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臉不紅心不跳,背對著他坐在御塌,手裡捏著一串佛珠,來回撥動,心煩意燥道,
“你自個兒將媳婦折騰沒的,怎麼還怪上了朕?你對她好些,她能和離?她不提和離,朕能下旨?”
朱謙竟無法反駁,
“好,那兒子問您,兒子媳婦沒了,沒有子嗣,當怎麼辦?”
皇帝噎了一口氣,扭頭斜睨著他,恨鐵不成鋼道,
“這就問你了,那顧盡忠不是給你捎了一摞畫像,不若你挑一挑,若合心意,朕明日下旨,許你一個媳婦,”言罷,陰惻惻一笑,“朕把你媳婦整沒了,還可以陪你五個十個媳婦。”
皇帝也不怕自己這話嘔死朱謙。
朱謙恨不得掉頭就離開,卻還是硬生生忍耐下來,繃著臉道,
“父皇不是說,隻認沈氏這個太子妃,既如此,兒子隻要她。”
皇帝聽了這話,倒也不意外,慢騰騰轉過身來,窗棂的風灌了些進來,他稍稍將明黃的外衣裹了裹,笑得很是隨意,
“這怕是有點難,朕不是聽說,今日去霍府跟你搶媳婦的大有人在?”
朱謙冷笑道,“這還不是拜您所賜,封個什麼勞什子郡主....”
“咳咳,”皇帝氣急,蹙眉道,“是平章郡主,朕正要給她挑封地呢,你再這麼混賬,信不信朕選個偏遠的地兒,讓她離你遠遠的?”
朱謙真摸不準這親爹腦子是怎麼想的,拆散他與沈妝兒對他有什麼好處?
眼神往御案上瞄,“備選的封地在哪?兒子幫她來選。”
皇帝見他不計較和離一事了,連忙朝馮英使了個眼色,馮英立即將那道折子挑出來遞給朱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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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謙看了一眼,蹙眉道,
“這些地方不好。”
皇帝不忿道,“怎麼就不好了,這是王欽選的,能差到哪去!”
朱謙一聽到王欽這個名字,一股怒氣竄入心頭,將折子往旁邊一擲,“王欽懂她嗎?王欽曉得她喜歡哪兒,不喜歡哪兒?”
皇帝被他噎住,默了片刻,涼飕飕道,“說得好像你懂似的...”
朱謙被他氣得眉心發紅,那股煩悶憋著胸口,不上不下,思索片刻,還是壓住脾氣道,
“宜州,她喜歡宜州,就用宜州作為她的封地。”
“宜州?”皇帝十分意外,身子前傾了些,佛珠往御案一擱,“宜州在南陽與漢中交界之處,此地多山,交通不便。”
朱謙回想那一夜她提到宜州時,眉眼的鮮活,篤定頷首,“沒錯,她喜歡....”
隻要她喜歡,隻要她想要的,上天入地,替她摘來。
皇帝原不想委屈沈妝兒,是實打實要給她留一條退路,萬一她真的不嫁了,可保榮華富貴,吃穿不愁,但朱謙這麼說了,暫且信兒子一次,正要點頭應允,卻見那面如冰山的兒子,輕飄飄吐出二字,
“實封。”
實封與虛封區別可大了,若是實封,這塊土地的人口利益歸沈妝兒所有,不必向朝廷納貢。虛封,則每年享受朝廷相對應的俸祿便可。
換做別的地方皇帝不一定應允,他不能有悖朝堂法度,但宜州這個地方,人口稀少,唯有些獵戶與山民,這些收益哪怕全部給沈妝兒,也無傷大雅。
皇帝應允。
朱謙想起上回去沈家,沈家院落並不寬敞,那麼一大家子擠在一處,住的如何舒服?她那二伯母畢竟不是親娘,她和離歸家,難免被人說三道四,便道,
“此外,還請父皇賞賜她一座郡主府,地兒兒子都選好了,就在沈府隔壁,一應營建開支全從東宮出,父皇隻需為兒子守住秘密便是。”
皇帝心如明鏡,朱謙是想給沈妝兒一個容身之所,怕她在沈家受委屈,卻又擔心沈妝兒不納他的好,故而以朝廷的名義給她營建府邸。
總算開竅了。
皇帝神色復雜盯著他,“你早幹嘛去了?早費心,何至於如今獨守空房?”
獨守空房四字狠狠刺了下朱謙的心。
他怕自己待下去,要被親爹給氣死。
利索地盯著皇帝下了聖旨,手執明黃絹帛,邁出了御書房。
烏雲消散,皓月當空,那一抹月色像極了沈妝兒的明眸,徜徉在他心底。
今後,換他來追逐。
作者有話說:
狗子不要臉起來,沒別人什麼事了。
第54章
這大概是王夫人自出生以來, 最難熬的一天。
丈夫出城辦事去了,她一個人坐在房中等到了二更天,心裡堵得慌, 壓根睡不著。
那樣的念頭跟藤蔓似的在腦海瘋狂蔓延, 她壓都壓不住。
勉強裹著被子擁在牆角枕眠,直到半夜迷迷糊糊聽到些動靜,忙睜開了眼, 一道熟悉的身影輕手輕腳進了房來,他眉目是溫和的, 與平日無異。
夫妻二人除了因王笙那一樁事有過衝突,平日算的是和和美美。
“夫君....”她委屈地望著他, 眼角滲出一些淚花。
王欽剛沐浴,身上還沾了些潮氣,並未上榻,而是坐在一旁,見她臉色十分不好,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還是一如既往關心她。
王夫人縱聲哭出來, 栽在他懷裡,緊緊摟住他脖頸,嗚咽不止。
王欽被她這模樣驚到,默了一下, 雙手覆在她後背,輕輕安撫, “怎麼了?”
王夫人輕輕地在他胸口吸了吸氣, 這門婚事是當初寧家求來的, 是她喜歡上了王欽, 家裡請了媒人上王家說合,她自小心高氣傲,眾星拱月,她以為王欽之所以應下婚事,一定因為喜歡她,畢竟當時想娶她的如過江之鯽。
但現在,她沒底氣了,她不知道丈夫愛不愛她。
“夫君,當初你答應我們的婚事,是因為什麼緣故?”
王欽手顫了下,鎮定自若地回道,“怎麼問起了這個...”怕她多想,隨口解釋道,“我們門當戶對,你少有才名,與笙兒又頗有來往,當時便想著,沒人比你更適合做王家長媳。”
每說一個字,臉色木了一分。
沈妝兒被賜婚後,他整夜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來。
那段時間,他快將自己逼瘋,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是王家族長,他不可以任性,他沒有緣分娶到她,便娶個合適的女子進門,後來寧家上門說媒,他便一口應下。
這些年,他對寧鶯格外的好,處處維護她,依著她,便是想盡可能去彌補她。
這些話王欽以前說過,王夫人並不滿足,眼巴巴從他懷裡抬眸,小心翼翼問道,
“那...你當時喜歡我嗎?”
王欽撞入她那雙幽亮又充滿期待的眼眸,心口狠狠顫了顫,那被壓抑許久的酸楚不可抑地從心房深處溢了出來。
喜歡是什麼?
他早已忘記了。
又或許,從未嘗過滋味。
到底是經歷宦海浮沉的政客,不可能這點小場面拿捏不了。
他眉間溢出一絲極淺的笑,撫了撫她鬢角的發,
“鶯兒,我娶你時,並不年輕,怕你們這樣的小姑娘嫌棄我年紀大,因為,這樣不年輕的我,早已沒了年少的悸動,我不會像旁的少年討你歡心,於我而言,婚姻更像是一種責任,我娶了你,便想給你安穩的日子,讓你吃穿不愁,這是我的承諾。”
王夫人的淚水明晃晃地漫了出來,是啊,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他這樣好,這樣體貼,給了她想要的一切。
她當初選擇他,不就是相中了他的位高權重與穩重包容麼?
王欽看著小妻子眼底的疑慮漸漸消散,心一下子沉如一口枯井。
他不是沒想過與寧鶯坦白,可告訴她又能怎麼樣,隻是平白讓她難過而已,自娶她那一日起,他便承諾要好好照顧她,給她幸福安康。
於他而言,婚姻是承諾,他不能食言。
哪怕最近鬧出那樣的事,心中千瘡百孔,他也告訴自己,依舊要心如止水地過下去....
就在這時,王夫人忽然撫了撫衣裙,跪坐在他跟前,神色極為認真問道,
“夫君,我聽說,夫君幫著沈氏與太子和離,可有此事?”
王欽捏緊的手骨微的一緊,目光不偏不倚看著她,淡聲問,
“你從何處聽來?”
王夫人輕輕哼了一聲,“我今日在霍府吃席,遇見平章郡主,她親口要我轉達對夫君的謝意。”
是她親口說的嗎?
王欽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是..”王欽緩聲頷首,“我與沈家曾有一些淵源,沈家與我有恩,這次便暗中襄助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