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被雲團遮去,露出一圈光暈,空氣裡生出一股悶熱。
沈妝兒烏洞般的眼幹淨清透,稍稍移目看向留荷,“你多慮了,我怎會不想要孩子,隻是孩子也是要緣分的....”
她的孩子還沒到來的時候,若可以,她希望還能遇見那個孩子,這一回,她一定好好保住他。
窒息的痛湧入眼周,眸底漫過一片水霧。
留荷急得落下了淚,她輕輕拽住沈妝兒的袖口,懇求道,“姑娘,您好像不在意王爺了,還在因行宮的事生氣嗎?還是西苑那頭的氣沒消?您這樣,奴婢很擔心....”
留荷這段時日冷眼觀察,沈妝兒變動極大,有些樂見其成,譬如大大方方回娘家,譬如吃穿打扮皆隨心所欲,可獨獨忽視王爺這件事,留荷不能忍,這是夫妻的大忌。
沈妝兒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深深吸著氣,咬牙道,“留荷,我確實不想再追著他了.....”
留荷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失聲問,“為何?”
沈妝兒眼神淡的如天邊的雲,“不知道,些許累了吧.....”
朱謙的雙手緩緩垂下,眼底的情緒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瞳仁如深不見底的淵,四面鑿著堅硬的壁,密不透風。
留荷所疑,正是他心中之惑,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冷淡?就是行宮那日,自他說出將她遣回京城之後,她傷了心,他承認他錯怪了她,可這段時日,他替她撐腰,抽闲來陪她,為了不累著她,枉顧宮中規矩抱了她一路,以此種種,他以為,也該夠彌補了,不成想,慣的她無法無天。
任性回娘家逼著他去接也就罷了,如今枉顧他的意願,獨自搬去文若閣居住。
是當真不把他這個丈夫放在眼裡。
垂眸,看著手中精致的錦盒,朱謙從未覺得這般諷刺。
轉身,將錦盒往隨侍手中一擲,
“將這盒子送給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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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大步離開了竹林。
第19章
半個時辰後,天際刮起了狂風,漸漸大雨滂沱。
沈妝兒淋了些雨,回到凌松堂沐浴,換了幹爽的衣裳出來,留荷遞給她一個紫檀錦盒,
“王妃,這是王爺隨侍曲風送來的,該是王爺給您捎的禮物,您快打開瞧一瞧。”
沈妝兒也頗為意外,前世朱謙雖將庫房的鑰匙給了她,府上吃穿用度也不過問,卻從未費心給她備過禮物,今個兒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接了過來,擰開盒子,滿目的翠綠撲入眼簾,水光潋滟。
當真是一好物。
沈妝兒微吃了一驚,
留荷喜不自禁,趁機進言道,“瞧,王爺待您是有心的,主子诶,您可別跟王爺賭氣了。”
沈妝兒哭笑不得,在所有人眼裡,她還在跟朱謙使性子,罷了,隨他們怎麼想,她過好自個兒的日子便成。
該她的跑不掉,不該她的也強求不來。
懶懶地將錦盒遞給留荷,“收起來吧。”
這一夜朱謙自然是沒來凌松堂,沈妝兒倚在塌前,點了一盞瑩玉宮燈翻看賬冊,也沒放在心上,倒是留荷怕她多想,解釋了一句,
“奴婢問過曲風,說是明日陛下要在養心殿考較諸位皇子,王爺在書房準備呢。”
沈妝兒“嗯”了一聲,想起前世王府出事後,資財散盡,沈府也靠典當度日,她是不是要提前預備些,後來乏了,將燈火一吹,徑直睡了過去,哪管朱謙好歹。
書房靖安閣,夜深人靜。
溫寧替朱謙抄錄一份文書後,忍不住往牆角的銅漏覷了一眼,已是亥時三刻,時辰不早了,明明清晨交待他,接下來幾日都會去後院寢歇,怎麼耗到這個時辰還未動身?
書案後的男子,眉目沉斂,筆走銀蛇,不知在寫什麼,一如既往一絲不苟。
溫寧猶豫一瞬,還是開口問道,“王爺,您不去後院嗎?”
“不去了...”朱謙頭也未抬,回得很幹脆,蘸了蘸墨汁,繼續運筆,又道,
“明日將我一應用物皆搬來書房,就說天熱,我不去凌松堂了。”
這語氣聽著平淡,實則大有文章。
好端端的,又鬧別扭了?
自從行宮回來,溫寧發現事情越發脫離掌控。
他急得扶案起身,踱步過來,“爺,出啥事了?王妃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惹著您了?”
朱謙也不惱,將寫好的書冊推在上方晾幹筆墨,語氣淡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她沒惹我,我近來事務繁忙...”一副不欲多說的模樣。
溫寧心中咯噔一響,冷汗直冒。
完了,還當王妃晾一晾王爺,能逼得他扭轉性子懂得疼些媳婦,這些好了,直接把人給得罪了。
溫寧見朱謙臉色不好看,也不敢多問,他伺候朱謙多年,曉得不能在氣頭上去勸他,隻將一腔疑惑壓下。
翌日天色剛亮,下了一夜雨,空氣明淨。
晨陽將宮牆鑲了一道金邊。
諸位皇子早早侯在養心殿正殿,昌王與三王爺最是年長,膝下兒子幾個,小小的孩兒穿著喜慶的郡王服圍繞殿中嬉戲。另有數位年紀小的皇子,領著小侄兒們玩耍,養心殿充滯著笑聲。
皇帝被司禮監掌印與東廠提督攙扶進來,聽到銀鈴般的笑聲,心中的疲憊散去大半,也掛上笑容跨入大殿。
“兒臣叩請父皇聖安!”
眾皇子依次跪下行禮。
皇帝被扶著坐在寶座之上,淡淡掃了一眼,
三王與五王聚在昌王身側,四王與九王擁在六王身旁,兩黨人馬泾渭分明。
唯獨朱謙與十王朱獻綴在末尾。
皇帝渾闊的目光打二人身上掠過,很快看向跪得東倒西歪的孫兒身上,和藹地抬手,
“俊兒,玄兒,到皇爺爺跟前來....”
皇帝在孫兒面前一向是和顏悅色的,小皇子與小郡王們蜂擁而上,一下四五個小孩撲到皇帝懷裡,皇帝險些抱不過來,氣氛十分融洽。
少頃,皇帝哄過小孩兒,吩咐小內使將他們領出去玩,目光漸漸露出威嚴之色,挨個訓斥兒子們,入仕的考問政務,讀書的便考較功課策論。
昌王提起軍備演練準備情況,六王提出江南漕運改革,皆是國計民生的大事。
輪到朱謙身上,他向來懂得收斂鋒芒,隻不痛不痒提了句火/槍技術改進,不成想皇帝深深看他一眼,竟是沉默許久,最後問起九皇子與十皇子的功課,一番考較下來,十皇子朱獻最合皇帝心意,賜下重賞,朱獻悄悄給朱謙使了個眼色,用口型說道,“賞賜一人一半。”
朱謙沒搭理他。
皇帝看著一眾出色的兒子,各有千秋,十分欣慰。
恰在這時,六王朱珂冷不丁往朱謙覷了一眼,含笑問道,“七弟,你與弟妹成親已兩載有餘,至今不曾有子嗣,莫非弟妹身子有恙?哎呀,父皇,依兒臣之見,是不是要母後給七弟安排兩名侍妾,倘若能生下一兒半女,為皇室開枝散葉,也是一樁好事....”
朱謙臉色微微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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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皇帝也將視線落在朱謙身上,
“老七,可有請御醫給沈氏把脈?”
朱謙心中一凜,撩袍往前一跪,“回父皇,兩個月前請了賀太醫把脈,也開了些調理的方子,並無大礙,想來...不會太久....”懷孩子可不是想有就有的,眼下隻能一拖字訣。
皇帝緩緩眯起眼,直起身子,這一動,明黃的九龍爪紋在朱謙眼底漾出一絲銳芒。
朱謙心中已有了不妙的預感。
皇帝微微打量他,“你母妃告訴朕,你身邊隻沈氏一人伺候,既如此,朕挑兩人給你當侍妾,若生下孩子,交由沈氏撫養,記在她名下,倘若將來沈氏有嫡子,自當立為世子,也不會越過她去。這麼一來,兩廂便宜,沈氏也不委屈。”
朱謙卻不以為然,嫡子未出,先有庶子,於繼嗣不利,沈妝兒年輕,近來氣色也不錯,他不信她生不出兒子,即便納妾,也是在她生下嫡子之後。
此外他疑惑的是,他母妃從不幹涉他的內務,這回為何不替他說項,宮裡的人可不是隨便能收的,自然也不是隨便能拒絕的。
朱謙沉默之際,昌王擔心皇帝將人選交給皇後處置,回頭便是為六王當嫁衣,於是連忙躬身一揖,“父皇明鑑,兒臣與您恰恰想到一處了,前兩日便與七弟談起此事,人已挑好,七弟瞧著也滿意,兒臣請父皇示下,不若就將那兩女賜給七弟?”
朱謙淡淡瞥他一眼。
皇帝沉吟未語,
對面的六王冷冷掀起一笑,六王朱珂生得陰柔俊美,長眉入鬢,一雙丹鳳眼斜睨著昌王,幽幽道,“大哥,你府邸的貌美姬妾,怕是入不了七弟的眼,七弟喜愛溫柔嫻靜的才女,若讓大哥府上那些西域來的舞姬給七弟生兒育女,不怕玷汙了皇室血脈?”
此話順帶埋汰了一番昌王,昌王惱羞成怒,
不等昌王反駁,六王當即朝皇帝長拜,“父皇,兒臣以為,母後賢淑端莊,為後宮之表率,讓她替七弟挑選,必定能讓七弟滿意,此外,以母後之賢良大度,也定會過問岑妃娘娘意思,如此一舉三得,豈不更好?”
六王這番話成功說服了皇帝,“珂兒言之有理,此事交給皇後去辦,朕放心。”遂又覷著朱謙,“謙兒,你可有異議?”
朱謙腦海轉過諸多念頭,已有了計量,“兒臣謝父皇隆恩。”
昌王臉色繃得極緊,狠狠剜了六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