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不成想二人還在此處,看了一眼並未露出旁的表情,倒是兩位夫人瞧見了沈妝兒立時一怔,尤其是寧夫人,想起前幾日被王府拒之門外,上一瞬還被人恭維著,下一瞬便遇見正主,臉上有些掛不住。
雖是如此,禮節不可少,眾人連忙起身朝沈妝兒施禮,
“給王妃請安。”
“諸位免禮,”沈妝兒頷首,
諸人客套雖在,卻也止於此,行過禮,場面便靜了下來。
再也不會有人像以前那般對沈妝兒指指點點,卻也無人敢上前寒暄,沈妝兒再尊貴,也不過是諸多皇子妃罷了,首輔夫人的榮耀可是獨獨一份的,連昌王妃與六王妃尚且要給王夫人幾分顏面,又何況旁人。
眾人聚在王夫人與寧夫人身側,並不言語。
倒是王夫人思及丈夫的忠告,要時刻保持首輔夫人的體面與尊貴,切莫小肚雞腸,暗想自己處處拔尖,何苦跟個丈夫不疼婆婆不喜的女人計較,遂大方上前與沈妝兒納福,一雙丹鳳眼端得是三分和氣七分雍容,
“王妃娘娘,此前我家笙兒多有得罪,還請王妃恕罪...”
沈妝兒淡淡看著她,“得罪談不上,隻是我以為王家規矩大,乃鍾鳴鼎食的世家,嫡長女不該行妾室之舉,都說長嫂似母,還望王夫人多多教導。”
王夫人臉色一白,心口湧上一股血腥,與生俱來的傲氣讓她生生忍住,堪堪擠出一絲笑,
“王妃誤會了,笙兒並無此念....”心下琢磨著,得早些替王笙相看一好夫婿,省得被沈妝兒說道。
時當午後,陽光打茂密的樹林投遞下來,光影在沈妝兒背後交織,她神情忽明忽暗,
“那我拭目以待....”
扔下這話,便與沈嬌兒上了樓梯。
靈遠大師跪坐在一尊佛像前,面前擱著一蒲團,他面相方正,枯瘦如柴,白眉如臥,一雙眼卻端得炯炯有神,瞧見沈妝兒進來,先起身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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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王妃請安...”
“大師好。”
沈嬌兒在屏風外候著,沈妝兒便先跪在蒲團上,靈遠大師盤腿坐在她對面,微微闔眼問道,
“不知王妃有何求?”
沈妝兒雙手覆在小腹,微微緊了緊,淡聲道,“求子嗣....”
靈遠大師並不意外,眉目低垂著,寶相莊嚴問道,“是求籤還是問卦?”
“問卦...”
“好,請王妃說一字,待老衲為王妃卜一卦...”
沈妝兒目色微怔,越過靈遠大師肩頭,瞭望窗外空濛山色,午陽已被雲層遮去,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她腦海浮現前世朱謙離開那一夜,她一手覆在小腹,一手握住他寬大的手掌,倚在他懷裡低泣,
“若孩兒出生,你還未歸來,我取個什麼名兒好?”
男人神情隱在暗處瞧不見,低沉的嗓音卻在耳側堅定響起,
“若是男兒便叫靖和,若是女兒便稱靖寧....”
沈妝兒深深咬著唇,疼痛而不自知,淺淺落下一字,
“靖...”
又用筆在宣紙上寫了下來。
靈遠大師瞥了一眼,又問了沈妝兒的生辰八字,默然念了幾句佛語,便攤開掌心的竹卦開始卜卦。
隻聽見叮的幾聲,清脆的竹卦蹦落在地。
沈妝兒閉著眼,手心緊張地冒汗,生怕卦象不好,暗想自己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又鼓起勇氣睜開眼,地上擺著三個竹卦,壓根瞧不明白,便去打量靈遠大師臉色。
靈遠大師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不過他看著這個卦象,沉默了許久。
沈妝兒也不知他尋常是何樣,一時摸不出深淺。
見靈遠大師盯著卦象久久不語,沈妝兒這才有些慌,低聲問道,
“大師有話不妨直言。”
靈遠大師抬著矍鑠的雙眼看著沈妝兒,凝然道,“老衲有八字奉予王妃。”
“請說。”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沈妝兒聽了這八字心神震撼,
被他窺出天機了,知道她是死過一次的人?
“這與孩子何幹?”她盡量維持出表情。
靈遠大師這才一笑,笑意淺淺的,那雙枯澀的眼綴著些許暖意,
“子存母體,依母而生,你怎樣,他便怎樣....”
心弦被狠狠一撥,沈妝兒霎時明悟過來。
她活過來了,她浴火重生,是不是意味著孩子也能活過來。
喜色漸漸漫過眼眶又被她抑在眼底,她雙手加眉一拜,
“多謝大師。”
這下有了主心骨似的,忐忑許久的心著實安落下來,這個孩子已是她唯一的指望,否則她不知要如何與他過下去,幸在還有些盼頭。
繞屏風而出,已將神色掩藏好,示意姐姐進去。
沈嬌兒懷著忐忑與希冀邁入禪房。
底下敞廳,寧夫人將王夫人拉到席位上坐著,輕聲問道,
“她剛剛說了什麼,你臉色這麼難看?”
那些話丟人現眼,王夫人自然不會說出來,心裡不免琢磨,丈夫說得對,若不早些將王笙嫁出去,這樣的闲言碎語還會有,原先大家隻當沈妝兒橫插一腳,壞了煜王與王笙的姻緣,如今親眼瞧見煜王維護沈妝兒,甚至不惜露兩排牙齒印來推拒側妃,輿論風向頓時變了,暗地裡自然有人說王笙不知廉恥,惦記人家夫婿。
隻是那個傻丫頭一心栽在煜王身上,誰也瞧不上,可怎身是好?
王夫人將憂色壓在心底,露出如常的笑容,“嫂子勿憂,並無什麼事。”
原先姑嫂二人上午便可相完,偏偏寧三夫人來得晚,拖著寧大夫人等她,王夫人左右無事,幹脆陪著兩位嫂子。靈慧大師那頭已讓沈妝兒候了一個時辰,實在不好意思,委婉提醒煜王妃駕到,二人這才商量讓沈妝兒先去,她們再候一候。
一旁寧家三夫人往樓上瞥了一眼,百無聊賴嘀咕道,
“若非她橫插一腳,現在該輪到我上去求籤,不就是擔著個王妃名頭嘛,有什麼了不起,害我們等這麼久....”
寧夫人聞言扭頭一記冷眼,低喝道,“你還嫌丟臉不夠,少說兩句。”寧三夫人悻悻閉了嘴。
王夫人想到自己抽了個上上籤,心中不快消散,握著寧夫人的手道,“長嫂,大師說喜事將近,我如今呀,除了孩子,也並無所求了....”
寧夫人由衷替她高興,“回頭呀,首輔不知有多開心。”
王夫人想起丈夫,眼底流露柔情,腼腆地垂下眸。
不一會,外頭刮來一陣疾風,還帶著幾分湿氣,再望天際,已聚了些厚厚的雲團,看來是要下雨了。
好好的變了天,誰也沒預料到。
眾夫人一時起身聚在門口往外張望,
“看樣子要下大雨,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這怎麼成?好不容易快排到我了,這一回去,這兩日功夫豈不白耗了?”
除了達官貴人,普通府邸皆是派了僕婦侍從先來領對牌,按照順序先後求籤,有些來得晚,沒領到前面的對牌,還不知往後排去了哪日。
有吩咐僕婦去取傘來,也有人匆匆忙忙回客院稍待,一時藏書閣前的門廊一片混亂。
須臾,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遠處一團烏黑的旋風襲來,不多時,暴雨傾盆,狂風大作,門前湿了一大片,原先不想離開的,竟都被雨幕困在此處。
沈妝兒剛帶著沈嬌兒從樓梯下來,便瞧見這方景象,一時愁上心頭。
原是解完籤便離開,眼下隻能暫時落腳。
王夫人不情不願將主位讓給沈妝兒,等寧三夫人上去便坐在她的位置,這一下二人捱在一處,場面有些尷尬。好在眾人關心這一場急雨,一時也沒人注意這廂。
沈妝兒向來有午睡的習慣,略有些困倦,便幹脆閉目養神,沈嬌兒坐在她身側不遠處,臉色也不大好看,靈遠大師給她解籤說得明白,她會有嫡子,隻是會遭些難,若是她能平安渡過那一場劫難,便可圓滿,沈嬌兒問大師如何渡劫,大師卻搖搖頭,
“有些事一定要靠自己爭取,女施主若不掙脫藩籬,老衲多說無益。”
“沒有人能一帆風順,不是此劫,便是彼劫,是劫亦是機,路總得自己去走....”
王夫人隻瞧一眼沈妝兒姐妹神色,猜想她們並未抽到上籤,心中優越十足,恰恰在這時,一道青色的身影自雨中踏上臺階,那人眉目清潤,神清骨秀,雨水沾湿了他衣擺,卻不曾遮掩他半分風採。
“夫君...”王夫人神色雪亮,迫不及待起身迎了過去。
廳內眾人紛紛抬眸,正見侍衛撐著一把黑色大傘護送王欽踏上門廊。
“首輔大人怎麼來了?”
“哎呀,王夫人真是好命,堪堪求個籤,首輔便眼巴巴來接,羨煞旁人。”
即便已習慣了眾人豔羨的目光,王夫人看到丈夫出現時,滿臉的驕傲依然不加遮掩,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湿氣,柔聲道,
“夫君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