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叔繞甲板前後,將香遞給了安芝:“大小姐。”
安芝虔誠跪下,對著上艙中的海龍王像座,祈求出海平順,能滿載歸來。
將香插入爐內,權叔給她遞酒,接連數杯陳年好酒祭下,等長香燃盡三炷,將剩下的酒和上貢用的祭品從船頭扔下。
是有那樣的說法,船上的祭品都扔下去後,到出海口,海水不漫過船身上的線,就意味著海龍王同意你的船出航,這一趟必是會順順利利。
安芝迎風:“權叔,當初大哥出的那一趟也很太平。”父親如此看重這個,倘若剛出去就不順利,那一趟船肯定會折返。
權叔知道她想說什麼:“大小姐,從這兒去嶺西,鮮少有風浪。”但是依舊是有很多船會出意外。
“人還海上,多是圖個心安。”安芝轉頭抱歉道,“原本不想勞您幫忙的,月兒還小,幾個月不見怕是認不得。”
“商行內的事都是李管家的操心,我也沒做什麼,若是連這都闲著,可就真的要變老骨頭。”權叔笑著,“再說我本就是吃這碗飯。”
安芝眼神微閃,扶著欄杆想了許久:“權叔,我覺得小叔變了。”
她有時候想,人經歷過生死後,經歷過那麼大的事,會有變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更甚者將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人不說話,不吃不喝。她為什麼要反復的去想小叔的變化,去苛責他與過去的不一樣。
她心中就是滋生了那樣的感覺,從宣城那一趟開始,在去過楊城,到過邵家後,那種不熟悉的陌生感,越發的強烈。
那日在山下莊子內,安芝覺得小叔換了個人。
安靜了片刻,權叔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三老爺每年都會陪大少爺來金陵,計家的生意他雖幫忙,主事的還是老爺與大少爺,三老爺為人淡泊,如今大小姐主事,我想他在計家留不長。”
安芝轉身,看了他一會兒,末了,緩緩嘆:“您說的沒錯。”
權叔沒再說話,離開船頭,去往上艙。
一個時辰後,太陽高掛,風徐徐,帶著湿熱。
Advertisement
此時的水面還很平穩,離開金陵後,沿岸是能看到不少田地村落,寶珠拿了帽子過來給安芝戴上,念叨著她該多注意些的話。
很快,深夜裡,船入海,待到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望不到岸。
海上的時光漫長,醒來就是天連著海的世界,看的久了越發覺得時間過的慢,當廚房內的黃豆芽哺出第二簍時,商船快到嶺西,這天中午,安芝拿著羅盤對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海,看著羅盤上始終朝南的指針,北邊與之變差的地方,就是小叔所說,當初計家的商船偏離航道前往的方向。
看了許久後,安芝低頭看羅盤。
當時計家三條船,大哥又是謹慎的性子,出航前肯定將一切都檢查仔細的,再者他們還順利到了嶺西,所以這羅盤,不可能是出航前壞的。
海浪拍打過來,船身微晃,安芝轉身看後方的另一條船,這其中一定還有她不知道的事。
……
快近十月時,商船終於到了蘇祿,這時金陵城已是秋日,而蘇祿這兒依舊是炎夏的溫度。
水城的碼頭越發熱鬧,下船時安芝看到碼頭上不少人在上貨,比一年前多不少,遠處的漁村似乎也有些變化,安芝把碼頭上登記要進城的人,付過錢後,在外找了進城的牛車,半刻鍾後五六人前往水城。
進城時天色微暗,找住處歇腳,安芝帶了寶珠到了水城的夜市。
白天是市集的地方,到了夜裡支起棚子打上燈,便是熱鬧的夜市,除了白天那些鋪子外,還多了許多就地擺著的攤子,毯子上擺了許多東西,席地而坐,到處是穿著鮮豔服飾的當地人。
“小姐您看那兒。”寶珠對許多事都好奇的緊,嶺西那邊東西其實更多一些,但抵不上這兒新鮮,空氣裡還有新鮮果子的香氣,這兒的百姓活的肆意,並沒有他們這麼多的規矩,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好不歡樂。
“那個人看起來,不像是蘇祿人。”
走到夜市中央時,寶珠忽然拉住安芝,指著走進前邊鋪子的一男一女,兩個人還牽著個半大的孩子,安芝抬頭時隻剩背影了,隻能從他的頭發與膚色上依稀分辨:“的確不太像,蘇祿人沒這麼白。”
“但那女子和別人一樣。”
安芝笑了:“金陵城還有波斯人久居娶妻生子的呢,蘇祿這兒有人前來,定居娶妻不也正常。”
寶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覺得挺稀奇的。”
安芝捏了下她的鼻子:“看來回去得給你找個人家了呢。”
“小姐!”寶珠跺腳,惱羞紅了臉,“您怎麼說這個!”
“楚芹的婚事再遲,明年肯定定下了,你與我同歲,說起來也該考慮了。”安芝十分認真的想著,商行內最年輕的管事,年紀也二十出頭了,再小一些都是伙計,倒是可以問問義父,再遠一些,她與沈家和陸家都還熟,總是有不錯的年輕人。
寶珠的臉越發的紅:“小姐還沒嫁人,哪裡有先說我的道理。”
“我說考慮啊,又沒說現在要把你嫁了。”安芝逗著有趣,捏了捏她的臉頰,“你緊張什麼。”
“小姐您就開我玩笑!”寶珠說不過,頂著紅通通的臉朝前快步走去,走了幾步後擔心安芝沒跟上來,又扭頭看她,那模樣可愛極了。
安芝笑出了聲,聞著前面有烤魚的香氣,便上前拉了她。
不多時,這邊鋪子內,剛剛寶珠注意過的男子,抱著孩子走出來,身旁的女子手中已經抱了買好的布匹,用著蘇祿這邊的地方話,有說有笑。
下臺階後他們也聞到了烤魚的香味,男子轉頭看去,目光落在烤魚攤前安芝的背影,神情微頓了下。
身旁妻子關切:“林,怎麼了?”
男子微皺了下眉頭,覺得那背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女子順著視線看過去,人來人往的也看不出什麼來,等男子再往烤魚攤看,人已經不見了。
“沒事了。”想的愈多,頭沉沉的越發難受,男子搖頭,抱著孩子三個人進入人群,很快的融入其中。
而這頭從夜市出來的安芝,手中已經捧了好些買來的東西,帶著寶珠往住處回。
第96章 故人是故人
安芝在夜市裡買了不少香料, 到了住處後還讓寶珠點了些, 水城的夜晚比金陵要短暫, 歇下沒多久天就亮了。
第二天清晨,氣溫尚未升起時, 安芝前幾天找的向導來了, 帶著她們出城, 前往上一趟去過的村子。
“小姐, 這兒的地都平了。”寶珠指著鋪滿曬幹杆子的田地, “去年來的時候, 那些包谷比人都高。”
“去年是六七月裡,如今已過十月。”安芝看被當地百姓一個個扎起來的杆捆子,這些曬幹之後就會被當成柴火, 農村的生活, 不論是在哪裡都能找到共通點。
太陽升起快到當頭時, 一段下坡路,眼前出現了村子的面貌, 空氣裡夾帶了枯草氣味,像是久置的松木,風一吹,又換成了太陽的氣息。
村口有許多孩子, 這裡的人穿著簡單, 還有赤腳在地上跑的, 安芝讓寶珠把帶來的山楂與酥糖分給大家, 不多時, 她就見到了這裡的村長。
安芝這一趟來不僅僅是為了這兒的糧種,還帶了些東西過來,絲綢葛布,種子,瓷器,這些東西安芝並非第一個帶來,但照樣可以與這裡的人做生意。
更何況她帶的東西都不算貴,恰是適合了他們。
在這村子呆了大半個時辰,安芝將一部分東西當禮物留下贈給他們,離開時馬車上還多了他們送的,那群孩子質樸的很,一路送了他們到村子外面,快看不到時還在揮手。
安芝拿起擺在牛車上的包谷袋:“權叔,這兩年好像多了些人種這個,我看之後買的人會更多。”上次她運回去的那些隻當它是個零嘴,在丘莊試驗過後,現在是可以多進一些回去了。
“這種比丘莊收的好。”權叔開糧米店多年,更清楚這些,“分兩批種,明年收的應該錯不了,大小姐若是想拿這頭一筆,丘莊那兒再多租些田。”
安芝輕輕拍了拍包谷袋子,笑道:“賣這些能賺多少,我打算做人情,送去顧家。”
新來的傅大人極注重這些,早前才去顧大人去過丘莊,不論他知不知道,隻要她把這些送到顧府,之後怎麼用如何將其推廣出去,就不用她操心了。
名聲給誰佔都無所謂,官府的線牽的上,這才有生意做。
權叔樂呵呵笑著:“大小姐想得周到。”
安芝看著包谷下面壓著的種子,經由上回試驗,這次她多買了些,回去時還得請人到村子裡來運,這些種子是值不了多少錢,但是個和官府打交道的好東西,那位傅大人的脾氣如此古怪,稀罕的貴的他肯定是瞧不上眼,但與百姓息息相關的,能改善他們生活的,他一定有興趣。
牛車搖搖晃晃,在太陽西下時,又走了個村子後,他們往水城方向回。
回去的路和來時不一樣,繞了道後,寬敞的路兩邊都是綠油油的農作物,還有被收割過的痕跡,寶珠看到有人在田間忙碌,覺得新鮮:“小姐您看,那邊的房子好像比之前的好一些。”
安芝望過去,隔著大片田的對面,是一片顏色鮮明的屋舍,問了向導,是這邊相對富庶些的村子,安芝見他們都有些興趣:“時辰尚早,不如過去看看。”
寶珠點點頭:“小姐,說不定還能瞧中什麼。”
從另一條路上過去,屋舍越來越近,之前眼中鮮明的顏色,逐漸變成了一幅幅的圖案,繪在牆上,還有裝飾在屋頂的。
這邊的屋舍與水城內的更接近些,安芝看村口來往的人:“附近再熱鬧一些,這邊說不定會變成一個小鎮。”
下了牛車往裡走,還見到了不少做買賣的,大約是臨近村子裡的人到這兒來換貨,村口周邊的幾個鋪子看起來生意不錯,安芝笑了:“還真是。”
“離鎮子還有些遠,不過已經是個小集。”權叔從最近的攤子上拿起個黑色的樹根塊,大概有手肘那麼大,形狀有些怪異,質地又十分硬,“這是何物?”
擺攤的是個老人,頭纏著布,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還是向導解釋:“他說這是一種藥,熱病時用刀剐一些磨粉,和水衝服下去能很快出汗消暑。”
權叔聞了聞:“藥味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