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這個字就在嘴邊,但還沒說出來,病房門突然被打開。
周景淮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的同時,周景丞突然像是一個被關了的水龍頭,眼淚一下止住,連哭聲都瞬間消失。
黎穗無奈,抽了張紙巾幫他擦臉,同時把劉老師的話轉述給了周景淮。
周景淮點了點頭,右手摸了把他的腦袋:“想哭就哭,憋什麼。”
周景丞垂著頭說:“媽媽說了,男子漢不能哭。”
周景淮嗤笑一聲:“你是男子漢嗎?小屁孩兒一個。”
周景丞就又無聲掉了兩滴淚下來,暈開在白色的被子上。
倆人都當沒有看見。
黎穗仰頭看向周景淮問:“你給媽打電話了嗎?我剛忘了,也不知道劉老師有沒有通知到她。”
周景淮淡淡道:“不用打了。”
這種習以為常的語氣,讓黎穗有些怔愣。
她一直都很清楚,周芷玉在事業上很成功,但對於兩個兒子的關心,是有所欠缺的。
隻是兩個兒子從未對此有過什麼意見,她自己似乎也沒有意識到。
“但畢竟生病這種大事……”
“姐姐,不用打了。”周景丞低聲嘟囔,“反正打了也是說,回不來。”
黎穗便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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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周景淮照顧著,黎穗照常去了市集,傍晚又過來陪他們一起吃晚飯。
周景丞的體溫下降到了38度,但整個人還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看他晚飯幾乎沒吃,黎穗給他盛了一碗雞湯:“要喝嗎?姐姐喂你。”
周景丞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黎穗斜坐在床沿,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又怕太燙,輕輕吹了吹才喂到他嘴邊。
周景淮看得紅了眼:“他是發燒,不是骨折。”
黎穗不管他,眼睛裡隻有周景丞:“要自己喝嗎?”
周景丞搖搖頭,漆黑的眼眸水汪汪的:“要姐姐喂。”
周景淮咬咬牙。
這小子,倒是學會泡茶了。
奈何黎穗就吃這一套,看到平日裡總是表現得過分成熟的孩子,在她面前終於展現出童真的一面,黎穗內心的母愛頓時泛濫。
喂了湯,又扶著他躺下,給他讀書。
周景丞迷迷糊糊也就睡著了。
黎穗低頭看著他的手,還抓著她的手指,她不禁想:周景淮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
周景丞現在,起碼還有哥哥和她關心照顧,但是周景淮小時候呢?
周芷玉常年不在家,出軌的莊承平看起來也不可能是會照顧小孩的人。
“想什麼呢?”周景淮拖了張椅子坐在她身邊,拉過她另一隻手,輕輕揉捏著她的指尖。
黎穗悄悄把手指從周景丞手裡抽了出來,卻抽不回被周景淮抓住的另一隻手。
她索性也就放棄了,拿起周景丞沒吃完的橘子,吃了兩片,低聲說:“我在想,你小時候。”
“我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可憐兮兮?”
黎穗欲言又止,想點頭,又怕戳到他傷心處。
“那我可比他可憐多了。”周景淮垂眸,目光落在她圓潤指尖上那處小小的月牙。
“他現在,起碼有你關心,我那時候,我爸媽都三天兩頭不著家,連我讀幾年級都不知道,家裡的條件也沒現在好,沒有保姆司機,黑漆漆的屋子裡,永遠都隻有我一個人。”
黎穗的心仿佛一根線,被人扯著往兩邊拽,手裡的橘子片,不自覺被捏出汁水。
周景淮把那幾片橘子放到一旁,又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幫她擦著。
“家長會永遠沒人參加。”
“受傷了是老師送我去醫院。”
“隻有考了第二名的時候,會被關心,為什麼不是第一。”
周景淮一條一條列著,語氣平淡無波,就像是旁觀者在轉述別人的事情。
黎穗卻聽得鼻尖泛酸。
她一直以為,周景淮是在衣食無憂、母親寵愛的環境裡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孩,沒想到,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光——
當所有孩子放學後被父母接走,他或許隻能一個人背著書包,走過漫長的人行道獨自回家。
當做完作業,想給父母打個電話,卻沒有一個人接聽。
當外面雷聲大作,他或許會感到害怕,但也隻能捂著耳朵,度過漫長黑夜。
……
“但是自己創業之後,我好像漸漸理解她了。”周景淮說,“有些東西,就是很難兩全的,我是她兒子,卻沒有資格要求她隻做我的母親,比起我爸,她甚至已經做得很好了。”
黎穗不知不覺淚眼朦朧,感覺到他的指腹擦過眼角,抹去了一股湿潤。
“周景淮,如果我們早點遇到就好了。”
“早點遇到,然後呢?”
“我會帶你玩兒。”黎穗信誓旦旦地說,“我們村上的小孩兒,都是我的兵,你也可以成為我的兵。”
周景淮嫌棄道:“我不做你的兵。”
“那你想做什麼?”黎穗此刻格外心軟,什麼都答應,“我額外幫你開闢一個崗位。”
“我還做你老公。”周景淮刻意強調,“柔弱不能自理那種。”
黎穗:?
周景淮拿過一旁已經有點發幹的橘子片放進她手裡,往前探過身子,就像等待投喂的小狗一般。
冷白燈光下,他的眼尾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拿左臉貼右臉,一邊厚臉皮,一邊不要臉地說:
“要姐姐喂。”
黎穗噎了下,右手剛想伸出,餘光卻突然察覺到什麼。
倆人默契側頭,才發現周景丞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周景淮。
眼神似乎在說:
撒嬌可愛,但老小子,你如今幾歲了?
周景淮:“……”
第66章 (二更合一)
晚上是周景淮留在醫院陪護。
周景丞的燒退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到了深夜,反而精力十足。
“還不睡?”周景淮把他手裡的書抽出來放床頭櫃上。
周景丞沒有說什麼,乖巧地躺下,卻沒有閉上眼睛。
兄弟倆有史以來第一次睡在一個房間裡,氛圍顯得有些微尷尬。
周景丞側頭看向旁邊陪護床上閉眼休憩的哥哥,低聲問:“哥,你剛才說的那些,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
周景淮並不意外,周景丞向來比他想的更聰明。
“一半一半吧。”周景淮平躺著,右手墊在腦袋下,欠嗖嗖地說,“主要還是想讓你嫂子心疼心疼我。”
“……”周景丞又問,“所以,你和媽媽,都沒有不喜歡我對不對?”
“沒有。”周景淮斂了臉上的笑意,“丞丞,你的到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是一份禮物。”
周景丞眨巴著眼睛,眼含期待地盯著他。
“我們差十四歲,十四歲,正是男孩子叛逆的年紀。”周景淮說,“我那時候,沒有你想的那麼乖,如果不是你,我不一定會變成什麼樣子。”
“為什麼?”
“打架的時候,突然有人喊:你弟弟哭了,你媽讓你回去喂奶。”周景淮哼笑一聲,“很光彩嗎?”
周景丞彎了彎嘴角:“我小時候,是你照顧的嗎?”
“不然呢?”
周景丞沉默了,自他有記憶以來,媽媽忙碌,哥哥在國外,他的生活裡基本就是保姆阿姨。
雖然隱約有一點零碎的記憶,比如哥哥好像陪他一起玩過球,但他一直覺得,那是自己記憶錯亂的幻想。
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哥。”周景丞帶著鼻音感慨道,“我要是也再生早點就好了。”
“怎麼?心疼我那時候孤獨啊?”
“不是,那樣我就和你差不多大。”周景丞說,“說不定姐姐的老公就是我了。”
周景淮:“……”
“不想死就閉嘴。”
“哦。”周景丞憋著笑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裡。
*
翌日店休,一大早,黎穗就趕去了醫院,想著接替周景淮的陪護工作。
和昨天不一樣,今天一路上顯得格外熱鬧,還沒走進醫院大門,一陣突如其來的歡呼,把她嚇一跳。
她抬頭望去,不遠處的空地上,豎立著淡藍色的花牆,旁邊還立著一些談霄的易拉寶,長長的紅色橫幅上寫著:談霄《護你》殺青大吉!
有不少小姑娘都圍在那裡,準備和花牆合影。
原來是粉絲搞的殺青應援。
黎穗匆匆瞟了眼,小跑著進了住院部大樓。
電梯穩穩停在20樓。
黎穗快步走出,但還沒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病房裡傳出了嘈雜的詢問聲。
“你哥哥跟你嫂子呢?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也太不像話了,等會兒我給你舅媽打電話,讓她來照顧你。”
是周明宇的聲音。
黎穗推門而進,果不其然,周明宇和周恆一個站在病床邊指點江山,一個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打火機。
而周景丞又恢復到了平時面對外人時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低頭看著手裡一個護士姐姐送的毛絨小雞玩偶發呆。
黎穗維持著表面的客套,喊了聲:“舅舅。”
周明宇不冷不熱地睨她一眼,指責道:“你們怎麼做哥哥嫂子的?丞丞住院,就把他一個人丟這兒?”
黎穗沒有回答,低頭問周景丞:“你哥呢?”
周景丞說:“去辦出院手續。”
黎穗看向周明宇,溫聲解釋:“您也聽到了,景淮是去辦出院手續了,他從昨天到今天一直留在這兒的。”
“那你呢?”周明宇頤指氣使道,“他那麼大一個公司要管理,你讓他留下照顧小孩,自己反倒回家了?你怎麼做人老婆的?”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黎穗不卑不亢道。
“就你那小破店,能賺幾個錢?還沒景淮一分鍾賺得多。”周明宇嗤笑一聲,雙手叉著腰,“要我說,能攀上周家,也是你爺爺墳頭冒青煙了,還不如留家裡多生幾個孩子,離婚的時候或許還能多分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