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他喜怒不形於色,神情深邃莫辨,今日卻是罕見失了神。
他極少露出這副神情,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前世她日日都要尋溫寧過問朱謙安排,了解宮中動態,以備在需要之時幫襯朱謙。
重生後,她全然忘了這茬,自然也就不曉得朱謙因何不快。
目光順著他視線往繡帕一落。
是她親手所繡的童子戲蓮圖,稚子唇紅齒白,嬌憨可愛,寓意送子。
沈妝兒恍然大悟,朱謙這是著急子嗣。
她臉頰一片窘紅,將將立在那,
怎麼就忘了收拾呢。
朱謙察覺她所在,移目過來,夜風自半開的窗蒲刮來,將角落裡的燭燈吹得忽明忽滅。
她面頰紅透,瑰豔的容浸潤在昏暗不一的光影裡,如一帧無可挑剔的畫。
沈妝兒察覺到他灼灼的光色,頭皮微麻,
她盡量顯得平靜,往他對面一坐,順手將那繡帕往袖兜裡一揣,意圖將證據抹滅幹淨,生硬地問,
“王爺,可是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朱謙不動聲色望著她,皇帝讓他協助皇長子昌王主持軍演一事,他今日與昌王一道去了兵部,路上昌王搭著他肩背,狀似無意道,
“過幾日父皇要見見咱們兄弟,說是考較弟弟們的課業,還囑咐我要領著幾個孩子去見他老人家,父皇年紀大了,最愛兒孫繞膝,老七,你成親也兩年了,弟妹肚子怎麼還沒動靜,不若哥哥把府裡貌美的姬妾送你兩個?”
Advertisement
朱謙聽了那話,心緒微沉,昌王不可能無緣無故關心他閨帷之事,無非是想趁此機會拉攏他,再塞兩個人進王府當眼線。
父皇年過六十,至今未立太子,朝中最有希望奪儲的乃是皇長子昌王與皇後養子六王。其中老三老五依附昌王,老四和老九輔佐六王,成年皇子隻有他與老十不曾站隊,他在邊關素有威望,昌王顯然是打算將他拉入麾下。
子嗣一事,已成了他最大的軟肋,不僅昌王盯著,宮裡的皇後也時常提及此事,有意替六王往他府裡安插人,幸在他託母親岑妃數度拒絕,可眼下,連岑妃也抵擋不住子嗣的壓力,暗示他納妾。
朱謙盯著沈妝兒那張明媚的臉,當真是有些著急。
“沒什麼事...”
若告訴她真相,以她拈酸吃醋的性子大約要氣哭。
丟下這話,朱謙便去了淨室,沈妝兒原先要看會兒書,這會兒也沒了心情,懶懶地靠在引枕上斜倚著,昏昏欲睡之際,突然有一雙手將她給抱了起來,她嚇醒了,攀在他肩頭,喘氣不勻,
“王爺....”躲開他幽深的視線。
她腰身太軟太滑,朱謙不得不用了勁,寬大的手掌滾燙地貼在她肌膚,沈妝兒燥得慌。
朱謙將她抱住往拔步床內一放,順勢欺身而上,沈妝兒撐在床榻,瑟縮了下,在朦朧的夜色裡,無處閃躲。
朱謙盯緊了沈妝兒,她什麼時候學了欲拒還迎這一套。
作者有話說:
男主會不會有前世記憶,這是確實考慮過,具體會根據劇情來定,麼麼噠。
第18章
朱謙這回折騰的時間格外長,沈妝兒汗涔涔的黏了一身,骨頭有散架的趨勢。
朱謙動作不停,卻居高臨下望著她眉眼,湿漉漉的眼如同蒙了一層水霧,憊懶中添了幾分任予任奪的模樣,眼神垂著或迷離著,就是不瞧他。
她從來不這樣的。
“上回的事還在生氣?”
生什麼氣?她現在犯得著與他生氣嗎?
沈妝兒茫然地搖搖頭,隻想求他快些,安撫似的摟住了他脖頸,將臉埋在他肩下,惙惙道,“我沒有,我不會生您的氣...您..快些吧....”羞於啟齒地催促著。
朱謙唇角微勾,倒是會錯了她的意,力道加重了些,連著呼吸也如同汗珠似的,砸了下來。
不是行宮的事,那就是西苑那頭。
除了這兩樁事,他也沒旁的把柄能讓沈妝兒耿耿於懷。
說來說去,就是愛吃幹醋。
原先的大度都是強裝出來的,不過,倒也不賴。
*
翌日午後,朱謙受十王爺朱獻之邀,來到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四方館用膳。十王爺慣會飲酒,敬了朱謙好幾杯。
朱謙卻知這位十弟明面上瀟灑無羈,實則也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他慢慢扶著酒盞,眉目輕斂,“十弟驟然約我,怕不隻飲酒這般簡單?”
朱獻朗朗一笑,身子往圈椅一靠,搖著扇道,
“確實有事相求,父皇明日不是要召見咱們嗎,上回他老人家扔給我一本《鹽鐵論》,我讀得頭疼,七哥少有才名,還望七哥指教,明日讓我蒙混過關。”
朱謙聞言長眸微綻,垂目落在酒盞,思忖片刻道,“我的文風父皇心中有數,怕是替不得你,此書多議西漢鹽鐵專營,平準均輸之策,乃治國治經的大政,父皇曉得你不愛鑽研這些,倘若你順大流寫這些長篇大論,歌功頌德,品評得失,父皇便知你是府中良才代筆。”
朱謙說到此處,緩緩擒起酒盞,淺酌一口,神色平靜而漠然,“此書也有不少為人處世之道,其中有一句‘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不就是十弟處事風格麼,十弟大可以此為論點,稍稍展開一二,引經據典,再延伸至治吏治官,不失為一個突破口。”
朱獻神色大亮,搖扇輕叩掌心,“好,還是七哥別出心裁,那我便小小論上幾句,也能交差了。”
“來,敬七哥一杯!”朱獻親自又替他倒了一杯,不知怎麼聊起了上回沈妝兒在行宮被人陷害一事,
“七哥,愚弟雖與皇嫂隻有數面之緣,但皇嫂對七哥可謂是一片痴心,諸位王妃中無人能比,上回的事,想必嫂子受了不少委屈吧?”
朱謙聞言也愧意橫生,將酒盞擱下,按著不動,“是我錯怪了她....”
十王見狀,露出一臉狡黠的笑,“愚弟旁的本事沒有,哄女人開心那是信手拈來,七哥,依我之見,你平日得多關懷些七嫂,不要整日埋頭公務,闲暇得去後院多陪陪嫂嫂....吶,今日我來尋七哥,也不是空手而來。”
朱獻神神秘秘從身後摸出一個錦盒,旋即推至朱謙眼下,打開給他瞧,
“七哥曉得我在燈市經營些生意,那翡翠閣便是我麾下產業,這一串翡翠十八子,乃前不久剛得的珍品,我將此物贈給七哥,七哥不如拿它哄嫂子開心....”
朱謙淡淡掃了一眼,那串翡翠通體翠綠,水盈盈一汪翠水,一看便知是上品。
他緩緩搖頭,“多謝十弟好意,無功不受祿,不過你的話,我記在心裡。”
朱獻送出去的禮豈有收回的道理,“七哥這般見外,是沒把我當兄弟,七哥是聰明人,父皇年壽已高,朝中局勢不明朗,三哥與五哥依附大哥,四哥九哥是六哥的左膀右臂,獨獨七哥與我無枝可依,七哥近些年雖名聲不響,可七哥是什麼人物,愚弟心裡有數,隻希望今後七哥多照料些愚弟。”
朱謙深深看他一眼,暗道十王朱獻果然不簡單,左右逢源,幾廂都不得罪,定是看出他這回提出軍事演練有所圖,故而特來示好,是個角色。
“我替你嫂子謝你好意,東西我收下,不過銀子待會送去王府。”
朱謙說一不二,朱獻見他堅持,也無法,便滿飲一杯權當敬意。
朱謙這廂喝酒之際,沈妝兒在家中吩咐人拾掇東側的文若閣,不知不覺入了夏,沈妝兒怯熱,文若閣毗鄰水泊,兩側又有茂密的竹林森木掩映,夏日十分涼爽。
沈妝兒前世最喜此處,怎奈朱謙嫌文若閣水腥味刺鼻,嫌棄得很,沈妝兒豈敢扔下丈夫不管,隻能陪著他擠在凌松堂。
現如今,沈妝兒沒了這層忌諱,遂大大方方吩咐留荷收拾出來。
下午申時初刻,日頭沒那麼曬了,沈妝兒親自前往文若閣,瞧一瞧那些擺件該如何安置。
文若閣是仿古的設計,前廳後寢,中間有一道雕窗做障,寢房連著後方的水閣,寬敞明亮,沈妝兒堪堪往雕窗處一站,便有涼爽的風夾雜著水草氣息撲面而來。
抬目望去,前方波光粼粼,水山一色,對岸的假山怪石構成妙景,遠遠似聽到泉水叮咚,順著假山滑入水泊來,當真是心曠神怡。
她撩眼掃視一周,見小丫頭婆子在清掃,便吩咐留荷道,
“將這裡頭的多寶閣給挪開,架子床也不要了,將庫房那張黃花梨的羅漢床給抬來,再弄一張長幾來,圈椅都挪走,擺上幾面紅木帶託泥的五足圓凳便可。”
“哦,對了,再將我嫁妝裡那張竹編的躺椅給搬來,如此便夠了。”
留荷將話吩咐下去,又攙著沈妝兒往後面水閣走,眉尖微蹙道,
“主子,王爺不喜這文若閣,您興師動眾搬來,王爺怎麼辦?”
沈妝兒扶著繡帕輕輕咳了咳,遮掩道,“王爺夏日不是愛住書房麼?”
她記得每到夏季,他在她這完事後,再回去書房處理公務,夜深便不回來了,十日有七八日都在書房安寢。
他不喜凌松堂的悶熱,尚且歇在書房,她何苦獨自受罪。
沈妝兒扔下這話,從水閣下來臺階,沿著湖邊的石徑往南面走,這裡有一片竹林一直延伸至花廳,石徑旁堆著蔭蔭綠叢,更有繁花相間其中,東一片紅光翠影,西一池粼粼水色,沈妝兒穿著了一條十二幅湘裙,穿梭其間,反倒成了點綴湖景的蹁跹蝴蝶。
朱謙剛從四方館回來,手裡還捏著那串翡翠十八子,思緒間已到了垂花門,隨口問守門婆子王妃在何處,婆子隻道在文若閣。
朱謙微微詫異,信步往文若閣方向步去。
垂花門往西連接花廳,花廳與湖泊間栽著一片翠竹,翠竹下掩映一木亭,隱約瞧見熟悉的人影往這邊來,朱謙駐足候著她。
這邊留荷追上了沈妝兒,見四下無人,終於將壓在心底許久的疑惑道了出來,
“主子,奴婢總覺得自行宮回來,您像變了個人。”
沈妝兒採了一朵野花,擒在手裡,一面笑一面問,“怎麼這麼說?”
留荷遲疑著道,“換做之前,您絕不會獨自搬來文若閣,撂下王爺不管的。”
沈妝兒聞言神色微頓,指腹輕輕一松,那多霽色的小花被風撩起,帶入細竹裡。
留荷憂心忡忡,“王妃,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子嗣著想呀。”
木亭內的朱謙一雙黑眸如浸在冰鑑裡,涼意滲人,手中的錦盒微的一顫,險些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