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許臉色微微有些脹紅,畢竟是睡過的女人,當真撂開手顯得有些無情,隻是昨日的事,他也看得明白,母親欺辱嬌兒,嬌兒心中不服氣,咬了咬牙,澀聲道,“好。”
沈嬌兒松了一口氣,朝霍許露出腼腆羞澀的笑,霍許也跟著笑了笑,隻是稍微有幾分勉強。
老太太看在眼裡,並非她無情,既已當了惡人,索性做到底,還留著兩人給嬌兒添堵作甚,世間諸事難以兩全,周全了別人,便沒法周全自己,老太太選擇周全自己人。
老太太留霍家人用膳,侯夫人哪吃得下,尋了個借口回家了,老太太自然也不會強留,沈嬌兒匆匆與娘家人打了招呼,跟著回去。
老太太看著她背影,露出一聲嘆,瞧她都瘦成什麼樣了,隻希望日後能過得舒坦些。
午後,聖旨傳來,平章郡主的封地定在宜州,且額外再賜一棟府邸。
公主府聽過,郡主府還是頭一遭聽說,想著沈妝兒曾有救駕之功,皇帝給她賜一棟宅子也在情理當中,沈家人並未多想,沈妝兒卻覺不對勁。
封地竟然定在宜州,還是實封。
她恍惚記起,曾與朱謙提過。
怎麼偏偏這麼巧呢?
她原也不想往東宮方面想,實在是朱謙昨日態度微妙,萬一是他插手呢。
郡主府更是頭一回聽說,以皇帝公私分明的性子,絕不會給她開這個先河。
定是朱謙所為。
一旦受了他的好,他便會得寸進尺,進而糾纏不清。
午時剛過,沈妝兒便換了一身桃紅的緞面褙子,乘車直往宮城,她並未請見皇帝,而是徑直來到禮部衙門前,將自己請辭的折子遞給了禮部侍郎。
禮部侍郎翻開折子一瞧,沈妝兒以賜府與實封違背朝中法度為由,請皇帝收回成命,禮部侍郎嚇了一跳,趕忙往奉天殿方向跑,半路恰恰遇見溫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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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大人,快些稟報太子殿下,平章郡主不接受封地與賜府。”
溫寧一驚,沈妝兒太聰明了,這都被發現了,他拍了拍大腿,立即尋到朱謙,彼時朱謙剛剛結束太子冊封的典儀,正打算回東宮,溫寧匆匆跑來將事情稟之,朱謙一身冕服,雙目沉得跟個黑窟窿似的,“她人在何處?”
“剛離開禮部...”
朱謙將冕冠取下扔給溫寧,大步往大明門方向追去。
禮部在大明門內,沈妝兒的馬車停在正陽門外,從大明門走往正陽門,中間隔了個棋盤街,她提著裙擺,繞過棋盤街來到正陽門下的觀音大士廟前,一道雍容清肅的身影打正陽門外行來。
沈妝兒抬眸,撞入一道清潤的視線裡,竟是王欽。
王欽瞧見她,滿臉的愕然,十八歲的姑娘,換下了婦人的裝扮,梳著一個隨雲髻,髻端纏繞了一圈金絲鑲寶石的發圈,如點綴在墨發裡的明珠,璀璨生輝,兩撮鬢發順著臉頰垂下,顯得一張逼人的俏臉嫵媚動人。
她眉目生得太好,淺淺一道眸光投來,仿佛有著天生攫取心神的力量,饒是王欽一貫沉穩如山,眼底依然閃過一瞬的動搖。
動搖了什麼,他仿佛也捕捉不清。
他心頭微顫,克制著情緒朝沈妝兒施禮,
“見過郡主。”
沈妝兒輕輕納了個福,
“王大人好。”
既然遇見了,便得當面道個謝。
“上回的事,多謝王大人籌謀。”她聽劉瑾提過,是王欽在暗中散播謠言,說她與太子八字不合,這不能說是謠言,簡直是至理真言,她與朱謙當然八字不合。
王欽心情五味陳雜,“舉手之勞。”
沈妝兒道過謝,也什麼好說的,便打算走,卻見王欽忽然問道,
“郡主怎麼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嗎?”王欽知道朱謙給她安排封地與府邸的事。
沈妝兒愣了愣,面無表情回道,“陛下給我的封地與府邸破了格,我是過來請辭的。”
王欽一聽便皺了眉,這是他認為朱謙做的唯一一樁正確的事,沈妝兒卻不領情。
“郡主,此樁事我也參議了,內閣是同意的,宜州乃山區,隻有些山民與獵戶,對於朝廷來說,將此地作為封地給您,實則是給朝廷省了花銷,朝廷每年不僅沒能收多少賦稅上來,往往還要搭進不少人力物力,宜州給您,是朝廷委屈了您。”
“是這樣嗎?”涉及到各州縣的人口賦稅,沈妝兒當然不懂,她隻是本能不想與朱謙有任何幹系,況且,過於破格,定引來非議,她隻想低調過日子。
“算了吧,我本不是皇室中人,陛下抬舉我給了我一個郡主的封號,已是額外的恩寵,再多便是樹大招風。若是陛下問起,還請王大人幫我陳情,我著實不需要封地與府邸。”
若朱謙還這樣糾纏不休,她便將鄔堡賣了,去江南生活,外祖一家還在江南呢。
她這樣說的時候,眉眼裡是含著笑的,她心境越來越開闊,仿佛沒有什麼能令她發愁,這條路行不通,還有別的路,實在不行,便自己走出一條路,世間的路不都是人走出來的麼?
斜陽長長投遞在觀音廟前,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她那張明豔的容,一半溺在暗處,一半沐浴在光色裡,長長的眉睫彎彎笑起時,仿佛攫取了天地之靈華。
眸眼裡那份豁達與通透,令王欽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一定是上蒼遺落在人間的明珠,將所有美好集於一身。
朱謙打棋盤街下奔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光景。
少女面對王欽站著,言笑熠熠,眉宇間流露出來的灑脫與自然,是他從未見過的。
窒息絞在心口,他眼神凝如針芒。
今日冊封大典,整整一日下來,他腦海無時無刻想著的不是沈妝兒,他一再告訴自己,要平靜面對她的離開,要用當年籌謀皇位那般,耐心的,不動聲色的,去重新追回她。
但此時此刻,看到她與王欽站在一塊,那用一生的驕傲與尊榮蘊養出來的沉穩,瞬間土崩瓦解。
朱謙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沈妝兒身側,眼神如刀斧朝王欽砍落,從齒縫擠出一個字,
“滾!”
他來得太突然,沈妝兒還未做任何防備,便覺那股熟悉又冰冷的氣息已籠罩在周身。
他說出“滾”這個字,沈妝兒沒做任何猶豫,大步繞過王欽,往甬道下離開。
朱謙臉色一僵,“妝兒!”
隨著他話音一落,兩名暗衛自甬道下閃身而出,攔住了沈妝兒的去路。
沈妝兒臉色沉了沉,側過身,垂眸朝朱謙施了一禮,
“臣女還有要事,還望殿下放行。”她眉目微蹙,神色間的淡漠與不耐煩如冰渣子,無聲插在他心間。
王欽看了沈妝兒一眼,也在一旁面色冷漠道,
“殿下,您何必再強人所難。”
朱謙一記眼刀子射向王欽,再次吐聲,
“滾!”
王欽對上他陰鸷的眼神,已知他壓抑到了極致,而自己的出現,越發激發了他的佔有欲,反而於沈妝兒不利。
王欽默然後退一步,朝二人各施一禮,疾步退開。
暗衛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隱去,甬道下獨剩二人。
寒風自甬道深處裹來,跟刀子似的劈在朱謙的面頰,
這竟是噩夢以來,二人第一次獨處,朱謙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喉結艱難地滾動著,
“妝兒,我隻是想,力所能及地補償你,宅子也好,封地也罷,都是你應得的.....”
良久,沈妝兒抬眸,平平淡淡的眸子裡,無一絲溫度,
“殿下若從此放過我,便是對我最大的補償...”
作者有話說:
女鵝:你已經死在我心裡。
狗子:.....
第55章
皇帝是翌日巳時方聽說沈妝兒請辭一事。
在心裡默默地同情了兒子一把。
正躊躇著該如何料理, 內侍稟報十王爺來請安,皇帝將他召了進來。
十王朱獻笑嘻嘻地道了安,便端來一錦杌挨著皇帝腳跟前坐下,
“爹, 聽聞您在為平章郡主一事犯難?”
皇帝意外看著他,“你也聽說了?”
朱獻笑回,“此事已經在滿朝文武中傳開了, 戶部尚書胡赟愁如熱鍋螞蟻,生怕您應允了郡主所請。”
皇帝越發吃驚, “為何?”
“胡尚書算了一筆賬,宜州多山, 人口稀少,每年撫恤的銀子是收繳賦稅的二十倍,您若將宜州給郡主做封地,朝堂能省一筆銀子,這還不算人力物力,若不給封地, 每年額外還要給郡主一筆俸祿, 胡尚書當然希望郡主能認下這塊封地,給國庫省錢。”
皇帝聽完,慢悠悠看著朱獻,朱獻從不關心朝政, 今日打聽得這麼詳盡,怕是有隱情。
“無事不登三寶殿, 說吧, 你想做什麼?”
“嘿嘿, ”朱獻胸有成竹道, “隻要您肯回絕寧家的婚事,兒子替您去說服郡主。”
皇帝嘆了一聲,憂愁地看著他,“你要回絕這門婚事,不是不行,但你心裡到底揣著什麼主意?你七哥的性子你不是不明白,你也一向聰慧,怎麼會在這樁事上觸他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