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東西?都是之?前經人漿洗過,今日才新換上的,但祝隱洲仍然忍不住想著沈晗霜用著它們,躺在其間時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此舉不僅算不得坦蕩,還足以被稱一句卑劣痴態。
可在密密麻麻的疼痛攫去他所有神智之?前,祝隱洲仍一直在暗自想著——
他和她,算不算是……又同床共枕了一回。
屋外。
女醫和太醫們正在準備殿下晚間需要服用的湯藥。林止和林遠暉、斷雲都嚴陣以待,守在門前,以防萬一。
沈晗霜今日和別的人一樣,一直等在院內。
但比起昨天,今日祝隱洲格外安靜。
雖然還是會?有壓抑不住的痛吟不時傳出,可屋內沒有響起任何砸摔物件的聲?音。
沈晗霜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因為有了昨日那一回成功熬過去的嘗試,今日藥癮再發?作時祝隱洲已經覺得好一些了。雖然還是逼得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但已經沒有昨日那麼折磨人了?
又是一整個白日過去。
因著已經提前安排過,中午和傍晚時都有人將飯菜送來木芙苑。見院內的眾人都還是心神緊繃,沒心思用飯,沈晗霜不由得勸說了幾句,好歹讓他們都沒有再餓著肚子等。
沈晗霜也隨意吃了一些。
但她看著眼?前的飯菜,卻不自覺想起,女醫說祝隱洲要等明日用過清晨那一次湯藥後才能用飯。祝隱洲已經兩日不曾吃過任何東西?了。
思及此,沈晗霜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扇被鎖起來的門。
入夜後,等在屋外的人才終於聽見祝隱洲聲?音低啞而微弱地喚了斷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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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測殿下或許是有事情要單獨吩咐斷雲,其他沒被提到的人便?都繼續等在外面。
但斷雲猜測,殿下叫自己進去,應隻是想讓他在太子妃進門之?前先解開繩子,將繩子放回原處。
殿下不願讓太子妃知道?此事。
事實也證明斷雲的確猜對了。
待他將繩子原樣放回去之?後,殿下才闔著眸子微微頷了頷首,示意他可以讓其他人進來了。
女醫和太醫連忙進屋為祝隱洲處理傷口、診脈,又將提前備好的湯藥及時端來讓他服下。
林遠暉和林止都立即看出殿下身穿的衣衫上有被繩子緊緊綁縛過的痕跡,猜到了為何今日屋內的一應布置都還是原樣。但見殿下今日起碼沒有再添外傷了,便?稍微放心了些,轉而去處理今日必須要辦完的公務。
沈晗霜進屋時隻看見祝隱洲疲憊地躺在床榻上,沒有多想。
但等林遠暉和林止離開,她走近後,沈晗霜卻不經意看見了祝隱洲腕間深刻的勒痕,和不知是被什?麼東西?磨出的血紅傷口。
沈晗霜心裡一緊,立即環視四周,目光在觸及那些女醫提前備好的東西?時停滯了一息。
她看見了那卷粗繩。
沈晗霜正欲問什?麼,便?看見苦熬了一天,已經虛弱得厲害的祝隱洲明明連睜開眼?和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卻還暗自在避著旁人視線時將衣袖拉下來了些,應是想遮掩那些粗繩留下的傷痕。
沈晗霜在心底無聲?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第84章 愉悅不已
即便疲累無力?的祝隱洲有心遮掩, 為?他診脈和治傷的女醫也還是看見了他腕間那些深刻的傷痕。
女醫神?色不變,隻垂著?眸子一言不發地為這些新添的傷口也上了藥。
不難看出這些傷是怎麼來的,女醫便又揭開錦被一角, 為?殿下的腳腕上?了藥。
殿下似是累極了,意識有些遲鈍, 直到此時才緩過來了些許,他避了避, 仍是想將那些粗繩磨出來的痕跡遮掩起來。
女醫猜測殿下應是不願讓沈姑娘看見這些傷口, 她正不知該如何?勸說時?, 不遠處的沈晗霜輕聲道:“先別動,傷口都要?先上?藥才行。”
祝隱洲身形微滯,隻好不再動作,由著?女醫和太?醫為?自己?處理傷口。
有了殿下昨日嘗試戒除藥癮的經歷, 今日女醫和太?醫們配合得更好了。幾人各司其職,很快便做完了藥癮暫時?退去後應該有的一應處理。
待留下一碗殿下睡前?應服用的安神?藥後,女醫和太?醫便退了出去,繼續準備明日殿下第?三次嘗試戒除藥癮時?需要?用的湯藥和物件。
斷雲很有眼色地走出了屋子, 還不忘掩著?門,好讓殿下和太?子妃能好好說一會兒話。
沈晗霜已經將自己?昨夜寫好的兩封信都交給了斷雲,讓他派人送回長安給她爺爺和祝尋。是以今晚沈晗霜便沒有公事要?與祝隱洲說了。
雖然?沈晗霜也可以讓明府的人如以往一樣替自己?送信,但其中有一封信是要?送進?宮裡的, 自然?還是祝隱洲的人更方便一些。
沈晗霜緩步走近, 便見一直闔著?眸子的祝隱洲慢慢睜開眼,眼神?沉靜溫柔地看向她。
眼底是濃重的疲憊和……繾綣深情。
沈晗霜心神?微怔。
方才女醫和太?醫在他身邊來來去去, 祝隱洲一直不曾睜開眼, 似是今日實?在累得厲害,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沈晗霜甫一走近, 祝隱洲便像是下意識就?有所察覺,側首看向了她。
見祝隱洲的唇色比昨日更蒼白些,沈晗霜不由得將聲音放輕,以免擾了他休息:“早些服下安神?藥便歇息嗎?”
祝隱洲昨天是第?一回嘗試戒除藥癮,精力?與心神?都被耗盡了,還在失控時?因為?砸毀寢殿內的物件而多出了一身傷,但他夜裡卻還硬撐著?為?兩位伯母寫好了碑文。
沈晗霜覺得今日祝隱洲應該早些睡下,不然?明日嘗試戒除藥癮時?可能會更難熬。
祝隱洲卻輕輕搖了搖頭,啞聲道:“再過一會兒。”
“我?想再看看你。”他直言自己?心底的話。
沈晗霜在床榻邊坐下,緩聲道:“萬事還是應該先顧及你自己?的身體。”
她看向那一截已經又被他拉下來的衣袖,回憶起女醫方才覆在祝隱洲腕間傷口上?的藥膏和紗布,忍不住勸說道:“戒除藥癮非一日之功,若日日都添新傷,能撐得了多久?”
昨日,因為?祝隱洲不願將寢殿內的任何?東西挪出去,想要?留在他熟悉的,與他和她曾經那間臥房極其相似的地方,藥癮發作時?祝隱洲失控砸毀了許多物件,也傷及了自身。
而今日,看著?祝隱洲腕間留下的那些傷痕,沈晗霜又如何?猜不出清晨時?斷雲為?何?會最後一個從屋子裡出去,夜裡又第?一個進?來?
沈晗霜幾乎立刻便想到祝隱洲為?何?會讓斷雲用繩子將他綁起來——祝隱洲不想砸了她的臥房。
即便這並非她長久生活的明溪院內的臥房,隻是她在行宮中短暫住一段時?日的地方而已。
可在祝隱洲看來,這間臥房中的任何?一樣物件似乎都要?比他自己?更重要?。所以他才會寧可將自己?用繩子綁起來,在藥癮發作時?痛苦掙扎,硬生生在自己?腕間留下了那樣深刻的傷口。
祝隱洲知道沈晗霜已經發現了他手腕上?的傷口,卻還是下意識往錦被中藏了藏,語帶笑意道:“你放心,今日新添的傷比昨日的更少,也更輕。”
沈晗霜卻沉默下來,並不同意他這話。
昨日那些被磕碰或砸到的傷口的確更多更密。但方才沈晗霜看見了,除了祝隱洲的手腕和腳腕,在帶著?血痕的中衣之下,他身上?還有許多明顯是被繩子磨出來的傷口。那些傷口連在一起,就?像是另一條血色的長繩,將祝隱洲緊緊綁縛起來。
沈晗霜分不清到底哪一日的傷口更多更重。
女醫說過,想要?戒除夢歡散的藥癮,並沒有確切的時?限。隻能一日接著?一日地嘗試同一個步驟——先用湯藥提前?將藥癮催發,再生生捱過去。
直到傷者終於受不住了決定放棄,或者清晨服下的那晚湯藥再也無法激發藥癮,這個過程才會結束。
前?者代表著?前?功盡棄,夢歡散的藥癮會一直伴隨著?傷者,直到他死去。後者才代表著?藥癮被成功戒除了。
而在女醫看過的所有病案中,還沒有能成功活著?戒除藥癮的人。熬得最久的一人,也在第?三十日時?選擇了自我?了斷,徹底解脫。
戒除夢歡散的藥癮是件十分折磨人的事情,若在藥癮之外?還有每日不斷疊加的傷口,應會更讓人覺得難熬。
但祝隱洲卻好似並不在意此事。
他隻是眼神?溫和地看著?沈晗霜,試著?問道:“明日我?還能在這裡嗎?”
沈晗霜回過神?來,看著?屋內完好無損的一應布置,反應過來——祝隱洲沒有砸毀這裡,所以按理來說他不必搬走。
但沈晗霜還是不忘問道:“斷雲應已將你寢殿復原了?”
祝隱洲輕輕搖了搖頭,神?色自然?道:“來木芙苑之前?,斷雲同我?說,有許多物件都是之前?提前?採買來的,臨時?難在一日之內尋到一模一樣的,今日恐怕不能將寢殿恢復成原樣。”
“是嗎?”沈晗霜並未多想,隻說:“那你今晚在這裡歇下,明日還是待在這間屋子裡便好。”
沈晗霜覺得旁人便罷了,以祝隱洲的身份似是不該如此。但又覺得祝隱洲應不至於在這種事上?說謊。
“那你呢?”
“我?在木芙苑中另外?選一間臥房便好。”
祝隱洲放下心來。
能和她同住在木芙苑中,他離她又近了些。
見祝隱洲暫時?不願歇息,沈晗霜便同他聊了聊他昨夜為?兩位伯母寫的碑文。
但到了沈晗霜覺得不能繼續耽擱下去的時?辰時?,她還是起身將那碗安神?藥端給了祝隱洲,想讓他服了藥便早些睡下。
祝隱洲知道她是擔憂自己?,便也不再拖延,聽了她的話。
但他並未像昨夜一樣自己?接過藥碗,而是就?著?沈晗霜的手慢慢喝完了藥。
看著?祝隱洲在自己?面前?垂著?腦袋安靜喝藥,沈晗霜莫名讀出了幾分乖巧的意味。
而對上?祝隱洲抬起眸子看向她時?的溫柔眼神?後,沈晗霜很快斂回心神?,不再亂想。
沈晗霜從屋裡出來時?,看見斷雲正像昨夜一樣守在外?面。
她忽然?想起了祝隱洲方才說的話,便走到院中壓低聲音問道:“殿下的寢殿沒有復原嗎?”
斷雲垂首應道:“回姑娘的話,殿下的寢殿中有好些東西都要?提前?定做才行,卑職已經讓店家趕工了,但今日實?在是趕不上?。”
沈晗霜也想起來,自己?的臥房中的確有很多東西不是說買就?能買到的。不說旁的,就?說書架、案幾這些木制的大件,也都是明家或沈家提前?挑了上?好的木料,又找人畫了圖樣,找了匠人專門打的。
她不再多問,隨即去了木芙苑中的另一間臥房。
見太?子妃應是沒有懷疑自己?的說辭,斷雲才暗自放心了些。
昨夜聽太?子妃說可以讓殿下來木芙苑中她的臥房內戒除藥癮時?,斷雲就?曾想過是否要?冒著?可能會被殿下重懲的風險,找點?理由拖延復原殿下的寢殿一事。但身為?近衛的職責還是讓他無法自作主張。
可斷雲沒想到的是,今日清晨時?,殿下聽他轉述了太?子妃的話,垂眸沉默了幾息,便語氣平淡道:“既是要?還原寢殿,那便不能少了任何?一樣物件。”
斷雲當即便聽出了殿下的言外?之意,也就?順勢先請了罪,說有不少東西都要?定做,今日運不到行宮來。
他還記得,當時?殿下側首看了他一眼,雖隻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眉眼間卻有一閃即逝的愉悅。
斷雲當即就?知道,自己?辦對了差事。
夜已深。
沈晗霜住在和明溪院中的臥房並不相似的屋子裡,但許是因為?這兩日的確耗費了不少心神?,沈晗霜沒有精力?覺得不習慣,沐浴之後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