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輩子抄家為奴相比,這樣的結果,已經不錯了。
讓素商把銀票收起來,白明霽埋頭繼續算賬,不知為何,自從見了錢家三娘子後,這幾日心頭一直浮躁不安。
那份不安,在二夫人去莊子的當日夜裡,便得到了應驗。
金秋姑姑走了。
素商哭著跑進屋子來通傳時,白明霽腦子空白了一瞬,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素商見她如此,又說了一遍,“娘子,姑姑沒了。”
白明霽渾渾噩噩地跟在素商身後,到了金秋姑姑屋裡,金秋姑姑人還躺在床上,剛咽氣。
十來日的高燒,早就把人燒得骨瘦如柴。
照看金秋姑姑的丫鬟跪在白明霽跟前,哭著稟報:“前一刻姑姑還同奴婢聊天,說起少夫人的事,奴婢轉身去換水的功夫,回來姑姑便閉上了眼,任憑奴婢怎麼喚都不答應……”
白明霽緩緩走了過去,坐在她床邊,一言不發。
丫鬟想了起來,把擱在床尾的一個包袱拿起來,遞給了白明霽,“姑姑適才還讓奴婢闲下來了,把這個交給少夫人,說這是當初白家大夫人留下來的,白家大夫人臨走前曾囑咐過她,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要走了,便把這個交給少夫人。”
白明霽周身無力,沒力氣去接。
素商替她接了,當著她的面,把包袱打開,包袱內是一套嬰兒的衣裳,還有一雙嬰兒的虎頭鞋。
素商愣了愣,不太明白,疑惑地看向白明霽。
隻因那套嬰孩的衣裳和虎頭鞋,雖是贊新,可怎麼瞧,也不像是為白明霽準備的,倒像是七八年前的東西。
第72章
白明霽沒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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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姑姑在走之前,也給了她這樣一個包袱。
那時她不明白母親為何會給自己留下這麼個包袱,如今也一樣,不知道這套衣裳,到底是給誰準備的。
此時她也沒心思去想,金秋姑姑的突然離去,像是抽走了她的魂,把她心頭那股沒來由的恐慌提出來,再一點一點,無限地擴大。
白明霽臉色蒼白,素商在耳邊說了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見,轉頭看著沉睡中的金秋姑姑,嗓子沙啞地道:“備壽衣,替她換上,葬了吧。”
素商收拾好情緒,扶她出來,低聲問道:“娘子,要知會姑姑的家人嗎?”
金秋姑姑的老家在楊家,當初跟著孟錦來了江寧後再也沒有回去過,看著她出生,照顧她長大,除了母親,金秋姑姑便是白明霽最親近的人。
上輩子金秋姑姑走後,白明霽也聯絡過她的家人。
金秋姑姑父母早逝,家人隻剩下了一位嫂子和幾個侄子,來的是一位侄子,到了江寧後隻問她要錢,不打算把人帶回去。
後來還是一位曾與金秋姑姑一同在孟家共事過的嬸子,自己找上門,把金秋姑姑帶回了揚州安葬。
那嬸子與金秋姑姑年輕時,在孟家相遇相識,交情似親生姐妹。
得知她死後,馬不停蹄地趕來,大哭了一場,把金秋姑姑的棺木帶回了揚州,葬入了金秋姑姑父母的墓林裡。
這輩子不用走冤枉路,白明霽直接讓素商去找那位嬸子。
她記得,嬸子姓張。
吩咐完素商後,白明霽沒有回屋子,悲傷之外,心底那股抓不著的恐懼越來越濃。
上輩子金秋姑姑是被白之鶴扔出來的砚臺砸中,這輩子白之鶴人都死了,為何金秋姑姑還是會走……
腦子裡突然想起了那日錢雲歸的一句話。
——“無論過程如何改變,結局都不會變。”
所以,金秋姑姑遲早會走嗎?
那下一個呢,會是誰……
後背脊梁一道涼意竄上來,白明霽來不及讓人備馬車,徑直去了馬厩,牽了一匹馬,一路疾馳奔向了白家。
白家守夜的小廝聽到叫門聲,心頭還嘀咕,這大半夜到底是誰。
打開門看到白明霽,愣了愣,“大娘子,這是出了何事,怎麼這麼晚……”
白明霽沒理他,匆匆去了白明槿的院子。
白明槿早就歇下了,被外間丫鬟的燈光和聲音吵醒,披了一件披風出來,看到門外一身風塵僕僕的白明霽時,嚇了一跳,“姐姐,出了何事?”
白明霽見她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頭的緊繃,終於緩了下來,對她笑了笑,“沒事,看到阿槿就放心了。”
白明槿不明所以,正欲問,白明霽突然上前抱住了她,輕聲道:“姐姐想你了,過來看一眼,沒旁的事。”
沒等白明槿反應過來,白明霽又松開了她,對她一笑,“繼續睡吧。”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夜深人靜,府上的人都已歇息了,沒了燈火,白明霽就著頭頂上的月色,匆匆來又匆匆走,剛出府門便看到了對面夜色下立著的一道人影。
往日隻覺得他生得高大,如今卻覺得他像是一座偉岸的高山,一處可以供她歇息的避風巷。
他是她唯一的同路人,也是她唯一可以放松下來,釋放出心頭那些無法與旁人提及的恐慌。
白明霽沒問他怎麼來了,緩緩地走過去,到了他跟前,主動抱住了他,臉蹭在他胸膛上,啞聲問:“晏長陵,咱們真是重生嗎?”
晏長陵由著她抱了一陣,手掌輕輕地蓋在她頭上,揉了揉,“我們這不是還活著?”
知道今夜金秋姑姑走了,她受到了刺激,晏長陵安撫道:“我問過了府醫,姑姑平日裡身子便偏寒,此次風寒隻是為誘因。”
那句‘短壽之人’沒說出來,她自也明白。
白明霽沒出聲。
晏長陵偏下頭看她:“先回家?”
白明霽點頭,乖乖地讓他牽著自己的手,上了馬車。
白明霽活了兩輩子這還是頭一回,把自己放空,躺在一個人的懷裡,意識到了今夜的自己與往日不一樣,可一身的勁已經卸下,再也沒了力氣重聚。
晏長陵也感覺到了,看著她枕在自己懷裡,滿頭青絲鋪在他的膝上,像綢緞染了流光,手指從上頭有意無意地滑過,最後輕輕地點了點她熟睡的臉頰,低聲道:“我倒希望你一直如此。”
上輩子是愧疚。
這輩子是責任。
晏長陵低頭看著她朦朧的臉龐。
突然輕笑了一聲。
想起自己回來的頭一日,在城門口看到她被嶽梁護在懷裡,後來在院子裡相遇認出了她後,本打算她要是想提前離開晏府,自己也不是不能成全。
誰知,她也是上輩子回來的人。
那日她在集市上,闖過了‘刀山火海’遞給了他一盞花燈,後又膽大包天地親了他,他便知道,她對自己挺滿意,想圖個省心,這輩子便與他為伴,打發著日子過下來。
同時也對自己極為有信心,她以為自己乃重生之人,憑著未卜先知的能力,掌控這輩子的人生,不會再重蹈覆轍。
可錢雲歸病了,金秋姑姑死了。
她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適才她問他,他們是不是重生,晏長陵無法回答。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醒來,本也隻為報仇。
見到她後,順便想彌補自己上輩子虧欠她的那一年。
最初的想法同她一樣,有信心能改變這輩子的結局,大仇得報,有佳人在側,彌補她的同時,也填補了自己的遺憾。
將來與她生幾個孩子,待到了晚年,兒孫繞膝,正如周清光所說,“一畝田,一方院,一家安寧人齊全。”
可往往最簡單的夢,最不容易實現。
她此時的害怕,他也正在經歷。
但他既然回來了,身為丈夫,他有責任給她安寧。
除了責任,似乎還多了一些旁的東西。
他的手指輕輕地描繪著她的眉眼,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裡唯一一個同路人,也是頭一個與他大膽表白的小娘子。
從那句,“我喜歡你。”到後來的,“不覺得晚了嗎……我喜歡你,也願意承擔後果。”
是啊,晚了。
他不可否認,他很喜歡懷裡的小娘子,喜歡到了哪一步?
好像離不開,也舍不得放手了。
應該是愛了。
懷著仇恨歸來,繼續行走在計劃好的仇恨之中,唯有這一份愛,是個意外。
翌日陸隱見來府上尋他,晏長陵便跟著他一道去了寺廟。正好他欠她一枚平安符,求回來,給她,當個慰藉也好。
—
宮中。
皇帝每日都會去太後的宮殿看太子。
今日又去了。
國公府被判處流放後,皇帝本以為太子會同他鬧,可這回太子卻一聲不吭,替朱嫔守完靈,便乖乖地搬到了太後的寧壽宮。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到了寧壽宮,有太後‘悉心’關照,太子身上的那些毛病,突然就好了。
皇帝頗為省心,把人堵在軟塌上,拉著太後的手幾經磨蹭,萬分感激道:“多謝母後替朕照看太子。”
太後沒好氣地瞪他。
可這人的臉皮一旦厚起來,便徹底不要臉了,嘗到了一回甜頭便上了癮,成日往她這裡鑽,她使出來的威嚴再也不管用,皇帝軟硬兼施,總會讓她破功,半推半就,於是養出了一匹不知包足的餓狼。見他的手伸進了她寬袖內,又開始不規矩了,太後“啪——”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皇帝是愈發不顧及了,光天化日,就不怕人說闲話?”
皇帝的手背挨了一巴掌,泛了紅,不僅沒惱,心頭還覺得暢快,反而得寸得尺,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懷裡拖,“朕一片孝心,誰敢說闲話。”
他歲數比先帝小,力氣比先帝大,太後被他一拽,冷不防撞到他懷裡,碰到了額頭,嬌滴滴地哼了一聲,又氣又嬌,“你想疼死哀家啊。”
皇帝愛死了她這副‘兇’樣。
“母後哪裡疼了,兒臣吹吹……”他埋頭入了她頸項裡,嗅著屬於她的幽香,一陣亂吹,吹得太後身子打顫,不覺咬牙道:“臭小子。”
她竟然被他給玩弄了。
皇帝乖乖地應了她,“母後怎麼了,兒臣在呢?”
太後最喜歡埋汰他,“哀家初見你那會兒,你還是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