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繆斯》, 本章共3910字, 更新于: 2024-11-08 13:38:01

然後,我收到了一封信。


11


我從家裡的酒櫃裡拿了兩瓶紅酒,出門的時候居然看到了顧晧景。


他站在我門口,不解地問我:「你搬回來了?」


我驚愕,我沒想到這幾十天裡他居然都住在時霖那裡,根本沒回去看過。


但這不重要了。


我跟他強調:「我們分手了。」


「怪我,我回來晚了。」顧晧景難得松口向我道歉,「跟我回去吧。我回家看不到你,有點不習慣。」


他居然是來接我的。


我不明白他腦回路怎麼長的。


「我有事。」我不打算再和他拉扯了。


顧晧景看著我拎著的袋子,臉上神情復雜。


「你要去給他做飯?」


「是啊。」


「我已經很久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了。」


我低頭看了看塑料袋,袋子裡的火腿松露魚子醬等等全是顧晧景平日裡吃膩了的,我以前做好放在桌上,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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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時霖給你做吧,這些你不喜歡吃。」


顧晧景看著我不說話,我看出他有點失落。但和我那些年的心情比起來,他這一點點失落又算什麼呢?


他上來拉我的手,我把手背到身後。


顧晧景仍然沒明白我們之間的狀況,悻悻地收回手,「我的心大部分都是你的。」


「呵……」我懶得和他說話。


「等你消氣了我再來吧。」


他離開了。


我進了車庫,把食材放進了車型樸素的汽車後備箱,自己爬上了駕駛座。


和冉定墨相處之後我覺得活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和他在一起的所有事我都想親力親為,我甚至不想要司機送我。


我開著車去了畫室,打開門,發現冉定墨不在。


我以為冉定墨很快就會回來,就坐在沙發上等,結果等睡著了,醒來畫室裡還是隻有我一個人。


我打電話給冉定墨,他接了,匆匆說了幾句,意思是自己被教授拉去參加一個和藝術相關的晚宴,現在走不開。


我有些掃興,但仍然問了晚宴的地址。我把食材放進畫室角落我買的冰箱裡,然後驅車前往晚宴。


那地方進門要邀請函,我給主辦者打了電話,他堆著笑出來接我。


我穿著樸素,神色自然地行走在衣香鬢影中,我早就看膩了這種華而不實的場面。我對投來的目光絲毫不在意,心情反而比以往更松快。


我在宴會廳一角看到了冉定墨局促的身影,他來不及換衣服,被有些矮瘦的白發中年人領在一群衣冠齊楚且大腹便便的畫商中間,他似乎不想拂了老師的面子,臉上掛著笑,但顴骨和肩背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僵硬。


我正想走過去,被人拍了下肩膀,我扭頭,居然看見了顧晧景。


「你怎麼在這裡?」


他穿著西裝,梳著背頭,戴了副金絲眼鏡,依然是風度翩翩、矜貴自傲,又衣冠禽獸的樣子。


時霖打扮得十分精致,正挽著他的手,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他身後跟著個同樣高大英俊的貴公子,見到我之後,對我露出了驚艷的目光。


「這位是?」


顧晧景自顧自向他介紹:「我太太。」


他說得無比自然,時霖垂下眼,將眼神瞥向一邊。


貴公子的表情瞬間僵硬起來,似乎對眼前的局面感到十分尷尬。


顧晧景笑著把我拉了過來,攬在胸前:


「別在意,我們是協議結婚,各玩各的。如果你想追求他,我也不介意。」


貴公子接不上話,眼神在我和顧晧景之間左右掃,誠實地「嘶」了聲。


我皺眉頭,拿開了肩膀上的手。


我轉頭看向冉定墨的方向,他沒有發現我。


今天對我來說算是比較特殊的日子,我不想讓他的情緒受到顧晧景的幹擾,我放棄靠近他,順手在侍應生手裡拿了杯香檳,當著顧晧景的面邀請那位貴公子去外頭的花園吹風聊天。


那貴公子受寵若驚,看了顧晧景幾眼。我率先邁開腳步,他最終還是跟了上來。


我回頭看,顧晧景正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我在花園僻靜處找了張長椅坐下。等我坐定,我才發現不遠處有好幾對幽會男女。


我有些悵然。那貴公子猶豫要不要在我身邊坐下,我拍拍椅子,他就坐過來了。


我和他幹杯,喝香檳,然後聊天。那貴公子果不其然是某個世家的小少爺,之前一直在國外念書,這幾天才回來。


他感嘆:「沒想到國內的圈子亂起來和洋人那邊不相上下。」


我笑出聲。


他趕忙補救:「不是指你亂。你看著挺好的。」


我確實挺好的。


我是家裡獨子,又是個 Beta,我有很多不由自主的地方,我內心有曠野與叢林,但我不得不把它修剪成人造景觀的模樣。


我受縛於我肩上的責任,我教養良好,仿若一朵沒有生氣的高嶺之花。


所以當我得知傲慢、肆意又光芒四射的顧晧景是我的聯姻對象時,我無比慶幸,又毫不猶豫地投入了熱愛中。


事實上聯姻就是聯姻,顧晧景始終是顧晧景,我需要面對這層關系底下的本質,並且為我的選擇承擔後果。


對貴公子而言隻是話音剛落,而我思維已經轉了好幾轉,我歪頭靠著椅背,修長的脖頸在夜色中顯出一絲蒼白柔弱。


「他說你們是協議結婚,是真的嗎?」


「……你多大?」


「21。」


……年輕的孔雀。


我當然知道貴公子問這句話的意思,他有點兒像年輕時的顧晧景,可能輕浮些,也可能沒那麼自信。


但相貌是好的,可能也習慣遊走花叢,懂得如何釋放自己的魅力。


我下意識地想說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但又覺得可笑。


我從沒定義過和冉定墨之間的感情。這看似開放的關系中,我擁有的是兩個男人還是三個四個男人,又有什麼區別?


涼風吹得我懶懶散散,我滿身都是空隙,那貴公子就傾身過來,似乎想吻我。


我的身體比我的腦子誠實,我在貴公子將嘴唇貼過來的一瞬將手擋了上去,貴公子愣住了。


「對不起。」我忽然起身,然後轉身朝宴會廳裡奔過去。


我要去找冉定墨。


我其實已經明白過來,我接受冉定墨,隻是因為他是冉定墨。


我有些驚慌,我需要看到冉定墨,我需要去確認……


我撞在了一個胸膛裡,我抬頭,看到了顧晧景,原來他一直站在不遠處看我。他看著我滿臉慌亂。他下意識地抓住了我的手腕,而我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他。


「放開我!」


「別過去……」


顧晧景把我困進懷裡,勒得我骨頭咯吱作響。他表情復雜,卻隻是拍著我的背讓我冷靜。


「別過去,剛才有 Alpha 突然進入了易感期,情況非常危險。你聞不到,現在宴會廳裡全是刺鼻的信息素味。」


我怔住:「什麼氣味?」


「……雪松。」


我忽然發現時霖不在顧晧景的身邊,大驚失色。我用盡全力甩開顧晧景的手,甚至猛踩了他一腳,轉頭就奔進了宴會廳。


宴會廳已經半空了,我看到一團黑影滾倒在宴會廳的地板上,有保安拿著防暴叉去鉗,被那人一把捏彎。


再仔細看,我發現糾纏在一起的是兩個人,冉定墨還有時霖。


冉定墨滿身是汗,額間青筋畢露,死死拉著時霖的衣服,而時霖半掛在冉定墨身上,可能是被信息素誘導進入了易感期,連脖子都泛出赤粉色,像是剛從水裡拎出來,被水珠揉皺的頹靡花朵。


我聽到那捂著鼻子的保安說:「這信息素好驚人。」


我聽到另一個保安說:「快叉開他們。」


我想起來冉定墨說他愛我是因為本能,我對他的吸引是來自基因,我相信他。


但有什麼會超過 Omega 對 Alpha 的吸引,會超過 Alpha 對 Omega 渴求的本能呢?


我忽然淚眼模糊。


我愛他。


我確認這點的一瞬間,就碎了。


我在漫長的幹枯中產生了無數裂縫,我仍然能努力維持完整,但我現在碎了。


我聽見自己胸口清脆的響聲,它裂成了無數細小而尖銳的碎片,扎進了我的五臟六腑,隨著我鈍重的心跳遊走進我的每一條血管,於是我連指尖都開始刺痛。


我捂住眼睛,淚水從我的指縫裡滾滾而下。


那保安又說:「啊不對,他是在推開那個 Omega。」


另一個保安:「啊,他過來了!」


我被一個汗淋淋的身軀抱住。


我熟悉那具身體的熱度。


我知道是誰抱著我,安下心來。我抬不起頭,隻是在痛哭。


顧晧景捂著鼻子追進門來,望見冉定墨把我死死地按在懷裡。


我沒有氣味,但他仍然把腦袋埋在我的脖頸裡,發出貪婪的呼吸聲。


「對不起,我無法控制,對不起……」冉定墨艱難地拼湊語句,「我可以帶走你嗎?我想帶走你,可以嗎?」


我的回答是把胳膊環到了冉定墨的脖子上。


冉定墨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橫抱起來。我能感覺到他鐵一樣堅硬的肌肉底下克制的顫抖。


我沒有去看不遠處站著的顧晧景一眼,抬頭去吻冉定墨,在冉定墨耳邊輕輕吐氣。


「我的車在停車場左邊……」


我經歷過 Alpha 的易感期,但仍然不能習慣冉定墨的失控。


我無法像 Omega 那樣。我仿若獻祭。


冉定墨籠罩著我,好像夜雲,好像星月交織的夢境。


我流淌,我恐懼,我愉悅,我與他愛意相融。


我們在車上待了很久。


入夜,冉定墨睡在後車廂的坐墊上,安靜得像個嬰兒,我撐起身,開車把他送回畫室,親吻他不安亂動的眼皮,祝他能做個好夢。


我回到自己家,發了三天燒,第四天起,冉定墨就不見了。


我再也找不到他,他好像憑空蒸發。


我先是震驚,失望,我找偵探社尋覓無果,我無比慌亂,然後又不得不習慣。


顧晧景依舊死纏爛打圍在我身邊。


他讓我去參加新的聚會,我認識了許多更新鮮的花孔雀,但我無法轉移注意力。


那破舊的畫室一直在那裡,地板還是一踩就嘎吱一聲,未完成的畫墨跡已經幹透,顏料結塊,會被我用指甲摳下來。


一個月後,我在畫室的沙發上發現了那封信。


沒有署名。


我把信拆開,我看到一張照片,我看到時霖挽著冉定墨的胳膊,笑容青澀純真,和他親密地挨在一起。


我天旋地轉。


12


我去見了時霖。他在咖啡廳等我。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形容憔悴,我曾經為之驚嘆的雨水感沒有了,我能看到他的痛苦和陰鬱。他眼下暗沉,嘴唇幹裂,頭發脆得像枯草,衣服是亂七八糟套著的,線頭都露了出來。


顯然他不是來向我耀武揚威的,他要向我揭示一個秘密。他飽受折磨,而那個秘密,似乎能讓他在死水般的沉鬱裡撕出一口活氣。


我抱著最壞的猜測坐到了他面前,在他輕聲細語向我敘述時,我挺直背脊,習慣性地維持我無懈可擊的姿態與我岌岌可危的自尊。


當我慢慢了解到真相,冰冷的憤怒席卷了我,與此同時,我也像沉入了沼澤。


時霖的面容在沼澤中旋轉、扭曲,我看到他的嘴開開合合,而我聽到是泥漿中爆開的一個個黏稠氣泡音。


時霖和冉定墨出身於同一家孤兒院,他們是青梅竹馬。


他們沒來得及暗生情愫,冉定墨就遇上了改變他一生的畫展,而時霖遇上了改變他一生的顧晧景。


冉定墨為了夢想打工學畫。時霖很快被顧晧景的魅力攻陷,明知悖德,還是和顧晧景滾到了床上。


顧晧景在物質上對時霖有求必應。


冉定墨不知道時霖的事,隻把時霖當成個忽然暴富的朋友。


也就是幾個月前,時霖懷孕了,和顧晧景說起了這件事。


顧晧景似乎很高興,讓他安心把孩子生下來,並且告訴他自己會安排好所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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