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一刻鍾前的事了,撞了人家牲口,照價賠錢就是。
可婦人張口就要一百兩,開了天價去,說這豬是他家養的種豬,每年上門來配種的就有不少,自家產下的豬崽子更是比別人家的好,就是賠給她十頭豬都趕不上她家大花,所以要賠一百兩。
遇到這樣攔腰敲詐的,這兩個人就不肯了,於是就一直僵持著,直到人越來越多。
這些人就等著看好戲,慫恿婦人再要多一些,其中幾個說公道話的,也讓婦人給蠻恨懟回去了,在場的大都斯文人,也不好與她計較什麼,便都沒再作聲。
聽到婦人這婉轉的哭喊聲,安芝看了眼那兩個男子,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過去在淮安見過的傅大人,如今他們是滿臉的尷尬,也是難為遇上這樣的事,打不得罵不得又不能縱容,便故意忍不住笑出了聲:“大嬸,您平日裡一定拿它當兒子養的,清晨喂朝露,天熱還給扇風去熱,怕是人都沒這待遇,那您這豬的肉一定養的不錯,不如十兩銀子賣給我,要等它斷了氣,可就不值錢了啊。”
“去去去,哪裡來的小丫頭,你懂什麼,我這是……”
“種豬嘛,我懂的,可這種豬最多隻能用個七八年,我算您十年,您這一年能下幾頭崽子?”
婦人停止哭聲,愣愣看著安芝:“那起碼得……”
“我給您算了,一年算配六十頭豬,您自家最多養個兩頭母豬,那就是五十八頭,十年就是五百八十,一頭一百錢,那就得五十八兩銀子了,再說您家裡的兩頭母豬,配一次算您一年兩胎,一胎十隻,十年四百隻豬仔,那可得不少錢啊,一百兩是要的。”
一聽安芝站在她這邊,婦人也不管她算的對不對,急忙點頭:“姑娘你說說,你說說,讓他們賠一百兩還是少的了。”
傅亨轉頭,看到是安芝,臉上先是一喜,再聽她這麼說,繼而轉了愁,這都什麼事兒啊,這林姑娘怎麼還幫著別人說話。
傅凜凝著神色看著她,不語。
安芝笑眯眯看婦人:“大嬸,你這豬幾歲了啊?”
“四歲了!”婦人一臉的驕傲,正值壯年!
“這可不太好啊大嬸,他們給了你十年的種豬價錢,您這豬才配了三年,往後七年您豈不是什麼都不用忙,連著養豬的錢都省了,就把銀子給賺去了?”
“這,這怎麼算銀子賺去了!”
Advertisement
“我這麼和您說,如今他們給您一百兩,是不是等於買下您的豬了?”
婦人點點頭:“是……”
“那這一百兩,按您的說法,是不是將大花往後的配種產仔都算進去了?”
婦人想了下:“是,要不也不會值這麼多。”
安芝輕笑:“這就是了,他們付了你銀子買下的大花十年做種豬,如今大花不能用了,可您這銀子卻都算進去了,您說,您是不是該把這配種和產仔都給了他們,這才算買齊了十年?”
“……”婦人聽得有些暈,好像是對的,又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安芝走過去,靠在她耳邊輕輕道:“市面上一頭好的種豬,最多賣二十兩銀子,大嬸,那還都是兩年的豬,您這配了三年的,四歲了!哪裡值一百兩啊您說,而且就算是您在這兒哭再久,鬧到官府裡去,也得實事求是來,您這豬,怕都賣不上市面上的價。”
婦人被她剛剛那算賬法弄的有些暈:“那,那你說怎麼辦?”
“你就討個三十兩,把大花帶回家養養,若是好了您也是賺的,若不好,這三十銀都能買兩頭了不是?”
婦人腦海中還有安芝那幾十上百的數字在轉動,最後對上那兩個人的目光,再看一旁漸漸恢復了些氣力的大花,耳畔又傳來聲音:“大嬸,看樣子大花是要站起來了,等到那時,您怕是五兩銀子都沒了。”
“三十兩!”
話音剛落婦人就急著起來報價:“你們賠我三十兩,要不我們就去官府的!”
傅亨示意手下拿銀子給她,幫著她把豬抬到路邊,整個神情都是嫌棄的:“這下好了,傳回去要被人笑話上一陣子。”傅家二少爺和四少爺在途中撞到了一頭豬,還被訛詐銀子。
“不能姑息。”
傅亨哼了聲,不能姑息最後還不是要別人來解圍,真的是倒霉,轉過身找安芝的身影,卻發現人不見了,再抬頭望,安芝的馬車已經遠去。
“她怎麼走這麼快?”他還沒說聲謝謝呢,她的帳算的可真夠快的,“不愧是做買賣的。”
傅凜瞥了他一眼:“回去自己解釋。”
“又是我解釋!”傅亨哀嚎了聲,“那我不管了,我要在宣城呆兩日再走。”左右要被罵,不如先玩了痛快!
傅凜沒理睬他,走進馬車後神情才有了些變化,林姓,卻是收養的義女,那她原來姓什麼?
第58章 妹妹
第三天的下午, 安芝到了宣城外, 熟悉的城牆,以往在宜山時, 每隔了幾月她就會回來一趟。
兩年過去, 宣城並沒有什麼大變化, 可小變化卻不少, 街弄巷裡除舊, 又翻新過了幾條路, 最為熱鬧的吉祥街半年前往外擴了些, 如今是雙條的道兒。
計家的府邸就在吉祥街上。
安芝坐在對面的一間香樓上, 窗內是宜人的燻香料氣味, 窗外街上的行人來去匆匆, 冷風摻著湿意,叫人恨不得將脖子縮回去, 最好是連腦袋都藏起來。
“小姐,您不去瞧瞧?”寶珠見她一直看著計家門口的大牌匾, 這都坐了小半個時辰了。
“寶珠, 你可知, 二十年前這兒還不叫吉祥街, 隻是叫吉祥弄, 後來官府拆了這前面一排的屋舍, 路拓寬後走動的人多了, 這邊就開始擺攤, 起初還沒這些鋪子, 十年前才建起來。”安芝指了指靠後,那時父親是有意想買幾間鋪子下來的,隻不過都讓當時的劉家與陳家給拿光了,其餘是些零散小戶,位置稍偏,價自然也便宜。
“這幾年,吉祥街這兒越發熱鬧,如今又往外擴,怕是要從碼頭那兒直通了中間的大道,寶珠,你猜計家這府邸如今值多少錢。”陽光下,計家那新換的牌匾上的金字閃閃發光,細看之下,牆壁也是新修過的,上邊的小檐上做的琉璃瓦都是嶄新。
寶珠想了下,搖頭:“小姐,我算不出。”
“計家祖宅原本是在後邊,前面是後置辦的,買下時不過三百兩,如今麼。”安芝朝伸手。
“五百兩?”
安芝又翻了下,寶珠一驚,一千兩?
“不止。”安芝指了指眼下的香樓,“幾年前就有人前來想買下計家府邸,那時就是這價,如今吉祥街再擴,還得往上漲不少。”
“可,誰家會賣祖宅啊。”寶珠想著,縱使再熱鬧再值錢,賣了住哪兒去,又不是賠的傾家蕩產無法子,否則誰會願意把住了多年,祖上傳下來的府邸給賣了。
安芝微眯起來:“以前不會。”以後可說不準了,先是賣了一條船,再是變賣父親和大哥的東西,二堂伯既要清當時沉船的債,又要再補上一條船,他可將這計家上下都清算的十分清楚。
“小姐,有人出來了。”寶珠一直瞧著那兒,看到門開了急忙道。
安芝視線轉過去,出來了兩個年輕的女子,梳著夫人發髻,看年紀隻有二十出頭些,兩個人的打扮相對路人而言要俏豔許多,她們出來之後身後還跟了兩個丫鬟侍奉著,不多時門口過來了兩馬車,兩個人關系親近相互挽著上了馬車,朝吉祥街西邊前去。
不多時,她們所在的包廂外,小梳子回來了。
進來後接連喝了幾杯茶水,小梳子從懷裡拿出個匣子擺在桌上,安芝打開,是兩塊用過的模子,兩把鑰匙。
“大庫房的鑰匙是二老爺隨身戴的,這是小庫房外門的鑰匙模子,這是裡面那扇的,運氣好,遇上二少爺去了他侍妾的屋子,偷出來的。”
“新的侍妾?”
“新的,前段時間來還沒呢,這就又抬了三個。”小梳子也不多提計成雲的風流韻事,隻道,“大小姐,老爺和大少爺那屋都被鎖上了,您那屋也是,我進去瞧過,櫃子上的東西少了大半,怕都已經被變賣了,前廳大堂內的畫也換了,李管家病的這幾日,聽說二老爺將幾個老伙計都換走了。”
安芝初始還聽的隨意,到最後時神情一頓:“什麼時候換的?”
“就幾天前,咱們從金陵過來時還沒換掉。”
安芝驀地起來:“你立刻去找李管家,想辦法將那幾個老伙計留下,已經回老家的也追回來!”
“是。”小梳子不做猶豫,即刻往外走去,安芝示意寶珠將匣子收好,“你跟我來。”
小梳子走的很快,安芝到香樓外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傍晚的時辰街上人也不少,安芝讓寶珠先去馬車上,獨自一人去了計家的商行。
計家在宣城中有三間商行,李管家主事的是盤河旁的一家,安芝到的時候,商行內正有人內外抬著東西,但看起來並不利索,也不見誰管查,怎麼看都有些亂。
這些伙計中沒有一個安芝眼熟的。
商行內最忌的就是新舊不替,老人早走,新人提不上,亂糟糟的什麼事都做不好,這家商行一直是交由李管事在打理,如今趁著他病了時,二堂伯竟將底下的老伙計給換了,他為了卸李管家的權,竟然用這辦法。
“哎你們快點。”商行內忽然走出一個管事打扮的人,瘦長的個子,神情瞧著有些刻薄,“這麼久都沒搬齊,等會兒怎麼交貨,哎你還敢偷懶。”
說著他就奔出來,到隊伍最後開始催促,之後猛地一個轉身看向安芝剛剛站的地方,神情裡有疑惑,很快轉頭繼續催促這些人,將人都催進去後,那聲音跟著進了商行。
安芝從賣屏扇的攤子後走出來,看著鬧哄哄的商行,這個被大哥驅趕走的常管事,竟然又回來了。
他手裡拿著的還是李管家的小辮印,看來二堂伯是要徹底架空了李管家,將父親留下的這些人統統清理幹淨。
安芝微皺了眉頭,這比她最初想的還要快。
正想是,安芝轉過身去要離開,沒怎麼注意身邊,迎面就撞到了個人:“抱歉……”
抬起頭,安芝愣了愣,怎麼又是他們。
屏扇攤子旁站著的正是前幾日她在路上遇到的兩位傅大人,兩個人穿的倒是比那日更輕便些,看樣子是在遊玩,就是這兩個人的表情差異甚大,一個笑眯眯,一個一臉嚴肅。
傅亨也是意外的很:“林姑娘,沒想到又在這兒遇到你了?你也是來宣城玩的?之前的事還沒來得及感謝你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