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在屋子裡無聲鋪開。
朱謙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悶了一肚子火,掉頭跨出門檻。
沈妝兒舒展了腰身,往拔步床上鑽了去。
睡到半夜,留荷焦急將她搖醒,沈妝兒迷迷糊糊睜開眼,
“怎麼了?”
“王妃快些起來,王爺派人來傳話,請您穿戴好,隨他一道去九王府。”
沈妝兒揉了揉腦門,連忙坐起身來,“九王府出什麼事了?”
“說是今晚九王妃發作,胎位不好,九王爺哭得跟什麼似的,驚動了聖上,說聖上乃九天神主,懇求他去王府坐鎮,驅走那些妖鬼魔神,聖上平日寵著九王爺,便去了,此刻聖上已親臨王府,王爺叫您一道過去。”
女人生孩子便是走一趟鬼門關,沈妝兒心也跟著沉下來,迅速洗漱穿戴,匆匆出了凌松堂,留荷親自提著風燈,護送她一路至前廳,朱謙坐在廳中,衣裳整潔,神色略有幾分疲憊,看樣子是沒睡,瞧見她,二話不說牽起她,便往外頭走。
到了九王府,方發現幾位皇子王妃均來了,便是林嫔與九皇子的生母賀妃亦在場,林嫔悄悄朝沈妝兒眨了眨眼,沈妝兒亦輕輕納了個福,猜到今夜大概是林嫔侍寢,後聞九王跪叩宮門,皇帝便帶著林嫔,喊上賀妃一道趕來。
已至子時,整座王府燈火惶惶,人煙穿梭。
羽林衛訓練有素地散開,護在四周,皇帝被簇擁著坐在花廳正中,面前跪著兩名太醫,一五一十與他回稟九王妃的情形,皇帝越聽眉頭越發皺得厲害。
一眾皇子王妃分立左右,屏氣凝神。
產房就在正院的西廂房,算不上遠,偏生聽不到半絲動靜,看樣子九王妃怕是不太好,人人臉上蒙著一層陰影,大氣不敢出。這樣沉重的氣氛像極了她前世早產之時。
六個多月的孩子,遠遠不到足月,卻是硬生生往下墜,最後一團血汙從她下身滑了出來....
沈妝兒不敢想,每每回想那個畫面,整個人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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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謙偏頭瞧她,發現她額尖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臉色更是煞白如紙,連忙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妝兒,不怕,她會沒事的....”
有些後悔帶她來。
皇帝極重子嗣,尤其九王妃又是肱骨大臣的獨女,當年烈武將軍戰死時,將唯一的女兒託付給皇帝,皇帝平日也比較關照這個兒媳,養成九王妃嬌憨迷糊的性子。
朱謙對九王妃沒什麼印象,瞥見沈妝兒嚇得發顫,心裡想,將來她生孩子時,一定要守在她身旁,她膽兒這麼小,怕她出事。
隨著時間一分一刻滑過,焦灼的等待中,後院終於有了動靜,
“陛下,陛下,王妃醒過來了,如今有了力氣,還能繼續生....”
再過半個時辰,宮人又道,
“陛下,孩兒頭已出來了....”
一字一句均牽動著花廳諸人的心。
無論平日多少陰謀算計,在九死一生與新生命降臨洗禮中,眾人眼底皆帶著期許。
產程加快,半個時辰後,孩子總算呱呱墜地。
是一位小郡主。
太好了。
沈妝兒提著那口氣緩緩松懈,後背更是滲出一層涼汗。
在一片恭賀聲中,皇帝扶著腰站起,一面喜上心頭,一面問,“九王妃如何?”
御醫揩著汗答,“雖是出了不少血,性命倒是無礙。”眾人隻管下跪道“天威護佑”,皇帝龍顏大悅,“走,隨朕去瞧一瞧這小孫女。”
眾人一道來到正院明堂,好在夜裡無風,奶娘將孩子包裹好,送與皇帝瞧,皇帝當了這麼多年父親,抱孩子已是家常便飯,輕車熟路接過襁褓,心滿意足看著乖巧的小嬰兒。
抱了片刻,餘光不知怎麼瞥見了沈妝兒,神色一亮,朝她招手,
“來來來,老七媳婦,你來抱抱....”
民間有沾喜一說,皇帝顯而易見期待著沈妝兒給朱謙誕下嫡長子。
沈妝兒呆了一下,數十道目光注視著她,有豔羨也有嫉妒,她臉頰登時一片緋紅。
倒不是她害羞,而是緊張的。
她還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子....
該怎麼抱...
她立在那兒不敢動,被身側的五王妃與林嫔給往前一推,
“快些去抱,沾沾喜氣!”
來到皇帝跟前,僵硬著抬起雙手,略有些無措地看著皇帝,“父皇....”
皇帝被她模樣逗樂,小心地將襁褓塞給她,“怕什麼,摔不了...”
沈妝兒一聽,心裡越發繃緊了弦。
目光落在那小嬰兒上時,不自覺變得柔和。
她太可愛了....
細細的絨毛,覆在她面頰,帶著初生的真摯。
肌膚紅彤彤的,吹彈可破,黑睫又長又密,如一把小扇子。
不都說初生的孩子很醜嗎,這個小孩兒怎麼如此漂亮。
沈妝兒壓根舍不得挪眼。
皇帝將襁褓擱在她胳膊肘,還示範地告訴她,“你扶著她脖頸之處,再拖著她,斷無大礙。”
沈妝兒照做,隻顧著看孩子,露出嬌怯的笑,慢慢地將手心收緊,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那粉琢可愛的小嘴不經意地蠕動了一下,淺淺的眉更是蹙起,漸漸露出皺巴巴的模樣,惹得沈妝兒一笑。
愛不釋手,也看不夠,滿眼的饞勁。
一旁的昌王等人朝朱謙擠眉弄眼的,朱謙負著手,神色紋絲不動,隻在目光落在她眉梢時被那抹難以言喻的柔和給撼動。
她是著實喜歡孩兒。
皇帝看得分明,八字胡一揚,深深看了一眼朱謙,眼神透著意味深長。
回到馬車,沈妝兒猶覺雙手是僵硬的,仿佛有柔軟的東西落在上頭,她不敢撒手。
抱一抱小孩沾了喜氣,自然是高興的,可高興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壓力。
聖心難違。
皇帝這是盼孫子。
皇帝那麼多兒子,卻盼朱謙的孩子,何意?怕是對朱謙有立儲之心了。
沈妝兒緩吸一氣,覆在小腹,深深地閉上眼。
馬車一晃一晃,她身姿卻繃得緊,一動不動,朱謙便知她倍感壓力,抬手輕輕地將她抱上膝蓋,圈在懷裡,下顎壓著她發梢,
“妝兒,你別急,相信我,我們會有孩子的....”
沈妝兒蜷緊了身子,聽了這話,又在他懷裡緩緩放松下來,
“我沒事的....”
不是她急,是孩子本就要來了。
接下來這段時日,沈妝兒整日坐立不安。
這麼下去,會將身子給熬壞的。
留荷提議她去探望沈玫兒,走一走親戚,省得整日被那一抹期待給耗空。
昨夜剛下了一場秋雨,桂花湿漉漉的綴在梢頭,沈妝兒披上一件銀紅的披風,秋寒攜恬淡的花香一齊竄入鼻尖,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留荷替她緊了緊系帶,與聽雨簇擁著她前往楊府。
廣寧伯夫人的病已好得差不多,楊家上下皆把沈妝兒當做救命恩人。如今,她的身份在京城更是獨獨一份,人還未到楊府,楊府的婆子便侯在巷子裡等著,瞥見煜王府馬車行來,連忙奔去裡屋通報。
不多時,楊夫人帶著沈玫兒出來相迎,簇擁著沈妝兒入了內,擺上瓜果餅子,招呼人陪著她打葉子牌,一日便這麼度過去了,問過沈玫兒害喜的反應,
沈玫兒眉眼生動地笑著,“左不過是心裡膩得慌,吃不下,又餓得緊,好不容易舒服了吃下些東西,不一會便又吐出來了,倒是酸的辣的比較能入嘴。”
沈妝兒溫柔淺笑,默默地記在了心裡。
回到王府,恍惚聽見有陌生的聲音,沈妝兒掀開車簾,卻見一宮人立在正門外,不知與溫寧說了什麼,溫寧臉上露出幾分不情不願。
沈妝兒認出人來,正是岑妃身旁的女官。
馬車停在了石獅處,溫寧瞥見立即上前見禮,
“請王妃安。”
沈妝兒朝他頷首,踏上臺階,看著那名女官,
“柳姑姑怎麼來了?”
女官穿著一件深褐色的褙子,上了些年紀,言語頗有幾分疾色,“王妃來的正好,都說孝為大,王妃近來不入宮伺候娘娘也便罷了,卻為何苛待王爺的姨母,那洛夫人可是娘娘嫡親的姐姐,也是王爺至親,娘娘有旨,宣洛夫人入宮觐見。”
自然不能讓她把人帶走,否則過不了多久,那對表妹怕是也會被放出來。
沈妝兒懶懶地籠著袖子,冷冷看著她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