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告訴她:因為我是不婚主義。
他很鄭重地告訴她:“我不會結婚的,當然也不會生養小孩。”
楚千淼問為什麼不想,她想說婚姻不可怕, 孩子也很可愛。
她想那麼疼愛喵喵的一個人, 心裡該是很有愛的, 對小孩子也該是很喜歡的啊。
任炎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一對情侶,有人有負對方時, 由一個人提出分手就可以達成分開這件事了。可假如是夫妻,離婚卻是兩個人的事。所以婚姻是太過麻煩的一件事。這世上的人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都能對自己負責,對自己尚如此,對別人就更不用說。所以當然的誰也不能保證可以一輩子對別人負責。無法對自己和別人負責的兩個人, 何必再套上婚姻的枷鎖。
楚千淼不同意這個絕對的說法。她問任炎:為什麼人不能保證一輩子都對自己負責?我可以的!
任炎搖搖頭, 對她說:不,你做不到。
他還說:你半夜掙扎在想吃一塊蛋糕和不吃之間時,最後是不是選擇了吃?你早上起床時,鬧鈴響了, 有沒有自己騙自己再過五分鍾就起,可最後起床時,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鍾。每個人都會為自己找借口,刨除掉借口我們都是對自己負責的人,但刨除掉借口的你也是在自欺欺人。我們每個人的本質都是逃避,逃避責任,也逃避自己並不能負起責任的事實。
“所以,你能接受不婚主義嗎?”任炎突然問楚千淼。
楚千淼咬著下嘴唇,有那麼一瞬她想著,無論如何先答應他,未來說不定他可以被改變呢:“我可以試試吧……我也不是不能……”
任炎笑了。
“不,你不能的。”他笑著搖了搖頭,“你顯然不能。甚至我和你說,我為什麼不婚的理由,你其實都並不能從心裡表示認同。”
任炎挑著一邊嘴角又笑了一下。笑容裡有戲謔也有自嘲的意味。
他在那笑容裡打定主意要狠狠切斷他們彼此間的念想,用一番足夠冠冕堂皇的理由。
“很多人和不婚主義者交往時,都說接受不婚理念。但他們是騙人的,他們其實從來沒有認同過不婚這件事,他們在心裡一廂情願地認為,戀愛可以先談著,以後感情深了自然而然就可以改變對方了——等到感情深厚時,就提出結婚,不結婚就以分手做要挾。到那時候那個秉持不婚主義的家伙一定會因為舍不得而妥協的。好多人打著這樣的主意抱著這樣的算計和一個不婚主義者相處,但這無疑是在做一種情感和道德的綁架。兩個人在一起的基礎,是真的接受和尊重對方的理念,而不是使用緩兵之計。”
楚千淼再也說不出什麼。她握著咖啡杯,手心下是燙的,心頭上卻一片冰涼。平時的伶牙俐齒,現在一點用場都派不上,她覺得自己像個啞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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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都有些要為剛才自己的“未來說不定會改變他”的念頭感到羞愧了。
她想好吧,她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改變別人呢?
而她自己呢,她會接受不婚主義嗎?
談一輩子戀愛不結婚,不生孩子,不用對對方負太多責任,隻需要自己對自己負責,想分手時一個人就能搞定分道揚鑣這件事,不必像離婚時對方不同意還得去法院起訴那樣。等人老珠黃時,對方如果改變了主意,他或許還能找個小姑娘生孩子,但她呢?可能卵都排不出了吧,隻能對著鏡子裡皮膚幹癟的自己微笑著說,沒關系,一個人也可以活得精彩,活得堅強,加油哦。
不,她做不到這樣。她需要婚姻,需要孩子,需要一份彼此有責的陪伴。
他們終究是兩條路上的人,途中相遇過,但前進方向中,並不能同行。
她想任炎其實也是好的,他不想結婚,因此也不隨隨便便地戀愛。
她得謝謝他呀,拒絕得清晰明了,沒有耽誤她。
“學長,”她笑笑說,“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過了今晚,他們就人各殊途了。就讓她再放肆一下吧。
“你問問看。”任炎看著她,說。
“學長,那你到底是為什麼才會不婚?”是因為父母感情不好對彼此都不負責,你受到了他們的影響嗎?還是因為你曾經滄海,深愛過一個人,但那人有負於你?或者是你負了她,從此你對自己對婚姻都沒了能負起責任的信心?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她是慄棠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任炎沉吟半晌,告訴他:“這不是我和你之間的問題,抱歉我不想回答。”
然後他叫了她一聲。
他說:“千淼。”
這是他第一次不連名帶姓地叫她。
她輕應一聲:“哎。”
他說:“我們不合適。”頓了頓,他又說了句,“譚深和你也不合適,他似乎不夠專一。”
楚千淼對他笑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有沒有那麼一點抱負的心理,她告訴他:“譚深跟我合適不合適,這也不是我和你之間的問題。”
她看到任炎眼底閃過一抹愴然的神色。她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锱铢必較得有點殘忍了。
他卻沒和她計較。他像是把她當成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了,他還安撫她:“雖然做不成情侶,但你還是我的學妹,以後我還是會幫你教你。”
楚千淼心頭一酸,眼底一酸,鼻尖一酸。她大口喝咖啡,不管它還燙著。
然後她推開咖啡杯,笑起來,笑得很燦爛,說:“學長,以後你還是別對我太好,那種很特別的好,你別讓我感覺自己和別人比,在你心裡是不一樣的,你這樣會讓我多想,可是你把我惹得想多了,你和我又不合適,這樣我就太不好過了!”
她笑著說完,笑著翻包,笑著找出那枚胸針,放在桌上,推向任炎,笑著說:“學長,這個還給你,留著給你以後的女朋友戴吧!”
任炎沒有動,隻是看著她,看她滿臉的笑容。
她在她自己燦爛的笑容裡說:學長你知道嗎,我這小半生隻告白過兩次,兩次都是對同一個人,兩次我都被他給拒了。
任炎挑起眉梢。
“兩次?”他問。
楚千淼的笑容快堅持不下去了:“你把我忘了,當然不記得了。”
任炎嘴唇動一動,好像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
她在那臉燦爛的笑容快要掛不住之前,站起來,對任炎告別。
不隻是今晚的告別,也是人生菜單中的告別。
“學長,那麼在我人生的菜單裡,我就把你這道菜徹底翻過去了。祝你幸福,祝你所有所想都能得償所願,學長再見。”
任炎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八月底的雨下得恣意兇猛,像要把夏天的殘餘徹底從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衝刷幹淨,讓人不得不跟該過去的節氣做一個告別。這雨像下在人心上,也讓人不得不跟該過去的自己做個告別。
任炎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麼開的車,在雨水中他把車子蹿上了路牙,路圍欄被他撞倒了,車底盤也刮漏了。所幸安全氣囊盡職盡責地彈開,他人沒事。
站在冰涼大雨中,他叫了拖車後,打車回了家。
回到家裡換了衣服,他坐在窗前的搖椅裡,看著窗外的大雨傾盆。他抬手一下一下敲著胸口,緩解那裡的鈍痛。
他想還好,隻是鈍鈍的一點疼,還沒有撕心裂肺那麼嚴重。可終究還是大半宿都沒有睡著覺。
第二天他打車去了嘉樂遠。但楚千淼沒有去。
到了上班時間,她把寫好的材料初稿用郵件發給了他。
昨天他知道她的文件寫到了哪裡。今早就有了初稿,想必她熬了個大夜。
接下來兩天,他沒有再到嘉樂遠去。但他給秦謙宇打電話問現場情況的時候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聲:楚律師去了嗎。
秦謙宇說沒有,說她跟張騰請假了。
他恍然間才明白過來,盡管他手把手地把她帶得像自己人一樣,但她其實是張騰的手下,盡調現場她去不去的,其實他管不著。
他告訴秦謙宇:“通知各中介機構方,下周一都到嘉樂遠,準備迎接輔導驗收。”
楚千淼一連幾天都沒精打採,白天她去律所悶頭寫材料,喬志新撩騷她她都懶得罵他。晚上回到家她麻木得連喵喵跟她撒嬌賣萌她都無動於衷。
谷妙語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
谷妙語擔心得很,半夜趴在楚千淼房間門口,看她對著電腦上任炎的一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刪除,然後恢復,再刪除,再恢復。最後徹底刪除。
她於是知道,楚千淼的症結所在,是任炎。
她躲開楚千淼,給任炎打了個電話。
她對任炎說:“任總,本來這通電話我打的有點唐突,但有些話確實想和您說一說!
任炎倒是好耐心地告訴她:“你說。”
谷妙語於是說:“任總,那我就敞開天窗跟你說亮話了,不管你過去和你前女友有什麼事兒,你們倆到底能不能復合,都請你不要傷害我們三千水!那天你吃飯中途去機場接你前女友,我們水水雖然什麼也不說但心裡也是不太好過的!還有我想說,你要是喜歡我們水水,就請你明確地對她好,但如果你不能給她明確的幸福,那就希望你別再招惹她。反正不管你在你前女友和水水之間怎麼選擇吧,都懇請你態度明確一點,不要模稜兩可,這樣的話受傷的永遠是女孩子!”
谷妙語最後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我一激動有點啰嗦,下面我簡明的總結一下,就是,任總,你別吊著千淼了!你這樣搞得我們水水很難過的!對不住我知道我唐突了,但是即便唐突我也必須把這個話和您說一說!”
她聽到任炎在電話那頭輕嘆一聲。他說:“我知道了。”頓了頓,又說,“你是第二個跟我說這個的人。”
谷妙語一怔,下意識地問:“那第一個人是誰?”
任炎沒有回答她,短暫的沉默後他說:“我沒吊著她。我明確地拒絕了她了。”
谷妙語有點傻眼了。
“抱歉,我確實唐突了。”她說,“請您當我從來沒打過這通電話!”
在掛斷電話前,谷妙語聽到任炎問:“她……很難過嗎?”
她很果斷地回復他:“這已經與您無關了,任總。再見。”
谷妙語放下電話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她下樓買了兩箱啤酒回家,拉著楚千淼對她說:“來,我們喝!喝它個兩天兩夜,睡一覺,然後你就給我打起精神來!你要是一直這麼萎靡不振,我他媽可要笑話你沒出息了!”
楚千淼哈哈笑著說:“好好好,不過我們就醉一天一夜吧,醒了之後咱們得去找房子,我不想再住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