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爺爺便和幾位伯父、堂兄一起,在她會途經的所有地方都掛了足足的燈籠,把到處都照得亮堂堂的。
這還不夠,他們又每人搶著要同沈晗霜說其它溫馨有趣的故事,幾位嬸嬸也都要陪她睡,想讓她忘了之前那些駭人的描述。
爺爺是當朝右相,在外時總神色肅然冷厲,剛正不阿,但回到家,出現在她面前時,爺爺臉上總是帶著笑的。
面對她那些或天馬行空或令人啼笑皆非的念頭,爺爺也總是願意無條件配合,仿佛可以無底線地縱著她,寵著她。
她被這樣好地愛過。
卻因為一個心不在自己這裡的男人委曲求全了三年,離開家人三年。
還好,她回家了。
待沈晗霜慢慢平靜下來,沈相又同她說了許多家常話轉移她的注意,隨後才問起:“晗霜,門外那些馬車裡裝的是?”
“我的嫁妝。”沈晗霜用絲絹擦幹淨臉上的淚痕,沒有隱瞞。
“你這是打算……”
沈晗霜點了點頭,“我決定同世子和離。”
她和爺爺說了那張和離書的事。
聽完後,沈相沉默了片刻,難掩自責道:“是爺爺沒有為你選一門更好的婚事,讓你受委屈了。”
沈晗霜沒有細說想和離的原因,但沈相很清楚,若孫女嫁的真是個如意郎君,她又怎會如此決絕地帶著嫁妝回沈家,不給兩人的關系留下任何轉圜的餘地?
沈晗霜聽出爺爺話裡的愧疚,連忙笑著同他說:“爺爺,這門婚事很好,他也很好,隻是我膩了,不想要他了。”
從家世到樣貌,從人品到能力,祝隱洲無一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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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不愛她。
也的確是沈晗霜不想再繼續和他做夫妻了。
婚姻是人生大事,沈晗霜不想讓爺爺背負這麼重的愧疚。當初爺爺為她物色了好幾位適齡的優秀男子,是沈晗霜自己願意嫁給祝隱洲的。
或許在旁人看來,夫妻情斷和離是遺憾,但沈晗霜卻覺得這是喜事。
舊的一頁已經翻過,今後的每一日都是嶄新的,她很期待。
見沈晗霜神色間的確並無憂慮與愁緒,沈相才勉強放心了些。
“世子方才被陛下留在了殿內,此時應還在宮中,還未回府看見你留下的和離書。”沈相溫聲說道。
“如果有人問起,你先不要透露已經與世子和離一事,隻說是因為你父母的忌辰將近,才決定回洛陽一段時日。”
律法規定,遇國喪,皇帝和各皇子需守孝二十七日,而皇室所有女眷則需要守孝二十七月。
若沈晗霜沒來得及在陛下駕崩之前離開長安,即便已經有了那張和離書,她恐怕也會被守孝一事絆住。
而若以兩人早已和離一事為由不守孝,便定會有人以此事為話柄,抨擊沈晗霜故意不忠陛下,不孝長輩。
沈相不在意,卻不願讓孫女沾上那些。
待沈晗霜去了洛陽以後,他再對外宣布孫女和世子早已和離一事,到時即便有人議論,也擾不到遠在洛陽的沈晗霜。
以明家在洛陽的身份和地位,沈相也不擔心孫女會在那邊受委屈。
反正已經不想要這樁婚事了,沈相便打算盡早讓孫女從長安城中這些復雜的事情裡抽身。
“既已決定和離,為免生變,你現在便立即啟程去洛陽。”
沈晗霜頷首應下。
“若世子知曉和離書一事,他可會阻攔你離開?”沈相又問。
沈晗霜頓了頓,隨即神色平靜道:“他不會的。”
勉強做了三年夫妻,他應也早已看膩她了。
第7章 送她出城
宮中。
皇帝方才醒了一次。
他先是支開了旁人,硬撐著命人將祝隱洲叫進寢殿,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又陷入了沉睡。
祝隱洲沒有立即從殿內退出,而是沉默地立於不遠處,垂眸凝視著這個擁有無上權力卻已回天乏術的人。
看見陛下蒼白如紙的臉色,一旁的張太醫忍不住無聲嘆了一口氣。
陛下之前好歹還能坐起身來用膳服藥,仍有清醒的時候。
可自太子逼宮那夜起,陛下受了刺激,病情便愈發嚴重了。
這幾日以來,陛下都是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連藥都很難喂進去。即便好不容易轉醒,艱難地說了幾句話後,陛下很快便會無力維持清醒,重新陷入昏睡。
太醫們都很清楚,陛下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但不到最後一刻,他們都不敢懈怠,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繼續照料著陛下。
張太醫不自覺暗自朝氣質清冷的世子那邊投去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朝中無人不知陛下對世子這副冷淡模樣的厭惡。
盛怒時,陛下曾在大朝會上罰世子面向文武百官而跪,又故意朝世子身上潑了一壺滾燙的茶水,就是為了看看那種屈辱和身體上的疼痛能否讓他一貫的淡漠神情改變分毫。
後來在幾位重臣的勸說下,陛下才召了張太醫去為世子處理燙傷。
張太醫記得很清楚,世子全程不曾說過一個字。肩膀和手臂被燙得那麼嚴重,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即便被罰跪在百官面前,世子也仍然脊背挺拔如松,眼神平靜,沒有絲毫羞惱或難堪之意。
他分明跪著,卻好似比任何人都站得更直。
多年來,陛下毫不掩飾自己想折斷這根筆直脊梁的意圖。
而世子從未讓陛下如願過。
無論陛下如何責罵與懲罰,世子都是一如往常的疏冷沉默,從不服軟。
這對皇家的爺孫,不僅從未有過共享天倫之樂的時刻,反倒像是一直在無形相搏的仇人。
此時的陛下已無力再起身懲罰世子,而世子的神色仍不曾有絲毫松動。無人能看透他的所思所想。
無論他眼前是誰,都仿佛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祝隱洲感受到了張太醫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但他並未放在心上。
就像他也能猜出皇帝為何要硬撐著將自己叫進殿來,但他並不在意。
他隻是安靜而耐心地等著。
等皇帝醒過來。
或者斷氣。
在這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件發生之前,剛趕回來的林止進殿朝祝隱洲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跟著自己往外面走去。
甫一走出皇帝的寢殿,林止便告訴祝隱洲:“陛下再轉醒時,你爹和我爹都會同你一起進去,沈相和另外幾位大臣也會趕來。”
按照皇帝平日裡對祝隱洲的厭惡來看,他此時將祝隱洲叫過去,很有可能是要抹去祝隱洲被即將即位的平南王立為太子的可能。
但朝中大臣們都覺得,比起平南王的次子祝尋,祝隱洲更適合擔當大任。
自祝隱洲開蒙起,林止的父親林太傅便是他的老師。所以林止才會暫時離開,急匆匆地去找自己的父親商議對策。
祝隱洲不置可否,似是不在意皇帝究竟想做什麼。
見狀,林止心裡也安定了一些。
祝隱洲總有這樣的能力,哪怕發生天大的事,他也總能從容待之,運籌帷幄。林止從未見過他慌亂無措的模樣。
林止又同祝隱洲道:“王妃命人給你帶了話,傳話的人已經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了,似是有急事,與世子妃有關。”
剛說完,林止便吩咐將人帶了過來。
聽來人轉述完王妃的話後,祝隱洲並未按照王妃說的趕去接沈晗霜,隻是命自己的親信帶一隊人馬去護送沈晗霜回洛陽。
祝隱洲記得,以往沈晗霜每年這個時節都會回洛陽一趟,待她父母的忌辰過後便會回長安。
但林止連忙叫住祝隱洲的親信,有些著急道:“世子妃忽然要回洛陽,你怎麼不僅不攔著,還派人去送?”
像是迫不及待想將人送走一樣。
“定是因陳蘭霜在王府住下的事,世子妃還在同你置氣。對了,昨日是世子妃的生辰,你也沒回去看她一眼,世子妃肯定更生氣了,所以才要回洛陽明家。”
“王妃說得對,你眼下先去將世子妃接回家。宮裡這邊我先替你守著,陛下一時半會兒不會醒。”
見祝隱洲不為所動,林止勸說道:“我雖還未議親,卻也知道,若問題一直擱置著不解決,讓世子妃帶著心中鬱結離開長安,恐會傷及夫妻情分。”
“到時你再想同她解釋什麼,恐怕都為時已晚。”
祝隱洲本不在意林止說的這些話。
沈晗霜並不是會因為暫時置氣就衝動離家的人,此行去洛陽應隻是因為她父母忌辰將近而已。
但他想到沈晗霜以往偶爾因陳蘭霜而失落時的沉默模樣,還是難得地決定親自去送一送她。
他也已有好幾日不曾見她了。
*
沈府外。
沈相將沈晗霜送上馬車後,又安排了不少沈府的人護送她回洛陽。
“離京後便不再去想以前那些事了,你與世子……的事,爺爺會替你處理好。”人多眼雜,沈相沒有明說是和離的事,但兩人都明白。
沈晗霜點頭應下。
“回去後多陪陪你外祖母。你母親的忌辰將近,她心裡肯定難過。”沈相囑咐道。
沈晗霜神情微頓,心裡有些酸澀。
當年沈晗霜的父母被一場洪水帶走,屍骨無存。兩位老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每次沈晗霜去明家之前,爺爺都會囑咐她多陪陪外祖母,好讓她寬心。
但爺爺又何嘗不會因此事而傷神呢?
沈晗霜的爺爺曾因為她父親執意辭官一事與他大吵過一架,父子倆不歡而散,多年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