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前幾天。”劉文姿頓了頓,不甚在意地說,“李文順出了點事,我媽就催著我回來了。”
“李文順?”黎穗已經一段時間沒聽過這個名字,“他不是拿著一大筆錢跑路了嗎?”
“那一大筆錢,在賭桌上,一晚上就能輸完了。”劉文姿嗤笑一聲,“我媽說他失蹤了,報警也找不到人,手機定位最後顯示在境外。”
黎穗心裡湧起一個猜測:“他不會是……遇到騙子了吧?”
“我也這麼猜測,估計是錢輸完了,急著翻本,他剛從牢裡出來,對這些騙子的手段又不了解,可能真以為去境外一兩個月,就能賺回幾百萬。”
“那你們……”
“到底是自己兒子,我媽肯定是想找的。”劉文姿甩了甩手,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說我冷血也好,無情也好,我反而覺得,他要回不來,才是我們家的幸事。”
黎穗陷入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倒是劉文姿拍拍她肩膀,擔心地問:“對了,你和周景淮,沒受這事兒影響吧?”
“沒有啦,要是這種事都能影響的話,早離八百次了。”
“噗嗤——”劉文姿突然笑出聲來。
能逗這種冰山美人一笑,黎穗對自己的搞笑水平有些志得意滿:“我這話很好笑嗎?”
“我隻是覺得,你和周景淮,不愧是一對。”
“什麼?”
“我發給他那個視頻之前,問了他,介不介意你騙他,他就說——”劉文姿模仿著周景淮那欠嗖嗖的語氣,“她騙我的次數還少麼,要是介意,早離八百次了。”
“……”黎穗蹭了蹭鼻尖,莫名有些心虛。
周景淮這個人,果然比她想得更老奸巨猾,很多事情,不挑明,卻心裡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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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說到這兒。”劉文姿環顧四周,“你老公怎麼沒來?”
“他說有會,開幕式結束再過來,但我覺得,他應該是不想喧賓奪主。”
劉文姿秒懂。
她剛才坐在臺下的時候,就聽到有記者在討論,說不知道今天周景淮會不會來。他沒來,討論度都這麼高了,要真來了,底下的媒體哪還有心思關注開幕式,估計都拍他去了。
“挺好的,我看得出來,對他來說,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了。”
倆人闲聊著,不知不覺就把展覽逛完了,黎穗順著記者離開的人潮,也把劉文姿送到門口。
周景淮的時間算得很準,記者們陸陸續續都離開了,他的車才緩緩出現。
他從後座推門而下,颀長的身影瞬間吸引了倆人的目光。
劉文姿笑著對黎穗感慨了一句:“都說男人工作了花期會急劇縮短,但你老公看著跟那時候沒什麼區別啊。”
“那時候?”黎穗愣了愣,以為她說的是那次非遺展覽會,“距離你上次見他,不是才幾個月。”
“不是啊,我是說你們學院拍畢業照那天。”劉文姿說,“他不是來找你了嗎?”
“啊?”黎穗的記憶,瞬間被拉回到了那個盛夏。
劉文姿並不是她們學校的,但她和她們學院裡的一個同學同時在校外兼職平面模特,所以關系不錯。
學院拍畢業照那天,她來給朋友送了束花。
黎穗也收到了爺爺送的花,說是周芷玉有工作來不了,託他送的。
但不管她如何回憶,那段記憶裡,前前後後也沒有周景淮的名字。
那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帝都嗎?
“你確定你那天看到他了?”黎穗半信半疑。
劉文姿本來是確定的,但看黎穗這副顯然不記得的樣子,反而也有些懷疑自己了,於是她吞吞吐吐憋出了三個字。
“確定……吧?”
她撓了撓後腦勺:“我那時候都不認識他,還是上次校慶看到他覺得眼熟,想了一下好像是那天見過。我也不敢確定了,你直接問問他唄。”
“行。”
劉文姿朝她揮了揮手,往下走了幾級臺階,卻又突然轉身,好奇地問:“還有一個問題,你不疑惑,我為什麼把視頻發給周景淮,而不直接發給你嗎?”
劉文姿覺得,但凡換個人,或許就會覺得她在挑撥離間了,可黎穗從頭到尾沒問一句。
“按找人的速度,他肯定比我快很多啊。”
“不隻是因為這個。”
“那還因為什麼?”
“因為黎穗——”劉文姿揚起嘴角,擲地有聲道,“要永遠做快樂的黎穗。”
說完,她再度揮揮手,腳步輕快地下了樓梯。
雖然劉文姿沒把話說明白,但黎穗卻多少也懂了。
劉文姿不確定那個視頻背後有沒有隱情,但肯定清楚,爺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如果直接把視頻發給她,一旦視頻內容是真的,爺爺真的是冒領他人恩情的人,那對她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黎穗的思緒還沉浸在劉文姿的話裡,額頭卻被人輕輕彈了一下。
“想什麼呢?”周景淮語調揶揄。
黎穗仰頭看他,好奇問:“她發你視頻的時候,有說什麼嗎?”
周景淮順勢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展廳裡走:“她說,如果視頻有隱情,希望我查出來了再告訴你。”
“如果沒有呢?”
“那她希望你永遠不知道有這個視頻。”
黎穗回頭看了眼,劉文姿正站在路邊等車,高挑的背影,修長挺拔。
她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
劉文姿,也一定要做那個,永不低頭的劉文姿。
待走進展廳,黎穗才想起劉文姿剛說另一件事,她晃了晃周景淮的手臂,問:“劉文姿剛才說,我拍大學畢業照那天,她在我們學校看到你了。”
周景淮隻怔了不到一秒的時候,便坦然點頭:“是,那天我去了。”
“那你怎麼不喊我?”
周景淮的語氣涼飕飕的:“我記得某人那天,跟男同學聊挺歡的。”
“……”黎穗再度回憶許久,才隱約想起和男生聊天的片段,隨即嘚瑟地撩了撩頭發:“那太受歡迎了,我也沒辦法,所以你就真的看我一眼就走了啊?”
“也不是。”周景淮意味深長道,“帶走了一件紀念品。”
“什麼?”
周景淮從口袋裡掏出自己那舊手機遞給她:“相冊裡,自己看。”
黎穗立刻解鎖手機。
相冊裡空空蕩蕩,隻有一張照片。
她穿著學士服,捧著爺爺送的花,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別人的鏡頭。
而他則從側面,拍下了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一開始就存在這手機裡嗎?”黎穗不確定地問。
“嗯。”
黎穗內心暗訝,這手機曾經放在她身邊整整兩個月,她甚至打開過,卻從來沒有在意過相冊。
不然的話,她應該立刻就能明白他的心思。
難怪他從馬爾代夫回國那天,那麼急匆匆地管她要回了手機。
想到他那時候表面鎮定,內心說不定有多慌亂,黎穗忍俊不禁,仰頭笑問:“那你那時候看著我,在想什麼?”
周景淮沉默片刻,嗓音低沉地回答。
“想——”
“和你說聲畢業快樂。”
*
回去的路上,黎穗突然又想起了自己曾經做的那個亂七八糟、時空混亂的夢。
她側過頭,安慰似的對他說:“其實你跟我說過畢業快樂的。”
周景淮瞥她一眼,眼神似乎在說:把我記成了哪個死男人?
黎穗溫聲解釋:“我之前做了一個夢,其中有一段是高考結束那天,我坐在樓底下,你摸摸我的腦袋,很溫柔地對我說:畢業快樂。”
某種意義上,黎穗覺得,這個夢似乎在隱隱之中,圓了一些遺憾。
周景淮輕笑一聲:“你的夢裡,我除了說畢業快樂,沒幹點別的事兒?”
黎穗義正辭嚴地教訓他:“那個夢裡我才高中畢業,你幹什麼別的事兒!把你抓起來。”
話音剛落,黎穗察覺到車速慢慢下降,最後徹底停了下來。
她以為是遇到紅燈,側頭往外看,才發現車停在了周明宇家的家具店對面。
家具店大門緊閉,但門口蹲著幾個中年男人,身後還拉起了一條紅色橫幅,上面寫著四個大字——
【欠債還錢!】
旁邊的大喇叭裡還重復播放著一句話:“周明宇拖欠貨款!不要老臉!斷子絕孫!”
黎穗收回目光,疑惑地問周景淮:“你停下來,是想……去幫忙嗎?”
“幫個頭。”周景淮嗤笑一聲,似笑非笑道,“接吻的時候看到熱鬧,都要停下來看一看,這種熱鬧不愛看?”
“……”說得有道理。
黎穗立刻探過身去,隻見不多時,周明宇氣衝衝地開了店門,試圖把大喇叭關掉,卻被一旁的男人阻攔。
一行人推搡起來,引得路人紛紛圍觀,有人撺掇,有人勸架。
在一地雞毛中,周景淮將車緩緩啟動,黎穗便也收回了視線。
吵鬧聲越來越遠,最後徹底消失在耳畔,黎穗很清楚,自今天起,周明宇這個名字,大概也會在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車開了沒一會兒,又停下了。
正窩在角落裡犯困的黎穗迷迷糊糊打了個呵欠,以為又有什麼熱鬧看,一抬眼,看到了小區門口那家便利店的招牌。
“你要買東西啊?”黎穗順口問。
“嗯。”周景淮解開她的安全帶,先一步推門下車,“買點在夢裡幹別的事兒要用的東西。”
“……”黎穗猶猶豫豫地跟著他進了店。
架子上玲琅滿目,周景淮的右手搭在她肩膀上,身子半倚著,放輕了聲音,笑問:“要哪種?”
黎穗一下把他的手甩開了:“隨你,我去買零食。”
她拎著購物籃,繞到旁邊的貨架,專心致志地給自己挑起了零食。
巧克力拿了一盒,薯片拿了一包,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再帶包牛肉幹的時候,旁邊突然有個人靠了過來。
比起樣貌,黎穗先聞到了他身上略顯濃重的煙味,有些嗆鼻。
黎穗本能地往旁邊挪了兩步,對方卻也跟了過來,語調九曲十八彎:“小姐姐,我覺得你長得特別可愛,能給個微信嗎?”
黎穗這才看清他的樣貌,其實不算令人一眼生厭的長相,模樣還算端正,看起來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隻是一頭黃毛,和破洞牛仔褲上那叮叮當當的鏈條,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點非主流。
黎穗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
“啪”的一聲。
購物籃裡被扔進了三盒顏色各異的套。
周景淮甚至沒有看那人一眼,高大的身軀很自然地介入倆人之間,完全遮住了對方的視線。
那人倒也識相,尷尬地蹭蹭鼻子,連手裡的可樂都沒結賬,隨手放在桌上就走了。
黎穗覺得有點好笑,本想回頭看一眼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腦袋轉到一半,卻被周景淮有些強勢地按了回來。
“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