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後,沈晗霜將已?經?制好的葉籤拿去送給了?家?人?。
送給外祖母的葉籤上,沈晗霜還是和以往一樣編織了?平安結綴在葉柄末端。
沈晗霜的母親還在時也曾做這樣的葉籤送給老夫人?,是以每回收到?沈晗霜制的葉籤時,老夫人?都會不由得回憶起自己早逝的女兒。
那個被她好好撫養長大的姑娘永遠留在了?年輕的時候,如今女兒的女兒也已?經?成了?落落大方,可以獨當一面的模樣。
老夫人?一面覺得遺憾,一面又欣慰不已?。
明?姝雪的那一份葉籤上有她自幼便很喜歡的雪花紋樣的穗子。
在得知明?姝雪的真實身世時,李荷月曾嘲諷她是沈晗霜的替代品,是深受疼愛的沈晗霜不在洛陽時,明?家?聊作慰藉的玩意兒,還諷刺她將明?家?人?隨手施舍的憐憫當成了?真情。
但明?姝雪自有記憶起便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她覺得“雪”字和姐姐的“霜”字很近,她喜歡離姐姐近。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她更喜歡這個名字了?。
明?家?到?了?明?述柏這一代,取名本該從“述”字輩。“述”字不太好取女兒家?的名字,但 “姝”與?“述”異字近音,能?讓人?聽出這是一對兄妹的名字,這是父親為她取名時的細膩呵護。
從走進明?家?的那一天起,明?姝雪便真的擁有了?這些真心待她的家?人?。被沈晗霜帶回明?家?的那個冬夜飄著細雪,卻是明?姝雪這一生中所能?感知到?的所有溫暖與?愛意的來源。
沈晗霜的舅舅喜歡江南的茶葉,雖然沈晗霜和明?姝雪都悄悄覺得他是因?為思念遠在江南的那個人?所以愛屋及烏,但沈晗霜還是用舅舅最喜歡的茶葉做了?個小?香包綴在葉籤上。
葉子隨處可見,顏色再漂亮,輪廓再完美,其實也隻是樹葉。葉籤也不比金玉書籤價高。但沈晗霜的家?人?都因?為她傾注其間的心思和精力而?格外珍視她親手制成的葉籤。
將葉籤一一送出後,沈晗霜看得出來他們都很喜歡。
隻是,把?葉籤送給表哥明?述柏時,沈晗霜察覺他的神色凝滯了?幾息。
“做葉籤的楓葉是從……”明?述柏欲言又止,沒有問下去。
沈晗霜每年秋時都有去城外山間擇選楓葉然後親手制作葉籤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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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述柏曾和沈晗霜約好今年同去,但在約定成行之前,那片最美的楓葉林便被燒毀了?。後來沈晗霜又因?為祝隱洲的傷在行宮待了?許久,其它地方的楓樹也已?經?悉數成了?枯木。
無論今年沈晗霜制葉籤的楓葉從何而?來,他和她的那個約定都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候,零落成泥。
沈晗霜也還記得自己曾和明?述柏約好的事。雖然明?述柏方才的話沒有說完,但沈晗霜還是捕捉到?了?什麼。
她心裡莫名一緊。
“我很喜歡這枚葉籤。”明?述柏已?經?斂下心緒,語氣溫和道。
沈晗霜在葉柄上綴了?一片極薄而?精致的玉雕,是柏樹的模樣,剔透溫潤,很合他的氣質與?喜好。她是認真準備的這枚葉籤。
明?述柏如何會不喜歡。
“祖母和父親他們應也已?經?收到?了??”明?述柏輕輕捻著葉柄,笑著道。
沈晗霜神色如常地回答:“對,都送過去了?。”
“成衣鋪子新制了?冬衣,我還是讓人?給你?和姝雪送去?”
“多謝表哥。”沈晗霜溫聲應道。
明?述柏眸子微垂,看著沈晗霜問:“今年應還是會在長安過年?”
自沈晗霜三年前出嫁起,她都是在長安過年。年後會回洛陽一趟,住一段時日。
眼下秋時已?過,初冬的寒涼已?至,沈晗霜這趟去長安,應不會在過年時回洛陽了?。
沈晗霜便道:“今年會在沈家?過年,再回來過元宵節。”
“到?時家?裡會備好你?愛吃的梅花年糕和酒釀圓子。若有什麼想要的,可以提前寫信讓人?送回來。”
“好。”沈晗霜點了?點頭。
明?述柏又道: “你?過會兒是要和姝雪一起去陪祖母說話嗎?”
“對,姝雪應已?經?先去雲松齋了?。”
“去吧,我先將葉籤放回書房,然後要出門一趟。若家?裡有什麼事,可以讓人?去南市尋我。”
沈晗霜:“表哥中午回來用飯嗎?”
“可能?來不及,你?們陪著祖母用飯便好,不用等我。”
“好。”
話說到?這裡,兩人?便各自往要去的地方走。
之後一整日,沈晗霜心裡都還在回想自己和表哥的對話。
但她面上不顯,隻好好陪著外祖母和明?姝雪闲談。用晚膳時,祖孫三人?還小?酌了?一番。
老夫人?愛酒,隻是近年來女醫規定了?老夫人?每月能?飲酒的量。因?著祝隱洲的傷,近段時日沈晗霜都在行宮裡,沒有歸家?,老夫人?一直掛心著,也沒心思飲酒,那受限的一小?點兒量便用在了?今晚。
沈晗霜和明?姝雪的酒量不錯,但知道老人?家?饞酒,她們也都隻飲了?少許沈晗霜的父母當年釀的酒。
回到?明?溪院時,沈晗霜不僅感覺不到?醉意,反倒因?為在路上吹了?些涼風而?很清醒。
可她卻像是醉了?一樣,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眼前的人?。
“你?怎麼來了??”沈晗霜緩步走近,問道。
院子裡的祝隱洲於夜色中長身玉立,看向她時,眼底滿是毫不遮掩的眷戀和柔情。
“很想見你?。”他溫潤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讓人?信服的沉。
沈晗霜心神微頓。
祝隱洲說得很直接,而?她還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些別的。
沈晗霜分明?昨日才回家?,可祝隱洲不隻說他想見她,而?是說很想。
他似是不願讓她看低了?他的想念。
兩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對視著,滿院的風聲似乎都被某種靜謐的情緒取而?代之。
不知過了?多久,沈晗霜忽然輕聲道:“原來你?瘦了?這麼多。”
沒來由地,她的聲音有些低,也有些悶。
之前在行宮中日日見著,沈晗霜看得出祝隱洲因?為傷痛和藥癮的折磨而?在不斷消瘦。
一日未見,他再出現?在她眼前時,沈晗霜忽然想起了?在這些事情發生以前的祝隱洲。
雖然也身形清瘦,卻隻是有著如玉如竹的矜貴氣質,不曾像此時這般。
那些日日重復的苦痛和折磨像刻刀一樣,將祝隱洲雕刻得無比瘦削,失了?許多光華。
祝隱洲敏銳地捕捉到?了?沈晗霜對自己的擔憂和……心疼。
他不知是否又是自己異想天開。
卻忍不住抓住這一點點猜想,朝沈晗霜走近,停在她身前,垂著眸子低聲問:“……我可以抱你?嗎?”
話音落下,祝隱洲看見沈晗霜很輕,很輕地,點了?點頭。
一息的微怔過去,祝隱洲上前將自己日夜思念的姑娘擁入懷中。
心底的情意鼓噪不已?。
第96章 耳尖微熱
明溪院外?, 一道颀長的身影幾乎徹底隱入沉夜。
妥帖地收好沈晗霜送給自己的葉籤後,明述柏讓自己忙碌了一整日,才踏著夜色回到家?中?。
明述柏本以為自己已經整理好了凌亂的心緒, 可從停下手中?所有事情的那一刻起,他心底的所有念頭都重新被沈晗霜佔據。
他已?經沉默了太久太久, 那根弦幾乎已經要繃斷了。
但沈晗霜今日或許已?經察覺了什麼。
今天在外?忙碌時,每每思及此, 明述柏便想憑著那一絲衝動重新回到家?裡, 走到沈晗霜面前, 將?那些沈晗霜清楚或是不清楚的心意都一一攤開來讓她看。
他知道沈晗霜還在祖母那邊沒有回明溪院,便一直等在外?面。
沈晗霜不在時,明述柏從不會進她的院子。即便她遠在長安,不會發現?他曾進去過, 明述柏想念她時也?隻是會在明溪院外?面無人經過的地方站上許久。
因為自沈晗霜記事起,明述柏便是她的表兄。他可以站在沈晗霜身側對她好,卻必須時刻都站在劃定的範圍之內,不能逾距。
方才沈晗霜從雲松齋回來時, 明述柏覺得已?經很晚了,或許應該先讓她好好休息,有什麼話都可以明日再說。他便沒有出聲攔下她。
雖然?今夜沒能與沈晗霜說上話,但明述柏仍舍不得離開, 便打算再在她的院子外?面待一會兒?。
可很快, 明述柏就聽見剛走進明溪院內的沈晗霜和另一個人說話時的聲音。
他們的聲音都很輕,很低, 明述柏卻聽得格外?清楚。
聽見祝隱洲直言很想見她。
也?聽見祝隱洲小心翼翼地詢問是否能抱她。
沈晗霜沒有回答, 明述柏卻從院內的靜謐中?猜出了些什麼。
他不願承認自己的猜測,也?不願去想象, 腦海中?卻忍不住浮現?出祝隱洲將?沈晗霜擁入懷中?時的場景。
那是……他連在夢中?都不敢奢望的場景。
*
院內。
甫一擁住沈晗霜,祝隱洲便沒再松開懷抱。
祝隱洲忖度著力道,小心翼翼地將?她攬在自己懷裡。他極克制,極輕地吻了吻沈晗霜柔軟的發絲,像是唯恐會驚擾了此刻的幸福。
在世人眼中?,祝隱洲或許擁有著許多東西。
優越的出身,父親無條件的支持,太子的尊貴身份,朝臣的信重與支持,百姓的信賴和尊敬……
可祝隱洲無比明晰,隻有此刻這個擁抱,隻有眼前這個他曾經失去過的人,才是自己畢生最大的願望。
他有自己的理想與志向,想盡己所能做些什麼實事,帶來一些改變,想讓這片土地上的苦難越來越少。
所以祝隱洲很早便開始為此將?自己打磨成更能承擔起責任的模樣。
分得清輕重緩急,從不會耽誤正事,時時以公?事而非私事為先。
這是曾經的祝隱洲。
但祝隱洲後來才意識到,擁有過沈晗霜後又失去她,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想做,也?什麼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