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梓妍咬牙:“他說沒票。”
“他沒有,老子就有?”
“我相信你有辦法。”丁梓妍篤定道。
“沒有,”柏正毫不客氣,“我又不比賽,關我什麼事。”
“柏正。”丁梓妍看著他,突然說,“我真的很想去,你就當念在我半年前去災區看你的份上,幫我一次吧。”
柏正打遊戲的手指頓住,好半晌,他笑了下:“成啊。”
他想想半年前最冷最落魄的那個春夜,收到的唯一一條被子,丁梓妍也是唯一那個不遠千裡追隨他來看他的人。
丁梓妍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句話依舊有用。她雖然有幾分心虛,但是見目的達到,一時間也隻顧得上高興。
柏正突然覺得很煩躁:“周一給你。”
丁梓妍歡歡喜喜走了。
喻嗔隱隱約約聽到“災區”,但是偷聽別人講話不禮貌,盡管十分好奇,但她隻看了一眼,就自己去公交站了。
柏正打完一局遊戲才離開,路過公交站,他一眼就看見了喻嗔。
少女背著布書包,站在十月秋色裡。
因為放假回家,她馬尾散下來了,細軟的發披在肩頭,末端微卷,少了幾分稚氣,多了點鍾靈毓秀的美。
柏正突然想起不知道小學哪一年學的一句詩——“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他成績渣得要命,來來回回不過隻記得幾句詩,這句就是其中之一,人生第一次讓他感覺到意境美的詩,他至今記得那種震撼感,沒想到竟在此刻與她重合起來。
對上他眼神,少女下意識錯開目光,一副怕了他的模樣。隨即又想起什麼,硬生生逼自己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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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正也說不出為什麼,就突然很想笑。
“喂,過來。”
喻嗔其實看見他就頭皮發麻,但還是讓自己心懷敬仰,噠噠噠走過去了。
柏正說:“看見我高興不?”
柏正看見她臉頰微不可察鼓了鼓,十分少女氣的動作,轉瞬她忙不迭點頭,脆生生應:“高興的。”
“但我看見你不高興。”
喻嗔覺得他好無理取鬧,她也不知道說什麼,隻好輕輕說:“噢。”她告訴他,“一會兒公交車來了,我就回家。”你就不用看見我了。
喻嗔想起什麼,嘴角甜甜上彎:“柏正,你想去體育館參加比賽嗎?我看過你打排球,真的很厲害,我覺得你可以。”
秋風拂過她細碎的額發,她說“你可以”三個字時很認真,眼裡帶著光彩。
柏正猝不及防對上這樣的眼神,尾椎骨都麻了。
他心裡罵娘,幹脆懶懶靠車上,若無其事笑了下:“沒聽過外面對我們這些垃圾的評價嗎?要不要我復述一遍?”
說白了,他們連參賽資格都沒有,一群社會敗類。
喻嗔搖搖頭,告訴他:“不要聽他們說什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你就是什麼樣的人。”
柏正嗤了一聲:“給老子灌雞湯啊,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23路公交姍姍來遲。
喻嗔顧不上再給他講,她會努力幫他們拿到參賽資格。她笑著衝他揮揮手:“柏正再見,我回家啦。”
柏正看著她背影,想起她提到了體育館,漫不經心問了句:“想去體育館看總決賽?”
喻嗔驚訝地眨眨眼:“啊?”
他煩躁道:“啊什麼啊,給你張票要不要?”
喻嗔不信他會這麼好心,八成又是耍自己玩的,她學聰明了:“我不要。”
柏正沉了臉:“要也不給,給你不如給丁梓妍。”
喻嗔松了口氣,還好她說不要,不然多尷尬啊。
第10章 捧臉殺
喻嗔回到家,恰好喻燃開門出來。
沉默寡言的少年背了一個很大的包,從她身邊走過去。
“哥哥,你去哪裡?”
喻燃步子走得不疾不徐,比機器人還要冷淡。租的房子在二樓,也沒有電梯,他沒回頭,仿佛沒聽見喻嗔的話,兀自下樓了。
喻中巖追出來,喊道:“喻燃,去哪兒呢?”
然而連少年的影子都看不見,喻燃已經走遠了。
喻中巖看見女兒,連忙問她:“你哥有說去哪裡嗎?”
喻嗔搖頭。
她換了鞋進屋,看見帶著幾分不安的萬姝茗,問道:“媽媽,發生什麼事了?哥哥怎麼突然出去了。”還背著包,一副要離開很遠的模樣。
萬姝茗十分焦慮:“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一回來就收拾東西要走。我問他他又不說,我著急就拉了他一下……”
家裡人都知道,自閉症的喻燃不喜歡別人碰自己。
當時喻燃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是萬姝茗自己都嚇了一跳,不敢再拉他,看著他走遠。她到底不是喻燃親媽,關系十分緊張。而在室內補覺的喻中巖,連忙穿了衣服趕出來,沒想到喻燃已經走了。
喻中巖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喻燃心裡有數,知道你為他好,委屈你了。”
喻嗔沒想到家裡誰也不知道哥哥外出的理由,她連忙往樓下跑:“我去找哥。”
喻中巖嘆氣,攔住喻嗔:“算了,喻燃有自己的想法。”
自閉症患者的世界,總有一定執念,除非關住他,不然喊他都沒用。而且喻燃雖然情商不到位,智商卻是超標的,喻中巖雖然擔憂,可是也沒辦法。
到了周末,喻燃依舊沒回來,喻嗔卻不得不去學校念書了。
一家人都掛念喻燃,萬姝茗甚至偷偷紅了眼。
盡管她並不是喻燃親生母親,也是也算看著這個孩子慢慢長大,怎麼說也有感情。喻中巖十分生氣,他本來就是老師,十分注重孩子的教育,他說:“喻燃真是不懂事,小時候不懂事,長大也不懂事。”
萬姝茗道:“你別這樣說孩子,喻燃聽見了不好。對學生你倒是有耐心,換成喻燃,你就不能多點耐心?”
喻中巖拍拍桌子:“他倒是先回來再說!”
喻嗔要去上晚自習,出了門,在站上等公交。
正好是黃昏時分,她坐在公共椅子上,害怕地想,哥哥會不會不回來了?
萬姝茗經常說,看不透這孩子的感情。
即便她是後媽,可是養了這麼多年,也比親媽盡責了吧,可是不見這孩子對家庭和家人有半分留戀。會不會長大後,有一天悄無聲息離開家?
喻嗔真不希望媽媽一語成谶,她捏緊了掌心,有些出神。
難道一切都是她的錯覺,她的努力完全沒有作用嗎?哥哥的自閉症不會好?
夕陽斜斜照在她身上,顯得有幾分落寞。
一個影子停在她身邊,喻嗔抬頭,就看見了夕陽下的喻燃。
少年臉龐清秀精致,皺眉看著她,似乎不能理解她坐這裡要做什麼,23路公交車開過了她都沒發現。
喻嗔立即站起來,驚喜道:“哥哥,你回來啦!”
少年看她一眼,隨手丟給她一摞紙,背著自己的包往家的方向走。
喻嗔慌忙接住那個紙包,上面隻寫了個字——“香”。她拆開外包裝的紙,發現裡面厚厚一摞人民幣,少說好幾千塊。
喻嗔怔住,哥哥去掙錢,給她買調香工具了?
地震以後,她的生活用品都沒了,調香工具自然也沒了。她跟著鎮上師傅學了好幾年,其實很喜歡這個。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一摞錢很久,嘴角上揚,笑起來,衝喻燃的背影喊:“哥!哥哥!謝謝你!”
喻燃頓了頓,皺眉,背著泛白的包,上樓去了。
*
上晚自習的時候,喻嗔依舊高興。
她寫習題嘴角都帶著笑,桑桑見了也忍不住跟著她笑:“你也知道了啊,柏正他們打架的事。”
喻嗔畫的線一歪,看向桑桑:“打架?”
桑桑驚訝她竟然不知道,開口道:“就剛才發生不久的事,聽說為了一張決賽的票,柏正的人要搶樺光中學人的票,人家也不是個善茬,當場就把柏正的人給打了。柏正剛知道,帶著人就出去找場子了。”
票?
喻嗔想起了,上周五回家的時候,的確聽到過柏正說要給丁梓妍決賽的票。因為體育館人數受限,而且體育聯賽每三年才能舉辦一次,十分隆重,所以能拿到票的人很少。
桑桑悄悄給喻嗔說:“那些樺光中學的,也不是什麼好人,特別是那個張坤,惡名幾所學校都知道,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橫起來不要命,學校都不敢開除。柏正那麼衝,也不知道對上張坤會怎麼樣。”
桑桑想起柏正上次讓喻嗔道歉的事就生氣。
“柏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聽說丁梓妍男朋友要去比賽,他多半是要給丁梓妍搞票。”桑桑幸災樂禍,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前排看書復習、事不關己的丁梓妍,“她還真是,有事找柏正,出了事就裝鴕鳥。”
喻嗔站起來往外走。
“哎哎哎,嗔嗔你去哪裡?”
喻嗔說:“我去看看。”
桑桑:“……”臥槽,她同桌竟然這麼有勇氣的。
喻嗔想想,又問桑桑:“我可以借一下你手機嗎?”
“好啊。”桑桑雖然不懂喻嗔要手機做什麼,依舊爽快地遞給喻嗔,“你要錄像啊,好啊好啊,到時候也給我看看。”
“謝謝。”喻嗔等不及和她解釋,立刻往外跑。
樺光中學喻嗔是知道的,畢竟T市兩大垃圾學校,就是衡越和樺光。樺光中學並不算遠,穿行過小吃街就能看見學校的巷道。
秋天夜風有些涼,喻嗔裹緊外套,腳步在巷道前停下,她聽見了少年們張狂的嗓音。
她捏緊了手機,緊張得心髒砰砰跳,手指隨時打算點下110和120。
喻嗔怕自己來晚,恩人已經出了事,盡管怕這樣的場面,她還是鼓起勇氣悄悄看了一眼。
鬧騰的巷道裡,七八個少年說說笑笑走過來。
喬輝說:“正哥牛逼啊,剛看到那群人拿著家伙時我有點虛,結果最後全被正哥幹翻了。你們是沒看見張坤那龜孫兒最開始多囂張,還不是被打怕了。”柏正打架一副不要命的架勢,張坤估計第一次見比自己還狠的人,猶疑之下那點氣魄全沒了。
少年們走在鄰校昏黃的燈光下,柏正脫了外套,脖子上的刺青額外醒目。
龐書榮拍了拍伊慶肩膀:“沒事吧你。”
“沒事,謝謝書榮哥。”伊慶紅著眼眶,又轉向柏正,鄭重地說,“謝謝正哥。”
柏正眉眼不羈:“謝什麼謝,下次再這麼娘們兒唧唧丟老子的臉,不用張坤動手,老子先動手。票呢?”
伊慶這才想起這件事:“這兒呢,給,正哥。”
柏正看也沒看,隨手揣兜裡。
走到小巷口,喬輝看見燈光下的喻嗔嚇了一跳,隨即有種女神看見自己這種混混打架的尷尬。
他撓撓頭:“喻嗔,你怎麼在這裡啊?”
柏正聞言,抬起了頭。
喻嗔對上他目光,這才看見他嘴角青紫,隱隱泛著血跡,臉頰上也青了一塊。
這群少年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
也不知道為什麼,少年們剛剛還狂,現在看見溫溫和和、穿著單薄秋衫的少女,竟都有幾分自慚形穢。這感覺也是非常臥槽,明明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
柏正反應了一會兒,抿了抿受傷的唇角,眼神不善地看著她:“你來做什麼?趕緊回去。”
喻嗔問:“你沒事吧?”
柏正揚起唇:“老子能有事?”他說這話時特別傲,仿佛什麼事情都不能把他打倒。
喻嗔從未見過這樣自信的狂妄意氣,不知道做什麼反應,也跟著笑了。
少女帶著點兒盲目尊崇的傻氣。
柏正見不得她笑,他唇角立即垮下來,看了眼周圍的兄弟,龐書榮咳了咳,立刻拉著其他人走了。
人走完,小巷裡就剩他們兩個。
柏正有些不自在,在兜裡掏了掏,掏出一盒煙,在她清亮的目光下,半晌找不到那個打火機。
他煩得很,幹脆用唇叼了一根,也不抽,就這麼惡狠狠咬著,企圖用氣勢壓住這種不自在的感覺。
喻嗔有些心疼恩人,那些傷看起來駭人,就跟她剛從廢墟裡被刨出來的模樣差不多。
約莫是少年硬氣,所以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喻嗔想想小吃街上的藥店,提議道:“柏正,我給你上點藥吧?”
柏正靠牆邊,看著她笑,那笑有點兒壞:“你翹課,就是為了關心我?”他還記得這姑娘為了蛋糕爭分奪秒跑三十分鍾也不願意遲到那件事。
喻嗔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點點頭。
你那麼喜歡我啊?他想問。
但是這話在嘴巴裡轉轉,怎麼也說不出口。媽的,萬一她真說是,他可得嫌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