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王欽列出,躬身道,“臣也附議。”
陸陸續續,竟有大半官員跪了下來。
皇帝長籲一口氣,當庭下了兩道旨意,其一釋放朱謙與沈瑜,並擢升沈瑜為鴻胪寺卿,其二,下旨徹查當年陳家弑末帝一案。最終,皇後被廢,發去皇家寺廟修行,李家闔家被發配邊關,皇帝並未殺朱珂,而是將他終身□□,子女均貶為庶人。
轟轟烈烈的國史案,最後以六皇子一黨敗北而告終。
除夕前夜,案子塵埃落定,朱謙親自料理此案首尾,果然如他所料,將當年弑君的陳家一脈給處置後,朝野呼聲很旺,皇帝聞言壓在心中那顆石頭總算移開了,衝他擺擺手,
“過了這個除夕,朕徹底不管事了,朕僻居玉熙宮,奉天殿都交給你了...”
朱謙怔了怔,連忙拜伏在地,恭然應允,“兒臣遵旨。”
皇帝伏在御案上,慢悠悠打量他,忽然冷笑道,
“謙兒,這招苦肉計玩得很溜,你是不是得謝父皇成全之恩?”
朱謙輕聲咳了一下,面不改色道,“父皇,兒臣當時是肺腑之言....”
“裝!”
從奉天殿出來,朱謙迎著凜冽的寒風拾級而下,來到丹樨,廣袤的風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朱謙一襲玄服,穩步地行走在風浪中。
這時,曲毅興致勃勃兜著一粉箋從東宮方向奔來,見到朱謙,喜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忙將信箋奉給朱謙,
“殿下,平章郡主邀請您明日午時在迎慶樓賞梅。”
渾厚的嗓音伴著風聲灌入朱謙的耳郭,高大的身子罕見地晃了晃,不可置信盯著他,眼底帶著幾分初生般的真摯,
“你沒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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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萬確。”
作者有話說:
今天這章提前更新,不過以後還是白天哈,麼麼噠。
第62章
翌日天蒙蒙亮, 朱謙睜開眼後便睡不著,裹著件中衣下了塌,招來宮人伺候他梳洗, 來到平日放置衣物的鑲八寶櫃前。
裡面羅列著沈妝兒給他做的衣裳, 袍子,氅衣,直裰分門別類都疊放得整齊。
行宮之前那些年月, 沈妝兒格外勤勉,各色衣裳做的不少, 哪怕後來她不給做,他也有新的穿, 隻是大半年下來,都已洗舊。
今日去見她,自然要穿她給做的袍子,朱謙挑選片刻,陷入躊躇。
恰恰曲風在寢殿書房尋他半晌,不見人影, 來到梢間瞥見朱謙杵在衣櫃前, 大約猜到他心思,忍著笑上前施了一禮,
“殿下,您在做什麼呢?”
朱謙捧著幾件衣裳, 有些為難,“你可記得她平日喜歡我穿什麼顏色的衣裳?”
這可把曲風給問住了, 他撓了撓臉頰, “郡主以前說, 玄色顯得您清雋, 天青色顯得您俊逸,竹青色顯得您儒雅,紫色的顯得您矜貴....總之,您穿什麼郡主都喜歡...”
那是過去了。
現在不一定這麼想。
朱謙心中沒有一點底氣,當沈妝兒肯拾起針線替劉瑾做衣裳時,他便知道,那份獨屬於他的特權已經沒了,她徹底割舍下那段感情。
曲風見自己一番話反而惹得主子滿臉酸楚,不由汗顏,細細掃了一眼他手中的衣物,指了指天青色那件,
“殿下,您平日不愛著這般鮮亮的顏色,不如今日穿這件?顯得年輕又精神...”
朱謙敏銳抓到“年輕又精神”的字眼,不動聲色頷首,“那就這件。”
曲風伺候著朱謙換了衣裳,天青色的長袍及腳踝,玉色革帶將他颀長的身形勾勒得格外俊逸,主僕二人又為玉佩給難住了。曲風要他配上一件和田玉的掛配,朱謙卻想系上沈妝兒給他做的香囊,他以前從不愛佩戴這些玩意兒,今日為了討她歡喜,也是不遺餘力。
曲風最後隨他的意,選了一個靛藍缂絲香囊,緊實的針腳,出挑的顏色,穿著這一身往銅鏡前一站,將那張深邃冷雋的臉給襯得柔和了幾分。
曲風很是滿意,“殿下,您今日就跟那什麼...”孔雀開屏似的,後面的話,曲風沒敢說,一個人捂著嘴悄悄的笑。
朱謙沒理會他,整理了著裝,他便端坐在桌案後,琢磨給她捎一件什麼禮物。
金銀珠寶大約入不了她的眼,她可有什麼特別喜歡之物?朱謙在腦海回想與沈妝兒的點點滴滴,試圖去尋到有關她喜好的蛛絲馬跡。
這個空檔,朱謙用了早膳,過了片刻,便有了主意,妝兒喜歡制香,他吩咐曲風去內廷諸司將今年最好的香料都給挑來,又親自選了一件描金鏤空松石綠的香爐給她,這件香爐雕刻精美華麗,工藝頂級,她應該喜歡。
最後又將當初那個不曾送出去的燈盞給拿了來,吩咐曲風一並備好。
瞥了一眼角落裡的銅漏,剛辰時末,還有得等。
朱謙坐在案後,批閱了幾本折子,心卻定不下來,看著一大摞折子招來溫寧,
“將這些折子送去御書房,就說,我今日要出門,沒空理政,煩請父皇幫忙把這些折子給批了。”
溫寧看著明明緊張卻不動聲色的主子,默默嘆著氣,希望他今日之行能順順利利的。
在屋子裡折騰半晌,來回踱步,總算熬到巳時中,朱謙耐不住,抽起一件銀白色的大氅便出了門。
悶了兩日的天,依然陰沉沉的,雪花姍姍來遲,茫茫天地間被輕絮充滯著,別有一番意境。
朱謙心情不錯出了門。
自昨日收到她的邀約,朱謙便做了一些準備及布置,吩咐皇城司於除夕夜在迎慶樓前放一場煙花,一場屬於她的煙花。
想必是消息放了出去,今日街上摩肩接踵,人滿為患,百姓早早趕去附近酒樓佔位置。
朱謙心裡想,若能與她解開心結,哄得她開心,夜裡便可在迎慶樓上陪著她賞煙花。
心砰砰地仿佛要跳出來,朱謙這輩子都不曾這般忐忑過,懷著一腔患得患失踏入迎慶樓,侍從將他引入第七層,這一層也叫摘星樓,樓上有一碩大的露臺,手可摘星辰,俯可攬華光,遠近聞名。
堪堪繞過十二開的《韓熙載夜宴圖》巨大蘇繡座屏,便見一身披銀鼠鬥篷的倩影,立在欄杆處。
高挑的身形撐著鬥篷,軟軟的錦緞鋪在她腳跟,將她襯得秀逸如竹,一頭烏發挽成隨雲髻,餘下一半發如綢緞般鋪在後背,發髻上插著一支簡單的點翠步搖,設計並不繁復,花心下綴著一顆珍珠,給整個清肅的背影添了幾分靈動。
欄杆外雪花輕舞,她仿佛矗立在雪山之巔,隱隱地帶著幾分觸不及的縹緲。
原來,她早來了。
朱謙深深吸著氣,停在屏風處,稍稍整理心緒,方緩步走過去,與她並肩立在圍欄處。
俯瞰樓下滿街繁華,朱謙想起半闕賞雪詞,通篇不提雪字,卻是在贊雪景,
“‘洛陽城闕中天起,高下遍樓臺。絮亂風輕,拂鞍沾袖,歸路似章街。’歐公這半闕詞,正合眼下情景...”朱謙淡淡一吟,移目在她面頰,
“你來多久了?”
一雙冷清明亮的眸,轉了過來,漸漸蓄起一點微末的笑意,又如同漣漪在他心中蕩開。
“清晨便來了,”沈妝兒淡淡一笑,往裡一指,“咱們坐下敘話吧。”
清晨便來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該踟蹰。
朱謙隨在她身後步入雅間,屋內燒了爐子,溫暖如春,炭盆擱在桌案下,沈妝兒將鬥篷給取下,掛在一旁的座屏,指著坐席,“殿下請坐。”
桌案不算寬大,四四方方,擺在窗棂下,二人相對而坐,朱謙透過琉璃窗戶往外瞥了一眼,對面的酒樓旌旗飄展,人海如煙,繁華鋪在腳下。
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點心,有百果盤,糖耳朵,蜜麻花,葵花籽等,都是除夕應景之物,沈妝兒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
“這是殿下慣常愛喝的碧螺春。”
嗓音溫柔,一舉一動又帶著淡淡的疏離。
朱謙握著滾燙的茶杯,指尖輕輕在五彩瓷杯來回研磨,凝望對面熟悉的眉眼。
“你來得這般早,都做些什麼了?”
沈妝兒端正坐著,扶著茶杯未動,笑道,“賞雪,再就是...回想與殿下的點點滴滴...”
朱謙指尖蹭的一下從瓷杯滑落,心沒由來的有些發慌,
“然後呢?”
兩個人都四平八穩的,仿佛是嘮家常一般。
平靜的湖面下,暗藏洶湧的流。
沈妝兒眼神溫軟,“殿下數次提到有話與我說,我今日來,是想好好與殿下說會話...”
朱謙聞言眼底浮現一抹蒼茫,如江南煙雨一般,纏綿不透,迫不及待又銜著幾分忐忑道,
“妝兒,你以前曾說做過一個夢,我告訴你,我也做了同樣的夢...你能否把你夢中的情景告訴我?”
他好捋一捋,是誰在從中作梗。
沈妝兒微的一驚,眼中驚異猶甚,仔細打量他的神情,不像是與她一道重生回來,難道隻是夢到了前世的情形。
既然要攤開說,也不必再遮掩,不管他信不信,沈妝兒如實道,“殿下,那不是夢,是我曾活過的一生....”
朱謙呼吸一窒,愣愣地看著她,早就覺得她的夢很是匪夷所思,原來如此,難道真有生死輪回?
好在這段時日,來來回回琢磨這樁事,眼下不覺得太難接受。
在夢裡,不對,在前世,她曾落下那樣的結局.....
難怪她前前後後態度大變,原來是這個緣故。
紛繁復雜的情緒絞在心口,朱謙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妝兒,我的記憶是零碎的,並不完整,你將那一世,完完整整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