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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不過誅心,王欽這一招委實在朱謙心裡狠狠捅上一刀。
坊間關於太子妃與太子不合的消息甚囂塵上。
一會兒是性格不合,一會兒是八字不合,總之,二人就是對冤家,宜解不宜結。
“太子妃莫不是曉得自己與太子八字不合,方主動請求和離,如此大仁大智,願為江山讓出儲後之位,古往今來第一人哪.....”
王欽這一手筆將沈妝兒的威望推至一個新的高度,漸漸的,太子與太子妃和離的呼聲越來越高。
溫寧與曲毅站在朱謙跟前,急得滿頭是汗,
“王欽太可惡了,殿下,您不弄死他嗎?”
朱謙神情比想象中要鎮定,淺淺啜了一口茶,“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死,可一旦他死了,他就贏了...”把王欽給弄死,好叫沈妝兒記住他,他也配?
溫寧揩下一把汗,“那怎麼辦?”
曲毅道,“臣已派人逮著了那道士,殿下,他是個硬骨頭,非不改口,要殺了他嗎?”
朱謙搖了搖頭,“不,殺他隻會適得其反,王欽這一招,隻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朱謙闔著眼,手裡捏著給沈妝兒新雕的那枚玉佩,淡聲吩咐,
“著人在京城各處書齋,茶館,戲館,言之:女子,立身於世,自尊自愛,上孝長輩,下撫稚兒,可稱之為善,繡折金針之餘,胸懷錦繡,有功於百姓,或社稷,乃至善.....昔有花木蘭上陣殺敵,前朝有文若夫人開學堂,布教於天下,今有太子妃果敢救駕,女子亦可有自己一番作為,旺不旺夫乃悖論,乃無能男人給自己尋的借口,不可取之。”
“若遇挫折,動則棄妻,才是有悖人倫,太子夫婦勠力齊心,共進同退,方是為社稷謀福,為百姓典範。”
溫寧一字一句記在心裡,撫掌道,“殿下反擊得好,此舉一能將話題引開,二能為太子您正名,市井婦人最善口舌,很快能將和離一事給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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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所料不差,這番話很快得到大街小巷的婦人支持,直道此言說出心聲,
“我家那口子,自個兒掙不到幾個錢,日日怨我不夠旺夫,我呸,老娘如今賣幾個炊餅,早出晚歸,養他全家,我還沒說他不旺妻呢!”
“可不是嘛,我家那混賬東西,屢屢考不上縣學,我責他幾句,不高興了,居然還說要休了我,要娶個旺他的來,我巴不得他能離了我,我好帶著嫁妝回娘家呢....”
別人家的熱鬧終究是熱鬧,太子妃與普通百姓而言,終究是縹緲了些,一旦牽扯自己家事,那是如道不盡的苦水,很快,街頭巷尾,還有誰記得太子與太子妃和離一事,轉背都尋自家的男人撒氣去了。
事後,亦有人感慨,“太子若真與太子妃和離,倒顯得太子拋棄糟糠之妻,實不可取。”
“看來,太子不肯和離,實則是對妻子一往情深...”
“不就三年而已,我當年足足五年才懷上我家小子,太子妃年輕,我保證,將來一生一籮筐....”
“我呸,你以為人家太子妃跟你似的,還一籮筐呢,少惹人笑話....”
這一場風波便折在這一聲聲喧笑裡。
消息一字不漏全部傳到沈家,這幾日不僅沈妝兒處在風口浪尖,沈家也深陷旋渦,往沈家門廊前說話者,比比皆是,褒貶不一。
越是動蕩,沈老夫人越是沉著,下令不許任何人私下妄議太子與太子妃一事,也不許往外透露半字,心中卻琢磨,妝兒這回怕是鐵了心了。
那頭站著太子,更站著皇帝,妝兒一個人抗得過來嗎?
沈老夫人喚來兩個兒子與媳婦商議,這件事到底該如何了難,沈家總該給出一個態度。
朱謙正為王欽的事松一口氣,九月二十三日晨,翰林院侍讀學士沈瑜上書,求見陛下。
皇帝收到折子時,正在御書房聽禮部官員商議冊封大典諸事,冷不防聽說沈瑜求見,頭頓時大了。
禮部尚書顧盡忠深知裡情,憂心如焚,“陛下,沈瑜主動求見不是好事。”
皇帝按著眉心,瞥著坐在一旁發愣的朱謙,氣得抓起折子朝他砸了過去,
“瞧你幹的好事,媳婦都哄不好!”
“你父皇我正要封賞沈家,並請沈瑜出面相勸太子妃,如今倒是好,人家主動上門,決不是勸和來了!”
朱謙不躲不閃,被折子砸了個正著,他罕見地露出一臉懵昏,心中滋生一抹濃濃的不安。
王欽就算耍些雕蟲小技,他也能有辦法應對,若沈家堅持和離,盤面便丟了大半。
顧盡忠慌忙起身擋在朱謙一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那沈瑜是與翰林院幾位低階官員一道請見,些許有事請示陛下,咱們稍安勿躁....”低頭瞥了一眼朱謙額尖,恰恰被那折子角砸了一下,印出一條紅痕,暗暗嘆息一聲。
皇帝陰沉著臉,坐直了些,怒道,“他任侍讀學士五年,何時求見過?”
下颌往前努了努,“將人傳進來...”
片刻,三名翰林官員褪鞋著白襪,姿態恭謹一道步入御書房,
“臣等叩請陛下聖安,太子殿下金安!”
皇帝擠出一線笑容,“三位愛卿免禮....”
三人齊齊站起身。
當中一人廣額闊面,年齡大約四十出頭,端得是器宇軒昂,左邊那人,眉目沉靜,生得溫秀清潤,十分儒雅,右邊那位,風姿特秀,神情肅整。
三人年齡相差不多,這一眼望去,到底誰是沈瑜?
皇帝傻了,雙手扶在桌案,掌心快掐出一把汗,那麼多兒子媳婦,唯獨沈妝兒出身不高,隻一五品門第,平日若非特許,沈府都沒資格入宮與宴,朱謙此前一向低調,皇帝著實沒關心過七王妃的父親是何許人也。若非前不久沈妝兒救駕,皇帝一直在想法子給沈家施恩,聽聞沈家家風清正,倘若是因外戚之故賞爵,有損其家風,於是琢磨想個名正言順的由頭來封賞沈家,這一番折騰,方才曉得沈妝兒的父親是沈瑜。
心中生出濃濃的愧疚感,皇帝移目看向顧盡忠。
他不認識,顧盡忠與沈瑜也算同朝為官,總該識得吧?
結果發現,顧盡忠比他眼還傻,直直盯著三人,視線來回流轉,隻差沒開口問,誰是沈瑜。
也難怪,沈瑜整日埋首故紙堆,別說是普通官吏,便是翰林院的人認出他的都在少數。
顧盡忠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埋怨自己一時忙得暈頭轉向,忘了提前見沈瑜一面。
皇帝指望不了顧盡忠,按捺住脾氣,再將視線往朱謙身上瞥。
朱謙沒道理認不出自己嶽父。
更驚愕的事情發生了,自己最優秀的兒子,雖克制著情緒,臉上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可眼底那一抹茫然還是瞞不過皇帝眼睛,
連他都不知誰是沈瑜。
好樣的。
這婚離了算了!
皇帝氣得生生能摳出一塊肉來,用御極多年見慣大風大浪的沉穩壓制住情緒,含笑問道,
“沈愛卿求見,可是有要事?”
這完全是對兒女親家的語氣,無絲毫皇帝架子。
話落,當中那位官員與左邊那位官員視線齊齊掃向沈瑜。
皇帝等人也跟著將目光移過去,並同時暗中松了一口氣。
神情最為嚴肅,風姿特秀這一位是沈瑜,也對,太子妃豔冠京城,她父親長得定然是極好的。
皇帝連忙朝劉瑾使了個眼色,劉瑾二話不說給沈瑜端來了錦杌,這是要賜座。
沈瑜愣了一下,他雖不認識劉瑾,可認識那身飛魚服,莫非是新任東廠提督?
東廠在坊間名聲如風聲鶴唳,人人敬畏之所在。
沈瑜再淡定從容,也忍不住生出幾分怵意,不過今日來見皇帝,著實不是國事,而是私事,自然也就沉得住氣,稍稍朝劉瑾拱了拱手,與皇帝道,
“陛下,臣位卑,豈敢落座?這不合規矩。”
皇帝瞥了一眼三名官員,清一色的五品官服,著實不夠格在御書房落座,規矩不可廢,於是冷眼掃向左側幾位官員。
顧盡忠等人收到皇帝眼色,齊齊將錦杌往後一蹬,撲通一聲全部跪了下來。
朱謙見狀,也默不作聲將錦杌挪開,跪在皇帝御案一側。
這才是對嶽丈該有的姿態。
皇帝臉色稍稍好看一些。
三位官員於是跪在右側。
沈瑜先開了口,他語氣平靜道,
“陛下,臣等三人今日求見,是因編纂體例出了些岔子,恰恰禮部顧尚書也在,也可替臣等斟酌一二,此外臣還有些私事欲與陛下呈情....”
皇帝聽到前面一段話,臉上綻開菊花般的笑容,看來顧盡忠所料不錯,笑到一半,聽到後面那句話,臉上裂開一道縫隙,
私事呈情?
為沈妝兒和離一事而來。
皇帝表情凝固在臉上,僵硬擠出一字,
“好....”
接下來沈瑜三人說什麼,皇帝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時不時一道狠厲的眼風掃向朱謙,隻恨不得將兒子剁成碎片。
人家沈家著實位卑,可家風清正,不懼權貴,不奴顏媚骨。
平日不與皇家理論,關鍵時刻卻給女兒撐腰。
果不然,等到三位侍讀學士口若懸河將編纂一事稟完,沈瑜便越眾而出,雙膝著地朝皇帝重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