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送到這裡,”王妃溫聲說著,“你隨時都可以再來王府。哪怕你我不再是婆媳了,我也盼著你能再來看看我。”
“好。”沈晗霜答應下來。
她很清楚,自己今後應不會再與祝隱洲有任何牽扯了,更不會再來他家的後宅。但她還是不忍心就此拒絕王妃。
緩步走回明溪院的路上,沈晗霜想起方才王妃說遺憾於沒能看著她同祝隱洲一起生兒育女,可沈晗霜卻很慶幸。
慶幸自己雖在不知不覺間對冷心冷情的祝隱洲動了心,卻不曾糊塗到想要用孩子將他和自己永遠捆綁在一起。
成婚後第二日,得知祝隱洲早已心有所屬的沈晗霜便向外祖母要來了那劑對身體無害的避子湯藥方。這讓她如今可以了無牽掛地離開祝隱洲。
說起來,女子嫁為人婦後三年都不曾孕育過子嗣,若放在別家,可能會面對許多來自各方的壓力。
但在王府,王爺和王妃不僅從未催過她,甚至都不曾旁敲側擊地提起過子嗣一事。
在外的宴席上,如果有人若有所指地提起,明裡暗裡地想刺沈晗霜,王妃也會立即維護她,不讓那些闲言碎語惹她清淨。
雖說身體是她自己的,是否要孩子也是她自己的決定,但沈晗霜仍然很感念王妃為她做的這些。
至於祝隱洲……
他應該至今都不知道沈晗霜一直在服用避子湯,也從未在意過她是否願意同他孕育子嗣。
畢竟她並不是他所期待的那個妻子。
她至今不曾有孕,祝隱洲應該也是慶幸的?
正因如此,眼下他和他的心上人再續前緣的阻礙又能少一些。
這樣也好,沒有其餘的牽絆,她和他應也算好聚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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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晗霜回到明溪院後,春葉便開始吩咐家丁將整理好的東西一一搬去府門外的馬車上。
沈晗霜決定同祝隱洲和離的事情,府中還隻有春葉、王妃和王妃身邊的嬤嬤知道。
而沈晗霜以往每年的這個時節都會回洛陽明家去祭拜父母,等父母的忌辰過後再回長安。是以家丁們看見那些木箱,也隻以為是世子妃今年要帶回洛陽的東西多了些。
將沈晗霜院子裡的動向盡收眼底,轉角後,沒有現身的陳蘭霜忽然問自己身邊的侍女:“你說,我要不要去同世子妃解釋些什麼?”
侍女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時,陳蘭霜又沉默著搖了搖頭。
無論沈晗霜是因她的到來而心生悶氣還是有意欲擒故縱,陳蘭霜有她自己的私心。
即便沈晗霜隻是暫時離開王府,於她來說也利大於弊。
“太子妃……”
“太子已經死了,”陳蘭霜沉聲打斷侍女的話,“我如今已經不是太子妃了。”
頓了頓,她自言自語道:“但說不定,我能再當一次太子妃……”
陳蘭霜的聲音隱於暗處。
她一直站在少有人至的轉角後。
直到看見沈晗霜被侍女扶上馬車,確認一行人往沈府而去,陳蘭霜才微不可察地輕出了一口氣,扶在牆面上的纖指慢慢收緊。
果然,她並非毫無勝算。
想到了什麼,陳蘭霜朝身旁的侍女說:“讓人去給世子遞話,就說不知是否因生我的氣,世子妃今日回了娘家。”
“今日我便會搬離王府,去城裡尋一處可靠的客棧落腳。我隻求自保,本無意影響他們的夫妻關系,請世子一定要盡快將世子妃接回家來。”
侍女仔細地記下,她聽出太子妃同樣是在欲擒故縱,忍不住說:“若世子不留我們……”
陳蘭霜靜了一息,隨即篤定道:“不會的。”
“生性如此,他對沈晗霜應並無多少情分。況且太子謀逆一事還未完全揭過,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第6章 夫妻情斷
沈晗霜離開王府後,王妃也立即叫了侍衛過來,吩咐道:“快去尋世子,告訴他,世子妃已收拾了東西準備回洛陽明家,讓他現在就去追,一定要把人接回來。”
“若去遲了,恐怕就趕不上了。”思及沈晗霜離開前平靜如水的模樣,王妃擔憂道。
皇帝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若沈相知道沈晗霜決定和離一事,為了不讓沈晗霜被守孝一事耽誤,他恐怕會立即將沈晗霜送離長安。
沈晗霜要與祝隱洲和離一事還未落定,若貿然捅到人前,或是留下書信之類的實證,便真的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是以王妃隻能讓人先將擺在明面上的事情盡快通知祝隱洲。
但願還來得及。
侍衛領命後先往世子平日裡常待的禁軍營趕去,得知世子自昨夜進宮後就一直沒出來,他又立即去了宮門外。
侍衛無令不得入宮,好在王府自有自己遞話的路子——禁軍營。
但代為傳話的那名禁軍進宮後卻得知,早些時候陛下醒了過來,還將世子叫了進去。
眼下世子還在殿內,而有機會進殿請世子暫時出來一趟的林副統領也不見蹤影。
再著急也無用,隻能再讓人去各處尋林副統領。
帝王寢殿本就不是誰都能進的,更遑論陛下正在病中,前幾日還剛出了太子逼宮一事。
傳話的人心裡忍不住犯嘀咕:事情竟然恰好都湊到一起了,繞來繞去這麼久,今日要傳的這話,竟像是冥冥之中遇到了層層阻礙一樣。
*
馬車在沈府門前停下。
沈晗霜剛下馬車,便看見爺爺正從長街上走來,神色嚴肅,但整個人都透著疲憊和勞累。
“爺爺,您這是怎麼了?”沈晗霜忙上前問道。
見是沈晗霜,沈相溫和地笑了笑,寬慰她道:“無事,隻是在宮裡守了一夜,有些乏了。”
雖然太醫們不敢將陛下的真實情況往外透露,但包含沈相在內的幾位大臣都知道,陛下已經時日無多了。
所以時刻都會有兩名大臣守在帝王寢宮,以免最後那一刻到來時,皇帝留下了什麼詔令卻無人作證。
昨夜是沈相和陳相一起守的,兩人都剛從宮裡出來。
沈相沒想到自己竟會在此時看見孫女,他朝沈晗霜身後停著的那些馬車看了一眼,心裡一頓,側首對她說:“先回家再說。”
甫一走進正堂,沈相便屏退了下人,溫聲問道:“太子謀逆那夜,你可有被嚇著?”
“看你這模樣,應一連幾日都沒休息好?”
沈晗霜神色微頓,眼眶霎時變得通紅。
爺爺分明注意到了那些馬車,卻還是先問了此事。
沈晗霜以為那夜的一切都已經隨著太子的死和叛軍的潰敗而結束了,可直到爺爺擔憂地問起,沈晗霜才意識到,自己後怕至今。
的確如爺爺所說,自那日開始,沈晗霜便再沒睡過一個好覺。
她每晚都會夢到數不清的刀劍,鮮血,屍體。甚至很多時候,夢裡的她也會成為那些殘缺屍體中的一部分。
沈晗霜一直以來都被沈家和明家保護得很好,從未涉險,也從未離死亡和血腥那麼近過。
僅一門之隔。
門外殺紅了眼的叛軍和奮力搏殺的王府侍衛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而門內,作為王府的世子妃,她必須堅定而冷靜地站在人前,不能露怯,更不能退縮分毫。
王爺和世子都不在府中,王妃的身子弱,她便必須撐起來。
她也的確做到了。
那夜王府沒有亂,一切都按照她和祝隱洲趕去東宮前所做的安排進行了下去,後來她派出去的侍衛還救下了王府附近幾座府邸的許多人。
可她也的確是怕的。
命人清點傷亡情況時,沈晗霜發現落在紙頁上的很多名字她都有印象。
她曾做主為其中一個家貧的侍衛提前支取了半年的月銀,讓他能盡快帶他的母親去看大夫。
有個侍衛與王府內一名無父無母的侍女兩情相悅,到了成婚的年紀,也是沈晗霜親自為那名侍女置辦了一份嫁妝。那個侍衛前幾日還特意來同沈晗霜說,他的妻子已經有喜了。
還有個侍衛,雖家中世代習武,但他偏偏更愛讀書寫字。沈晗霜路過時曾無意中聽見他躲在柴房裡背書。得知前因後,沈晗霜考了考他的學識,見他的底子確實很好,還鼓勵他去參加明年的科考。
每年冬時,沈晗霜都會支一筆銀子為每個在王府做事的人置辦兩身過冬的厚衣服,不算名貴,但能御寒。
沈晗霜曾聽春葉和她院子裡其他幾個侍女聊到過,有幾個侍衛格外高大壯實,冬衣都買不到現成的,隻能多花點錢找店家定做。
而這些侍衛,都死在了那個血色如墨的夜晚。
沈晗霜沒有親眼看見他們的屍體,卻每夜都能夢到他們還活著時的模樣。
並非是老天殘忍,死的恰好都是沈晗霜認識的人。
而是那晚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他們恰好都在其中。
那夜王府內沒有傷亡,皆因守在府外的他們以命相搏。
沈晗霜離開王府前的這幾日親自安排好了每個犧牲侍衛的身後事,卻直到此刻都不能,也不敢忘記那些名字。
沈晗霜不敢想,若那晚王府被叛軍攻破,若有更多人死在她面前,若她和王妃也不能幸免……
一個人睜著眼睛到天亮時,沈晗霜會忍不住想,若她也死了,曾與她同床共枕的祝隱洲應還會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冷淡模樣,但沈家和明家一定會處處都是悲傷的身影。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想繼續留在王府,留在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身旁了。
生死難料,可即便是死,沈晗霜也想死在那些愛自己的家人身邊。
幾日過去,一直強撐著不願流淚的沈晗霜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爺爺,我害怕,但我不想哭,也不能哭。”她壓抑著哭腔說。
沈相心疼得厲害,撫了撫她的頭發,溫聲道:“都過去了。”
“沒事的,爺爺在這裡。我們沈家的三姑娘當然可以害怕,也可以哭。”
聞言,沈晗霜的眼淚更是止都止不住。
那日她和祝隱洲說起自己心底的恐懼時,隻換來了他那個蹙眉的眼神。
隻有她的家人,才會在意與承託起她所有的不安與害怕,讓她能放下心來依靠和信任。
沈晗霜從小到大都被家人們捧在手心裡。即便她已經十八歲了,爺爺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哄著她。
她九歲時曾無意中買到過一本全和妖魔鬼怪有關的話本,偏她又極擅長想象,便被裡面那些駭人的描述嚇住了,從日落開始就不敢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