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沈妝兒挑起最後一弦尾音,勢若奔騰的江水終是匯入寬闊海域,化作一連串鵲驚蟬鳴的音符,漸漸沒入雲海深處。
那一抹餘音仿佛清羽在眾人心頭輕輕拂了拂,又翩翩遠去。
大殿內好一會都沒有聲響,哪怕是寧倩的下人急奔上來圍著她哭嚎,依然沒能劃破眾人心頭的寧靜。
朱謙自始至終注視著那道清絕的身影,她眉目仿佛覆著蒼茫的煙雨,定睛一瞧,又似雲過無痕般幹淨。
琴音已了,他腦海的錚角始終長鳴,他甚至忘了去喝彩,雙手慢慢捏成拳,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這是他的妻。
作者有話說:
作者:咱們給狗子一點時間愛上女鵝,然後女鵝猝不及防一腳踹了他,狗子瘋了,爽歪歪。
朱謙:本王提刀來了!!!
第28章
今年入夏比較早, 五月初的夜,熱浪翻滾。
牆角鎮著的冰盆,源源不斷冒出涼氣, 依然驅不散王欽心底的怒火。
狠狠一道響亮的巴掌, 抽在王笙臉頰,那柔弱的女孩兒如同無骨一般被掀落在地。
王夫人嚇得撲過去將她護在懷裡,滿目殷紅對著丈夫辯道,
“她是你親妹妹,你怎麼下得了手?笙兒確實是莽撞了些, 可也....”
“莽撞?這是莽撞嗎?這是無恥!”王欽斷聲截住她的話,深邃的面容割出兩道法令紋, 一身的官威幾乎無可抑制,王夫人從未見過丈夫這般憤怒,他冰冷的眼神裹挾著涼氣掃過來,叫人滲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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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嚇得不輕,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一貫清潤的丈夫動怒時竟是如此可怕。
“我不過晚來片刻, 她便唆使寧倩做出這等下作之事, ”王欽氣得面色發青,
冷厲的目光掃向王笙火辣辣的臉頰,怒火燃在眼底,“你以為自己佔理?你佔得哪門子的理?他已經成親了, 煜王妃更是聖旨賜婚,倘若你王笙自甘墮落, 欲與人為妾, 我無話可說, 隻當沒養你這個妹妹, 可你存的什麼心思?你想逼死她是嗎?王笙,你簡直讓我刮目相看!”王欽下颌繃緊,眼底寒芒綻綻,交織著失望與憤怒。
王笙眼神空洞的倚在王夫人懷裡,如同木偶似的,面如死灰。
王夫人看著她發紅的眼眶,淚水在眼角打轉卻猶然不落,心疼不已,衝丈夫氣憤道,
“夠了,你教訓得也夠了,沈氏不是沒事嗎,反倒是技驚四座,驚豔全場,笙兒確實有過,幸在沒釀成大錯,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她自小沒娘,你這個唯一的親哥哥都不疼她,她該怎麼辦?”話落,淚已滾落下來。
王欽閉了閉眼,負手立在屋中,臉色如雨夜的天,一陣旋渦過境,漸漸平復下來,他頷首,帶著幾分嘲諷,“沒錯,施暴者沒成功,反倒委屈了...”語氣前所未有的疲憊,也不屑再說下去。
有些人想裝睡,永遠也叫不醒。
轉身,望向窗外暮煙繚繞的夜,“你留在京城隻會丟人現眼,別傷了王家的顏面,回去收拾一下,去燕山莊子靜養,什麼時候想明白,什麼時候再回來...”
王夫人聞言雙目駭然睜大,“你說什麼?你瘋了,笙兒正在議親的時候,你卻把她遣開,你什麼意思?有你這麼做哥哥的嗎?有本事你把我也一起遣走....”
“你以為我不敢嗎?”
男人劈頭蓋臉喝了過來,灼燃的目仿佛燎著火,一字一句清晰又冰冷,王夫人心頭打顫,驚呆了,不可置信丈夫說出這樣的話,
王笙失焦的目漸漸恢復,抬眸望向失色的嫂嫂,悽聲道,“嫂嫂,您別為了我跟哥哥置氣,不值當的....”
目光緩緩抬起,與王欽冰冷的視線相交,“哥,我去...你別為難嫂嫂了....”
王笙跪下,給夫婦二人磕個頭,扶著丫鬟的手踉跄的起身,落寞離開。
王夫人望著她決絕的背影,心痛地落淚,她紅著眼扭頭狠狠剜了一眼丈夫,也大步跟了出去。
王夫人著人將王笙送上馬車,遣靠譜的婆子護送她回去,自個兒卻匆匆奔去探望寧倩。
寧倩傷勢過於嚴重,被昌王妃安置在了後院的繡樓。
大片大片的血從傷口溢了出來,寧倩因失血過多已昏厥過去,御醫費了好大功夫方止住血,隻是那條傷疤過深,怕是會留痕了。
寧夫人隻顧在一側抹眼淚,寧尚書站在屏風外氣得眉心發顫,隔著屏風數落妻子,
“都怪你,平日縱著她,竟敢挑釁煜王妃殿下,幸在煜王與寧府交好,否則定惹他不快....”
話未落,卻見寧府一侍從急急打廊蕪外奔來,立在門口往內探了一眼,且顧不上旁人在場,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哭道,
“老爺,大事不妙,溫寧奉煜王之命入宮,已將奏請削奪诰命夫人的折子徑直遞去了司禮監!”
寧尚書隻覺腦門一道轟雷炸響,失聲道,“怎麼可能....”
煜王深居簡出,卻獨獨與寧府交情匪淺,他怎麼會不留情面呢...等等,剛剛眾人當著他的面奚落沈妝兒,即便他再不喜沈妝兒,也不會容忍別人傷他發妻顏面,偏偏這傻女兒往槍口上撞。
寧尚書猛地往後退了幾步,身形踉跄。
寧夫人聞言打內間奔了出來,眼底蒼茫如雨,連忙攙住寧尚書,急問,“什麼意思?我沒聽錯吧,那煜王要奪我诰命?這怎麼成!”她面上驚怒交加。
寧尚書經歷宦海浮沉,很快平復下來,冷眼瞧著寧夫人,嘲諷道,“倩兒未嫁,又受傷在身,煜王拿她無法,隻能以你教女無方為由,奪你诰命,以儆效尤,給煜王妃立威!”
“不...”寧夫人雙腿發軟,抱住丈夫的胳膊,“不行,倘若我诰命被奪,今後還如何在人前行走?夫君,你快些想辦法,阻止煜王,實在不行,我親自攜禮上門去與煜王妃道歉....”
寧尚書冷覷著她,“你們逞口舌之利時,可曾想到那被你們奚落之人,亦無法在人前行走?”
將袖一拂,甩開寧夫人,大步往外行去,妻子錯歸錯,卻也得想法子阻止才行。
*
長物軒內,沈妝兒坐在羅漢床上將袖子拉起,露出白皙的手背來,雋娘正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替她上藥,褐色的血跡已黏在傷口,雋娘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方將血塊給清理,再將一碟藥粉灑在傷處,用傷布繞住指尖纏繞包扎好。
沈妝兒傷口也不淺,昌王妃派人將她送來此處歇息,原要請醫官,卻被沈妝兒拒絕了,一點小事不想興師動眾。
留荷將藥箱收拾好,置於一旁,眼底殘餘著驚豔與驕傲,
“曲風剛來回稟,說是王爺被昌王請去了書房,讓咱們在宴歇處稍候,王爺待會來接您回府。”
雋娘替沈妝兒包扎好後,心有餘悸捧著那隻手,嘖嘖驚嘆道,“主子诶,您今夜真是九天仙女下凡,奴婢雖不會品琴,可瞧著那些王爺夫人的眼喲,一副驚豔得不得了的模樣,尤其是咱們王爺,那麼清冷自矜的人,雙目就釘在您身上,不舍得挪開半分....”
沈妝兒嫻靜坐在羅漢床一角,眉目無悲無喜,渾身散發一抹十分柔和的神採來,仿佛多瞧她幾眼,都要褻瀆了她似的,她聽了雋娘的話,緩緩搖頭,微微嗔道,“少說幾句,也不怕被人聽見,躁得慌....”
雋娘抿嘴一笑,將她攙扶了起來,“時辰不早了,王妃,咱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沈妝兒頷首,主僕三人出了門,留荷將醫箱遞給門口侍奉的昌王府女婢,二人一左一右攙著沈妝兒往宴歇處走。
長物軒在飛仙閣西側,往南繞過一段曲廊,便到了一處幽深僻靜的院子,院內一片浮芳浪蕊,暈黃的燈芒傾瀉,碧瓦粉牆掩映在花木當中,偶有粉蝶飛蟲四處飛舞,彰顯出初夏的繁盛來。
院子正中有一拱橋通往左右長廊,東西各有碎石小徑穿梭其中。
王欽處置了王笙,打水榭出來,打算去飛仙閣見客,搖搖望見一道昳麗的身影往這頭來,他當即駐足,她一身銀紅的鑲邊薄褙,褶面素裙,胸前垂著一串翡翠十八子,眉目溫靜,這一片夜也因她的踏入,而阒然無聲。
王欽愣了愣,當即背過身,權當沒瞧見。
此處四通八達,沈妝兒想必是往宴歇處,直往南面過穿堂出去便可。
怎知,沈妝兒偏偏被下人攙著,往西面拱橋而來,拱橋上有一木亭,穿木亭而過,便是一段廊橋,沈妝兒與女婢有說有笑,一路上了臺階來到廊橋,方才發現前面廊柱旁立著一對主僕,男子一身湛藍的長衫,身影清清郎朗。
沈妝兒認出是當朝首輔王欽,臉上的笑意當即褪去,露出一臉淡漠來。
王欽也沒料到撞了個正著,隻得偏身過來,雙袖合上一揖,將眉目掩在長袖之後,
“請王妃安。”
黑白分明的杏眼,如黑曜石般清澈,平淡看著他,
“王大人身為宰輔,日理萬機,當知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道理。”
王欽微微闔目,臉色青白似玉,壓下心頭滾蕩的情緒,再揖,“在下領受王妃教誨。”
沈妝兒也不欲多言,隻是撞上了,便沒有好言相向的道理,扔下這話,沈妝兒越過他,款款離去。
銀紅的身影從他眼角掠過,連帶那抹梨花香也似有似無,王欽閉了閉眼,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孤寂來。
侍從目光追隨沈妝兒老遠,方回過神來,嘖嘖嘆道,“主子,煜王妃好像沒認出來您來...”
王欽聞言臉色一瞬間繃緊,用力低喝一句,“閉嘴,那件事爛在肚子裡,再也不許提。”
侍從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認錯,王欽長袖一拂,快步離開,漆黑的目色裡抑著幾分苦澀。
她哪裡是沒認出他來,她恐怕根本忘了自己曾經救過人,而這個人後來成了內閣首輔。
沈妝兒到了宴歇處,卻見曲風汗如雨下,急急奔來告訴她,
“王妃,王爺受傷了...”
沈妝兒心往下一墜,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傷得如何?人在何處?”
曲風跑的太急,一時還沒站穩,上氣不接下氣道,“傷得不算嚴重,胳膊挨了一刀,幸在血已止住,那刺客是衝著昌王來的,王爺將昌王撞開,受了刺客一刀,昌王封鎖王府,正在四處捉尋刺客,王爺傷口已包扎,如今正在馬車內等王妃您..”
這麼說,當無大礙,沈妝兒也顧不上多問,扶著雋娘與留荷的手,直往大門去。掀簾入了馬車,明亮的燈芒下,他如玉的臉褪盡血色,神色也起了幾分倦怠,斜倚在軟塌,聽到響動,緩緩掀開眼皮,定定看她幾眼,落下一句,
“跟我回家。”
沈妝兒卻看得出來,他傷勢比想象中要嚴重一些,躬身坐在他身側,擔憂地掃了一眼他的左臂,胳膊上纏著繃帶,最外層已現出些血色,正想問他為何要去給昌王擋刀,卻見他的手伸了出來,握住了她受傷的那隻手,臉色凝了幾分,低聲問,“傷得如何?”
語氣裡透著以往沒有的溫和。
沈妝兒微頓,緩緩抽開手,搖頭道,“一點小傷而已,倒是王爺您,怎麼會幫昌王擋刀?”
朱謙幽深的瞳仁閃爍著鋒芒,淡聲道,“我是有意為之...”
沈妝兒剛剛一路來也有些疑惑,以朱謙與昌王的交情當不至於如此,沒成想他是故意的,“為何?”問完,語氣一滯,朱謙從不喜她問府邸之外的事,想必也不會告訴她。
朱謙視線定在她臉頰,腦海閃過她在撫琴的模樣,淡聲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