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山脊往下,至兩山之間的山坳,又順著山坡往上,秋葉沾在她裙擺,如點綴的蝴蝶,沈妝兒提著裙擺爬了一段,有些費勁,撐著腰喘息,落後朱謙數步。
朱謙轉身,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
他五官鮮明,相貌一向極有衝擊力,眉眼哪怕平淡,依然帶著幾分銳意,可眼前的他,眉梢深處駐著一抹春暉,光影斑駁漫過他面頰,用筆墨一筆一畫描繪出的極致的臉,覆著一層無比柔和的光彩,
“妝兒,我來背你。”
嗓音帶著蠱惑。
沈妝兒就這麼被他蠱惑,趴在了那堅實硬挺的後背。
夫妻多載,這還是朱謙頭一回背她。
分隔多年,突如其來的親密,兩個人都有些拘謹,連呼吸都放的很輕。
沈妝兒雙手搭在他肩上,握住他肩骨,身子稍稍前傾,卻不靠著他的背。
這樣一來,朱謙有些吃力,總擔心她往下摔,忍不住道,
“你貼著我...”
沈妝兒沒應聲,卻是將手肘全部貼在他後背,腹部貼緊了些,上身稍稍懸起。
光影隨風而動,在地上晃來晃去,身上有些沁涼,鼻尖彌漫著松香秋意夾雜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莫名有一種安心,兩個人一路沒有交談,一切都是無聲的,卻又令人心折。偶有靈鳥忽然竄起,發出清越高昂的鳴叫,糾纏兩輩子,從未像此刻這般愜意寧和,這種感覺在心裡發酵,慢慢的,變得水到渠成。
前方可見一片裸露的天光,快到山頂,沈妝兒輕聲道,“放我下來...”
朱謙依言將她放下,順著手肘擰住她擔心她滑倒,再順理成章牽著她的手,從樹蔭處踏入那片明光裡,光芒奪目地照射下來,山頂並不寬敞,禿禿的山頭,隻覆著一層薄薄的幹草,四周皆是茂密的樹林,西北角杵著一棟木屋,瞧著不大,大約是尋常人家一間屋子的大小。
沈妝兒先一步推開門,裡面幹幹淨淨的,應該是有人收拾過,一床一桌,早有侍衛在桌案上放了水囊與幹糧。床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氅衣,兩人喝過水,一同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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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大片秋光明淨絢爛地鋪在眼前,色彩斑斓的秋林一片連著一片,仿佛望不到盡頭。
“每回來到此處,再多的煩惱都沒了...”沈妝兒抱著膝極目遠眺。
“你什麼時候發現了這裡?”
沈妝兒眸眼湛湛比那秋光還要明亮,
“大約剛到這裡半年後....”
朱謙輕輕將她摟在懷裡,下顎貼近她肩骨,往下緩緩一沉,“想過我嗎?”
沈妝兒心頭一顫,察覺到脖頸的異樣,嗓音被堵在喉嚨口,說沒想過那是假的,不過大多時候是過自己的,想他的時候並不多,隻偶爾從家人字裡行間窺得他的痕跡。
“不太想....”她如實道,
“那就是想過....”朱謙垂下眸,箍緊手臂,將她圈牢,她後背鋪著烏亮的發,被他齊齊撩至胸前,露出光滑白嫩的脖頸,他淺淺咬了一口,貼著她的肌膚,一寸一寸,低喃道,“你剛離開那段時間,我麻木地以為可以忘了你,我接受顧盡忠給我的安排,見各式各樣的女人,她們一個個如畫似的從我眼前飄過,我卻試圖在她們身上尋到你的模樣....”
“我用三年明白一個道理,我娶不了別人,我做不到.....”
她成了他心中的向往。
沈妝兒心裡軟成了一片,嗓音軟綿綿的,
“可是殿下,我不想跟你回京城,我在這裡很好,我不喜歡京城的權力爭鬥,令我厭惡....”
“我知道....”深邃的眸染了墨似的,
“那你介不介意....我每年抽出時間來陪你,我處置完朝政,便來宜州,我可以往返京城.....我試過,快馬加鞭兩日可到宜州。尋常人家的丈夫在外行商,任上或是邊關,也是如此,我們也可以....”他總要想法子平衡朝政,那是他的責任。沈妝兒說得對,江山交給朱獻不放心,想要保護好她,守住宜州這片山清水秀怡然快樂,就必須手握朝綱。
沈妝兒聞言心頭震撼,側眸對上他深邃的眼,還可以這樣嗎?不可否認,自重逢一來一樁樁一件件,他千裡迢迢的跟隨,細致入微的照料,讓她心底多少生了些波瀾,她對他並非無情,若不喜歡,又怎麼會讓他住進鄔堡,他們熟悉彼此的性情與喜好,這幾日相處起來,竟是十分融洽舒適。
這些年接觸的男子不在少數,對她好的也有,出色的也有,隻是總歸少了一點什麼,朱獻是個各方條件都極為出色的人,可惜他偏偏是皇家人,將來都要在朱謙眼皮底下混日子,她不想害朱獻,也不想備受掣肘與指點,故而從一開始不曾考慮過他。
宣循是對她好,可是缺乏了歷經風浪的沉穩,她不確定能與他走多遠,過了新鮮勁後呢?這段新的感情能經歷住磨礪嗎?她沒有任何把握,也沒有精力去經營。其餘人各懷鬼胎,自不待言。
當然,歸根結底,她不喜歡他們。
但朱謙不一樣,兩世的糾葛,他們徹徹底底地將所有困難都熬遍了,看到這張臉,她仿佛不用擔心他心裡有沒有她,會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不會了,心裡是很踏實的,也是很愜意的。
更重要的是,她並不抗拒他的靠近。
面前的男人,仿佛有種大浪淘盡風沙後的純粹與真摯,是她喜歡的模樣。
是不是可以,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依照他的說法,她不必被京城世俗所束縛,亦可遊戲人間,過著富足快樂的日子,這最好不過了。
“隻是,這樣...你會不會太辛苦了?”
沈妝兒話未說完,俏臉被他徹底掰過來,他追著她唇瓣啄了一口,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
隻要她肯點頭,再長的路,再難的坎,他都要越過。
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裡。
沈妝兒顧不上理會不太老實的男人,仰著修長的脖頸怔然出神,
“那你想過以後嗎?陛下會不會答應?朝臣怎麼辦?”
“總有法子的,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們....”太子妃空懸多年,朝臣整日急若熱鍋螞蟻,原先等著嫁他的世家女,耗不起,已各自成家,朝臣心灰意冷,已放棄給他另娶新婦,不然,這一次怎麼肯放他出來?
回頭有個孩子,江山後繼有人了,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滾燙的唇落在她面頰,沈妝兒呼吸為他所奪,渾渾噩噩地想著,她每年亦可陪著他回京城住一段時日,畢竟她的家人還在京城呢,這樣一來,二人分開的時候並不多,就算分開了又怎樣?兩情若是長久,豈在朝朝暮暮。
她與朱謙兩世糾葛,已不在乎世俗名分。實在介意,宜州亦可辦理婚書,她是封地的主人,可親自替二人撰寫婚書,他今後可真是她的贅婿了。
“那,咱們試一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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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朱謙親了她片刻便放開了她, 沈妝兒被他親的面紅耳赤,杏眼湿漉漉的起了潮氣,如蒙了一層水霧般, 腳也軟得邁不動, 朱謙替她將衣擺撫平清理幹淨,牽著她起身,
“還能走嗎?”他嗓音很清潤, 一如初見時的溫和。
沈妝兒抿著唇低低笑了笑,這麼問就是想背她, 她哪裡能走不動路,歇了一會兒好多了, “能。”美目掙得大大的,很清晰吐出一字。
朱謙果然有些失望,握著她溫軟的柔荑,推開了門。
她手滑嫩無骨,捏在掌心,一點都舍不得放。
這一次回去的路, 又不一樣, 換了一條羊腸小道,彎彎曲曲的小路如蛇一般蜿蜒在山林裡,一眼望不見盡頭,二人吃了些幹糧, 倒也不餓,這一片林子幹淨許多, 沒有過多的雜草, 秋光明朗。
也不知是嬌氣還是怎麼, 沈妝兒走了一段便邁不動路了, 蹭了蹭他的肩,美目輕眨無辜望著他。
朱謙的心哪,快化成了一灘水。
這是跟他撒嬌呢。
忍著內心漫上的海潮,迅速地俯身,就這麼將她打橫給抱起。
“我不是讓你抱...”抱著更累,她想他背她。沈妝兒圈住了他脖頸。
“可是我想抱你...”這樣俯眸,能看清她的眉,她的眼,還有那片肆無忌憚的依賴。
沈妝兒不是沒依賴過他,初嫁時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隻是那時是不同的,她小小翼翼,帶著卑微與忐忑,而眼下的她,如同初陽一般鮮活,她眼底的光浩瀚無垠,仿佛他隻是她一部分,甚至並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朱謙想成為她的不可或缺。
這一路不緊不慢下了山,回到鄔堡,天色已暗,各自回房換洗,朱謙得寸進尺,要求小六將他安置在沈妝兒隔壁,小六極是聰明,滿口答應,轉背悄悄去討沈妝兒示下,沈妝兒坐在屏風內瓮聲瓮氣應下了。
挖了金礦又是一樁喜事,沈妝兒吩咐廚子大擺筵席,事實上鄔堡人口多,每日吃食是最大的開銷,今日到院子裡一瞧,咦,這麼大一隻隻肥蟹是哪兒來的,沈妝兒喜蟹無人不知,每年宜州各商戶世家都要敬獻不少,隻是個頭比眼下的都小了不少。
小六看著遠處挽著衣袖走過來的朱謙,低聲稟道,“主子,錦衣衛下午送來的,是陽澄湖的大閘蟹,開了閘便快馬加鞭送來宜州,想讓您吃到頭一鍋呢。”
抬眸,那道颀長的身影已走近,眸眼清湛如水,沈妝兒抿嘴一笑,拉著他入席。
又是大閘蟹,又是姜湯茶,最後沈妝兒吩咐上了幾壇女兒紅。
一身火紅的石榴花裙,挽成個隨雲髻,杏眼明亮得驚人,喝起酒來,將那身柔婉嫵媚與肆意驕縱糅合到了極致,來了鄔堡三年半,她性子豪邁不少,舉起酒杯與眾人賀,自己能滿滿飲上一口。
“殿下,咱們拼酒...”銀鍍金鑲寶石的酒盞已推到他眼前,朱謙不動聲色支著那半軟的身子,問道,“你還跟誰拼過?”
沈妝兒杏眼昏懵,打了個酒隔,揉了揉面頰,絞盡腦汁思索。
朱謙瞧她這憨懵的模樣便知著實與人醉過酒,臉色黑了幾分,循循善誘問,“還有誰....”
“嗯....”骨碌碌的眼珠兒轉溜一圈,櫻桃嘴咧開,露出笑,“十王爺....”
朱謙滋生了一腔妒意,“什麼時候?”
“運河建成,剪彩那一日....”
鑼鼓喧天,萬眾矚目,所有宜州,南陽,襄陽,甚至是夏口與長安的世家商戶均聚於此,她一人一身莊重的郡主品階大妝,立在抽分局城樓上,將那抹絢麗的紅給剪開,霎時煙花綻放,沸聲盈天,百姓人山人海,宜州三千多名老老少少掛在樹梢,擠在河邊,為她歡呼吶喊。
她那一刻震撼極了,前世被封為皇後,心裡都不曾有一絲波動,可那一日,她仿佛騰雲駕霧般,要飛起來。
她是真的飛起來了。
“可惜,那一日,你不在....”她還是想讓他瞧一瞧,瞧一瞧那樣光彩奪目的自己,沈妝兒眼底醉意伴隨著晶瑩的淚,綿綿地滲入他袖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