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霜明白他是在為自己的安危考慮,不由得覺得江既白有些過於不放心她了。
許是因為方才見到了祝隱洲,沈晗霜忽而想起了叛軍逼宮不成,又圍困平南王府的那一晚。
那時,即便是身為丈夫的祝隱洲,也放心將她留在府中,轉而去護另一個女子周全。
沈晗霜原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這些往事,卻不曾想,那種被忽視,被拋下的感覺其實仍未徹底消弭。
事實證明,她並非無法面對那夜的混亂。
可主動選擇與被動承擔,終究是不一樣的。
沈晗霜垂下眼睫,從原本已經落灰的回憶中抽離。
片刻之後,明述柏便帶著明姝雪回來,林遠暉也和他們一起。
幾人與江既白告別,隨即一同往明府回去。
回到家後,明述柏才單獨和沈晗霜說,方才是林遠暉特意去尋了他,告知了太子也在江家的事,他和明姝雪才會提前回來。
“表妹可是不願見太子?”明述柏試探著問道。
沈晗霜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解釋道:“我原本隻是覺得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但現在,的確是不願再見他了。”
沈晗霜已經從那段無果的婚姻裡抽離,但到底無法於一瞬之間便將那些記憶都除去。
再刻骨銘心的往事也會有被覆蓋與塵封的一日,沈晗霜原本打算順其自然,不刻意想起,也不刻意忽視。
就像她不必刻意與祝隱洲見面,也不必刻意躲著他。
但今日見到祝隱洲後,像是久不經人翻閱的書頁被人無意拂過了落灰,沈晗霜又開始回憶起曾經那個終日求而不得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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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歡那樣的沈晗霜,便也不想再見他了。
明述柏:“既然你不想見太子,那若他來明府,可需要命人攔著?”
沈晗霜輕聲道:“不必,他不會來的。”
祝隱洲沒有非要見她不可的理由,更不會因私廢公,不去查案,反而找來明府。
退一萬步說,即便祝隱洲當真找來了,以他的身份,攔是攔不住的。與他見一面也不會有什麼實際的損失,不必讓明家的人冒著會得罪太子的風險阻攔。
明家自然會護著她,把她放在對皇權的尊重之前,但她不能仗著這個便連累家人。
明述柏便也聽了她的,沒有多做安排,隻命人多加留意。
也果然如沈晗霜所說,一連幾日,她和祝隱洲都沒再遇上,他更沒有來明家。
沈晗霜也就不再記掛此事。
七月初五這日,沈晗霜乘著明家的馬車,沒帶春葉,獨自往城外一處山上去。
雖還未到父母的忌辰,但每月逢五的日子,沈晗霜都會去父母的衣冠冢掃墓,也會幫爺爺多帶一壺醉明月過去給父親。
上月二十五時沈晗霜來過一趟,但那日和表哥、表妹一起,沈晗霜沒有待太久,也沒多說什麼。
今日隻她自己,沈晗霜擺好新鮮的酒食果品後,便一面燒著紙錢,一面柔聲同父母說著自己近來見過、經過的事情。
下山時,沈晗霜在路上遇到了一身素服的江既白。
她想到了什麼,柔聲問:“你也來看你的母親嗎?”
江既白微微頷首,道:“這是她為自己選的地方,說是清淨。”
江既白的親生母親,其實並非當日靈堂上兩具棺椁之一中的江家主母,而是他父親的妾室,高氏。
當年江家妾室高氏和主母王氏先後有孕,又在同一日產子。但王氏早產,孩子剛出生便夭折了。
是高氏主動提出將兩個孩子互換,這才有了江家唯一的嫡子江既白。
此事就連第二日才趕回家的江父都不知道。若非江既白多年前主動向她吐露此事,沈晗霜也不會知曉。
沈晗霜七八歲時,曾因為思念父母,獨自跑來父母的衣冠冢,卻在山上迷了路。
是江既白的親生母親高氏遇到了她,將她送回了明家。
沈晗霜同江既白提起這樁往事時,江既白說母親那日是想來為她自己尋一處墓地。
江既白並未將生身母親葬在江家祖墳所在的地方,而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葬在了這座山上。
沈晗霜受過高氏的恩,於情於理都該與江既白一起去給亡者上香。
站在那個無字墓碑前時,想起一輩子溫柔耐心,隱忍堅韌的人卻死於非命,沈晗霜忍不住紅了眼眶。
江既白微微俯身,與她平視,溫柔勸解道:“這是她自己選的,不必傷懷,也不要哭。”
“我身為人子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便隻當你是替我紅的眼眶。”
“多謝了。”
聞言,沈晗霜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抬手擦去眼淚,故作輕松地控訴道:“怎會有你這樣勸人不哭的?”
越勸越讓人難過。
遠處茂密的古樹後,祝隱洲不由得下意識上前了半步,又停在原地。
從此處看過去,江既白似乎是……吻了她。
祝隱洲明知道沒有,隻是錯位罷了。
可這種錯覺卻仍讓他心裡煩悶不已。
夫妻三載,他都從未吻過她。
祝隱洲知道沈晗霜在洛陽時,每月逢五的日子都會來看嶽父嶽母。
他今日抽空過來,是想了結他們之間的私事。可他還沒來得及現身問沈晗霜為何忽然想分開,就聽見她輕描淡寫地同嶽父嶽母說起了和離一事。
祝隱洲並非有意偷聽,可聽她說完那一句“我已與祝隱洲和離”便沒再提起他時,祝隱洲不自覺停下了正往外走的腳步。
沈晗霜後來同嶽父嶽母說了明姝雪的心結和江家的慘案,甚至在說完那狸奴又長胖了後,還不忘提起明溪院中的石榴樹長得很好,開的花也很漂亮。
唯獨沒再提過與他有關的一個字。
以前陪著沈晗霜來祭拜嶽父嶽母時,他從不會開口說什麼,都是沈晗霜事無巨細地同嶽父嶽母說著他們近來的生活。
如今,沈晗霜懷念的人已不再是他的嶽父嶽母了。
她也不再是他的妻子。
有什麼難以言狀的情緒堵在祝隱洲心口。
他無法理清,卻知道自己並不喜歡這種有些苦澀的,似是永遠無法消解的感覺。
祭拜完亡者,江既白將沈晗霜送到了明府門前。
沈晗霜溫聲同他道過別後便跨進府門往裡走去。
卻見祝隱洲竟正站在不遠處的院子裡。
沈晗霜不知他今日來明家的用意,便停在原地,沒有上前。
祝隱洲一直望著沈晗霜,見她沒有要走近的意思,他才邁步朝她走來。
似是有話要同她說。
沈晗霜正疑惑著不知祝隱洲還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時,他已在一臂之外停下,竟是用一貫清冷如泉的聲音問道:
“方才在山上,他親你了嗎?”
第22章 知她愛意
祝隱洲原本想說的並不是這句話。
他分明?知道當時的真實情況, 可看見?江既白送沈晗霜回家,而沈晗霜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笑著朝他走來時,祝隱洲竟還是不經思考地問出了這句。
沈晗霜聞言蹙了蹙眉, 雙手別在腰際朝祝隱洲福身?行了一禮,有禮有節道:“民女見過太子殿下。”
她已不是他的妻子, 身?份有別,該有的禮數便自然隻能多不能少。
見?狀, 祝隱洲卻莫名有些不習慣。
他還記得, 沈晗霜以往同自己說話時總是溫柔體貼的, 從不會像此時這樣的拒人於千裡之外。
越周到的禮數,越讓人挑不出?錯的態度,便越能代表著,她已能自如地看待兩人間的身?份變化。
可祝隱洲此時與沈晗霜面對面見?著了, 才驚覺,自己其實做不到如她這般。
似是隻?有他不習慣兩人間已悄然發生的不同。
“你還沒回答我,”他莫名想聽?沈晗霜親口否認此事,“方才在山上, 他親你了嗎?”
“殿下不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冒犯嗎?”沈晗霜語氣冷淡。
察覺她竟像是已經不願與自己多言,祝隱洲靜了一息,鬼使神差地問道:
“那他貿然從你發間取下落葉,在偏僻的山野間與你獨處, 說話時又靠得那樣近, 便不算冒犯?”
沈晗霜心底的不解更?甚。
在她的印象裡,祝隱洲似乎從未同自己說過這麼長?的句子, 話裡說的還都是些莫須有的事情。
“殿下以前從不會問這些。”她仍不打算接祝隱洲的話。
他們已經和離, 祝隱洲卻以這種近乎質問的態度問起她與旁人的相處細節。即便他貴為太子,沈晗霜也不會一味順從。
聽?出?沈晗霜話裡的態度, 祝隱洲沉默了須臾。
以前他的確不會問這些。
因?為以前她身?邊也沒有其他男子,隻?有他這個夫君。
但祝隱洲沒有說出?這句話。
因?他清楚,無論是明?述柏還是林遠暉,都比自己先與沈晗霜相識。
即便是與沈晗霜鮮少有來往的江既白,也早於祝隱洲同她有了無需多言的默契。
見?祝隱洲不說話,也沒有要離開明?府的意思,沈晗霜隻?得問道:“不知殿下今日來明?府,所為何事?”
“查案。”祝隱洲淡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