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溫寧神色一凜,
曲毅將嗓音壓低,“太子妃娘娘入宮時明明好好的,偏偏午後,被岑妃娘娘宣去鹹福宮,揚稱太子妃三年無子,當給殿下納側妃,人選便是王笙姑娘,那王笙是何人哪,屢屢算計咱們太子妃,太子妃心裡能好受?”
“屬下在宮中聽得分明,現在都傳開了,岑妃宣太子妃去鹹福宮時,那王笙就在鹹福宮內,如今瞧來,定是岑妃娘娘與那王笙合計,說道了什麼,逼得太子妃和離。”
溫寧聞言面色鐵青,暗罵了一句,恨道,
“岑妃娘娘真是糊塗!”
急急忙忙提著衣擺跟了進去。
朱謙徑直將沈妝兒送到凌松堂門口,院中跪著一院子下人,
“給太子殿下請安,給太子妃請安!”
郝嬤嬤與聽雨等人抬起一張笑臉,均是喜氣洋洋的。
沈妝兒立在廊庑望著眾人喜笑顏開的模樣,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留荷也在這時跟了進來,神色晦暗地衝眾人搖頭,眾人這才發覺不對勁,露出幾分慌張。
沈妝兒輕嘆一聲,先一步進了屋子,尋到窗下的茶壺,斟了一杯冷茶,灌入喉嚨口,冰涼涼的茶水驅散了心頭的躁意,撐在桌案上望了望熟悉的門廊,忍不住重重喘息幾聲。
窗牖被撐開一半,朱謙並未進來,而是淵渟嶽峙立在廊下,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紗,與她溫聲道,
“我還是那句話,你留在這裡,好好歇息,哪兒都不必去,先好好想個明白。”
話落,也不等沈妝兒反應,轉身,語氣冰凌凌吩咐下人道,
“從今日起,好好伺候太子妃,不許有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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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這話,朱謙便抬步離開了凌松堂。
剛剛這個空檔,留荷已簡單將事情告訴聽雨等人,郝嬤嬤聽了,驚得險些哭出來,
“這可怎麼辦?當著百官的面提了和離,如何收場?”
眾人憂心忡忡的,唯獨聽雨秀眉擰成一片,抿唇不言。
沈妝兒疲憊邁了出來,與大家和顏悅色道,
“我是鐵了心要離開,你們誰也不必勸,郝嬤嬤,你即刻著人清點嫁妝,聽雨,你將我的私賬與公賬皆分開整理,還有我從沈家帶來的人,也一並帶回去....”最後吩咐留荷道,
“留下幾身換洗的衣裳,其餘私物全部籠好,三日後,咱們離開王府。”
眾人有心相勸,卻不敢吭聲,面面相覷一陣,便慢吞吞地挪去各房。
沈妝兒渾身湿透,已累得精疲力盡,吩咐留荷伺候她入浴室梳洗。
沈妝兒剛邁進去,溫寧自月洞門口閃身出來,朝郝嬤嬤招了招手,也不知他低語了什麼,郝嬤嬤臉色如同化開的蜜,連連點頭,
“老奴知道了,長史放心....”
心口的石頭重重落下,連忙招來底下的嬤嬤與婢子,輕悄悄吩咐下去。
“太子殿下交待了,叫咱們好生伺候主子,和離是不可能的,咱們主子現在就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若主子吩咐什麼,咱們做做樣子便是...”
眾人心中石頭落下,均緩了一口氣,皇媳和離可是聞所未聞,這一回去,得罪了皇家,還不知是什麼光景,幸在太子對主子有心,否則如何下臺?
夜涼如水,枝頭也綴著清霜。
沈妝兒帶來的僕人中,郝嬤嬤負責管教下人,留荷心細,平日負責照料沈妝兒起居,聽雨則活絡跳脫一些,會些算籌,便幫著沈妝兒管賬,沈妝兒的私賬與公賬一向是分開的,平日也是分不同錦盒鎖起來,唯有一些碎銀子和小額銀票混一處,聽雨明白沈妝兒的性子,若當真是要分開,一分錢都不願貪墨王府的,是以提前歸置清楚。
等眾人散了,她便輕手輕腳摸去內室,彼時留荷剛伺候沈妝兒上床,自個兒回後院去換衣裳,珠簾內隻沈妝兒一人,聽雨往裡瞥了一眼,見她已側身朝內躺下,身形挪動了幾下,還未睡著,便掀簾邁了進去。
沈妝兒聽到動靜,微微側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了過來。
聽雨緊緊摟住她,下顎擱在她肩骨上低泣,“姑娘,您是不是真的想離開?”
沈妝兒心頭仿佛有霧霾散開,失笑了下,定定點頭,“是,聽雨,也就你明白我的心意。”
聽雨松開她,跪坐在她跟前,替她將拂落的秀發給撩至身後,擦拭了淚痕,重重頷首,
“姑娘,無論您做什麼決定,奴婢都支持您,奴婢剛剛翻看了下賬本,咱們現在賬面上有兩萬兩銀子,店鋪四間,莊子兩處,每月進帳有三千兩不等,這還不算陛下給您的百斤黃金,當真要離開王府,咱們也是夠夠的.....”
沈妝兒聞言忍不住生出幾分悸動,眸眼亮晶晶的,指腹輕輕揉著她的面頰,低聲低喃,
“聽雨,謝謝你...”
留荷也好,郝嬤嬤也罷,雖都盡心盡力服侍她,可思想有些守舊,若論得她心,唯有聽雨。
聽雨癟起嘴嘟囔著道,“自您嫁入這王府,頭兩年小心謹慎,日日將王爺喜好奉為圭臬,奴婢曉得您喜歡王爺,願意為他付出,倒也無礙,隻是王爺性子也太冷了些,高興便搭理下您,不高興便給您甩臉色,奴婢替您委屈,原先奴婢也盼著您能得了王爺的心,好好過日子,隻是活在這府裡,沒有孩子終究是低人一頭,王爺總歸要納妾的,與其等將來日日受氣,還不如早些離了幹淨!”
“再說了,奴婢覺著,您的性子實在不適合當這個太子妃。”沈妝兒不慣與人爭鬥,哪裡是宮裡那些女人的對手,更何況對手是王笙....既是機會在面前,不如試一試。
聽雨字字說在沈妝兒心坎上,忍不住將她摟入懷裡,
“你放心,我今後再也不會受誰的氣...我會想法子拿到聖旨,帶你們離開!”
聽雨曉得沈妝兒乏了,不舍得攪了她的眠,“您先睡,睡飽了,有了精神,咱們還要打一場硬仗!”
主僕倆相視一嘆,這一夜的風波與疲憊便沒入這聲嘆息裡。
等聽雨離開,沈妝兒合衣躺在床上,眯了一會兒眼,怎麼都睡不著。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太多,到了此刻反而沒了睡意,意識格外清醒,屋子裡的燈都熄了,唯有窗牖外暈開一團模糊的光亮。
沈妝兒睜著眼,望著那團光。
延慶宮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在她腦海翻滾,她到此刻心依然跳躍厲害,她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機會,忍不住脫了口,與其說她是衝動,不若說是壓抑得太深,按捺不住了,一有機會,便破土而出。
心裡著實有些慌,但路還要走下去,眼下皇帝記著她救駕之功,不會把她怎麼樣,拖得越久,越不利。
冷靜下來後,該要好好謀劃,如何打贏這場戰。
如果所料不錯,今晚或明日岑妃定會尋皇帝與朱謙提娶王笙一事,而王笙也會抓住機會替自己搏一把,王笙是首輔之妹,嫁給太子為正妃,才是門當戶對,皆大歡喜。
皇帝是明事理的人,待她再三懇求,曉得她是動了真格,想必會考慮她的心意,再有岑妃與王家在側說項,拿到和離聖旨還是極有希望的。
不免又暢想了下和離後的生活,她不是買了莊子麼,先去莊子住上一陣,避避風頭,手中也操持了不少產業,這輩子吃穿不愁,一想到能徹底離開朱謙,有機會去宜州那樣的地方遊山玩水,沈妝兒心也寬了,眉也不皺了,就連窗外的月光也明亮了。
朱謙這頭先回書房沐浴,換了一身常服出來,屋子裡已候了幾位官員。
以顧盡忠為首的禮部官員,笑眯眯朝朱謙行了禮,
“賀殿下正位東宮,老臣前來,便是與殿下商議冊封大典,剛剛尋欽天監佔卜,定下三個日子,請殿下過目,”一旁的禮部侍郎將一份折子遞上去,又恭敬地攤開,隻等朱謙覽閱。
朱謙坐在案後,稍稍看了一眼。
顧盡忠又道,“殿下,以老臣來看,宜早不宜遲,後日便是最近的好日子,大典結束,您正好搬去東宮,處理政務才方便....”
皇帝已下旨令他監國,每日朝務紛至沓來,還不知要忙成什麼樣。
朱謙原也這般想,可思及沈妝兒出宮時撂下那句話,等著入宮尋皇帝討要聖旨...一時陷入了猶疑。
東宮與奉天殿隻一牆之隔,搬去東宮後,豈不方便她找皇帝?
雖料定她是在說氣話,但防一手總歸沒錯。
便指了指當中那個日子,
“十月初十再舉行冊封大典...”
那得一月後了...
顧盡忠怔了一下,原要反駁,見朱謙慢條斯理理著袖口,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樣,怕惹了儲君不快,隻得生生咽下。
既是空檔還長,也不急著請太子拿主意,外面還有一堆等著示下的官員,顧盡忠稍稍話闲幾句便識趣地離開。
陸陸續續有官員進來書房,均是朝務大事,涉及秋季銓選,修繕皇陵,邊關互市等,也有個別借著朝務來東宮面前討個巧,朱謙既然要坐在這個位置,便照單全收。
等到官員散去,溫寧方才步入書房,給他遞了一碗蓮子羹,
“您忙了一夜了,墊墊肚子....”
朱謙接過湯勺,一面攪拌羹湯,面色幽幽地盯著那盆隻剩枯梗的菖蒲,臉色發寒,
“去查清楚,我母妃與王笙之間有何往來?”
溫寧早料到這一出,接話道,“已讓暗衛去查,隻是臣恰才也打聽了一嘴,說是今日那王笙就在鹹福宮中,定是她撺掇著娘娘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惹惱了太子妃,太子妃心灰意冷,便提了和離,殿下,臣說句不當的話,太子妃一路隱忍至而今,今日之事雖說有衝動之嫌,何嘗不是委屈之至?殿下若要哄得太子妃回心轉意,怕是得使一使雷霆手段...”
朱謙長長籲出一口濁氣,眉目極深,“言之有理。”
是時候收拾王家兄妹了。
*
沈妝兒睡得迷迷糊糊,隻覺身旁床褥往下一陷,乍然醒來,頭痛欲裂,眼前也一陣空濛,揉了揉眉心,定睛一瞧,方見朱謙穿著件寢衣坐在床上,看樣子打算睡覺。
沈妝兒隻覺腦筋一炸,幾乎是彈跳起身,“你怎麼睡這?”
話落,想起這是他的王府,吸了一口氣,掀被下床,“殿下恕罪,是我失言,該我離開...”
人還沒挪到床邊,被朱謙勾住手臂,給扯了回來。
“該我離開”四字似緊箍咒纏繞著朱謙腦筋,看似溫恭守禮,實則戳人心窩子,他動了氣,“沈妝兒,我們還沒和離,我們現在還是夫妻。”
沈妝兒隻覺他這話極其可笑,礙著他身份,心平氣和道,
“無論殿下怎麼想,在我心裡,我們已經和離,我不可能再與你同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