。有一次我們喝了酒,大家都沒控制住,就錯了一次。我們明明決定就犯那一次錯的。可你知道,這種錯誤跟他媽吸毒一樣,是會上癮的,戒不掉。”
成筱冬沒管出租車司機會不會聽到她的這些私人密事,她自顧自地說下去。仿佛她也急需一個傾吐的出口。
“我沒想過讓他離婚,我一直也想斷掉這份關系,但斷不掉。”
“我們找一切能騙到的時間,爭分奪秒地在一起。”
“後來有一次我們不小心,沒戴套。”成筱冬頓一頓,目不轉睛看著楚千淼說,“千淼,我是教訓,你記著,你以後跟一個男人做愛,如果你們沒想好未來,千萬記得戴套子。”
“我們就那麼一次沒戴套子,我就懷孕了。起初我想生,我想自己養孩子。不能跟他在一起,有個他的孩子也是好的。但他不讓。我們僵了一陣。後來孩子胎停了,我去做了手術,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那一陣子,還把你叫回來幫我弄材料來著。謝謝了,千淼。”
“孩子沒了,項目也做完了,我其實是下定決心跟他分手了。你剛才進去辦公室的時候,我正跟他說這個事,我哭了,我想把他送我的胸針還給他。我說等我找好下家我就辭職了。”
“他也挺難過的,但知道我們倆這樣也不是辦法,他說好,尊重我的決定。可就這麼個功夫,他老婆就衝進來了。”
“他老婆打我,我不躲,是因為我覺得我活該。”
成筱冬說完轉頭望向車窗外。
楚千淼看著她的側臉,心裡五味雜陳。
這麼颯爽的女人,從來都瀟灑得不得了,可是一旦為一個人情迷,道德臉面也全都不顧了,明知破壞別人家庭是錯,可也一頭栽了進去。所以情這個東西,還真是個可怕的玩意,務必離遠點的好。
成筱冬忽然扭頭,笑著問她:“我說了半天,你怎麼一句話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