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恩情就大了,晏長陵怕還不起,為難道:“裴大人又不喜歡吃魚。”
“無妨,我家裡的貓喜歡。”
晏長陵:……
“那晏某便借花獻佛,在此院招待大人了。”
裴潺所說,與沈康同錢家大爺那裡聽來的相差無異,二十年前,梁鍾乃天和年間的進士,後來參加殿試,被查出科舉舞弊,自絕於地牢。
據卷宗所記,出現了兩份梁鍾名字的答卷。
這可屬於特大舞弊的案件了。
晏長陵問了一句裴潺,“梁鍾此人如何?”
裴潺搖頭,“這個裴某恐怕幫不上忙了,畢竟二十年前,裴某還隻是個五六歲的孩童,晏指揮若是想了解此人,倒不如去問問錢首輔?”
梁鍾是錢首輔的學生,先生對學生,必然最為了解。
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麼好問的了。
裴潺來得快走得快,桌上的茶水一滴沒碰,像是當真隻是為了給他晏長陵一個面子,過來走個過場。
出去時,正巧碰到白明霽回來。
不知為何,白明霽一看到這位裴大人,心就莫名地慌。
此時竟還在這兒遇上了。
目光神色,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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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裴潺不知道她的敵意來自哪兒,如今知道了,甚是無奈,同她一笑,攤開了說,“白大娘子放心,裴某一向隻與將死之人打交道,對活人不感興趣。”
白明霽:……
就這德行,白明霽想敲破白明槿那顆腦袋……
再回頭看向等在廊下的郎君,一身陽光之氣,笑得多燦爛,這樣的人,不是才應該去喜歡嗎?
抬頭問這位討人喜歡的郎君,“他來作甚?”
晏長陵笑眯眯地遞手去牽她,“約莫是來看熱鬧。”卷宗舍不得給,還一問三不知,白白讓自己欠他一樁人情。
這買賣真劃算。
白明霽見他吃癟,有意安撫,“我這兒還是有一樁情報,或許能幫上郎君。”
晏長陵捏著她的手,鎖了半天的眉頭,終於舒開,可見即便重生回來,也不見得有片刻輕松,唯一的寧靜,竟然上輩子錯過了的小娘子,牽著她屋內走,身體也不覺靠了過去,“夫人說說……”
白明霽被他一擠,腳步往邊上一歪,體貼地讓了讓,直到快要撞上旁邊的木案了,才提醒道:“夫君,你喝酒了嗎,怎麼越走越偏,我快沒路了。”
話音一落,對面的素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晏長陵抬頭看她,“信不信,把你賣了。”
素商似乎也不怕他,垂頭吐了個舌頭,“姑爺真兇,奴婢不過笑了一聲,就要把奴婢賣了,那得問娘子舍不舍得。”
“舍得。”白明霽沒給她面子。
素商一噘嘴嘀咕道:“娘子果然改不了喜新厭舊的毛病。”說完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餘下晏長陵盯著白明霽,探究地問:“夫人,有喜新厭舊的毛病?”
白明霽默了默,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說的對,把那丫頭賣了吧。”
—
白明霽把大奶奶的話告訴了晏長陵,晏長陵一會兒替她剝著盤裡的瓜子,一會兒替她倒水,等白明霽停下來才察覺,他似乎並沒有意外,愣愣地看了他一陣,突然好奇道:“郎君,你上輩子到底怎麼死的?”
晏長陵一頓,正在考慮如何認真回答她這個問題,又聽她道:“你這樣的人很難不遭人嫉妒。”
晏長陵撩眼看她,慢慢地附身,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笑道:“夫人說說,我是哪樣的人?”
白明霽就沒見過眼裡長鉤子的男人,盯著他唇角的微笑,覺得上輩子的自己,當真是白活了,眸子呆呆地看著他,不自覺地抬手,摸向跟前的這張臉,誇道:“能武能武,腦子聰慧,長得又如此好看,當真是……”
白明霽漲紅著臉,分明害臊,卻又大膽地看向他的眼睛,“當真是喜歡得不得了。”
小娘子撩人的功夫簡直能上天了,晏長陵愣了半刻,才從那飄忽忽的雲端落下來,輕聲喚道:“阿潋。”
這名字,除了父母和上輩子的孟挽,旁人幾乎沒喚過,白明霽有些不太習慣,但他喚,她也喜歡聽,點頭應道:“嗯。”
無論她對自己的喜歡是否真心,但這一刻晏長陵承認,他當真有了想同跟前的小娘子共度餘生的念頭,哪怕未知的將來依舊藏著厄運,他還是抵擋不了此刻內心湧上來的悸動,喉嚨輕輕一滾,聲音比起適才低沉了許多,問她:“要不咱們留個後?”
白明霽一愣,腦子裡立馬浮現出了適才才見過的嬰孩,還有那日跑到她懷裡來的肉團子,毫不猶豫地答應,“好啊。”
晏長陵一僵,腦子裡的畫面不受控制地造訪,一股燥熱傳至小腹,怕再如此下去,他要跑去辭官了,一瞬起身,“走吧。”
白明霽愣了愣,“現,現在就生?”這也太急了。
她什麼準備都沒。
話剛說完,一隻手掌便罩住了她的頭,“別撩了,為夫腿軟。”無奈拉她往外走,“咱們來了兩日,是該會會錢家的主人,錢首輔了。”
“哦。”白明霽原本還有些尷尬,卻見對面人的耳根紅了個透徹,覺得稀罕,一時盯著不放。
晏長陵被她一看,耳根越來越紅,索性一把捂住她眼睛,“不許看。”
視線被擋住,白明霽腳下瞬間慢了下來,伸手去撥開他,“郎君,我瞧不見路了。”
晏長陵卻道:“瞧不見就瞧不見,我拉著你的,放心跟著我走吧。”
白明霽從未試過這種感覺。
上輩子她如同一頭獵豹,身在包圍圈內,要麼她咬死旁人,要麼被旁人咬死,即便是深夜,有時也不敢睜開眼睛。
這般閉著眼睛,把自己的前路交給他人,她從不曾有過,也從不敢想。
熙和的清風拂過耳畔,她眼睛看不到,嗅覺變得靈敏,初次相遇,記得他身上是一股清冽的草木香。
這段日子的相處似乎變了,淡淡的花香與她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像,熟悉的味道莫名讓人安心,漸漸地放松下來,竟也能真閉上了眼睛,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了他。
黑暗中有茫然,有擔憂,卻又有了一股說不清的放松和依賴,恐懼與安心並存,矛盾又刺激。
原來,信任一個人的感覺這樣的……
白明霽突然道:“晏長陵。”
“嗯。”
白明霽閉著眼睛,感受著微風從他指縫中穿過,拂在她面上,脫口而出,“你要是不死,就好了。”
晏長陵目光一頓,倒是能聽懂她言下之意,答道:“好,我盡量。”無論半年後的那場厄運還會不會來,他都會盡量地活著。
—
兩人到了錢家主院,卻被告之錢首輔進宮去了,還未回來。
晏長陵一刻也不想等了,帶著白明霽一道進宮,原本打算在半途中攔人,誰知兩人進宮後,錢首輔前腳剛走。
倒是被皇帝拉住不放了。
剛見完錢首輔,皇帝似乎被他身上的悲痛感染到,無不惋惜地道:“錢家大公子,多好的人啊,剛得了個兒子,怎麼突然就出了這檔子事,你是沒見到適才錢首輔的面容,朕活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一夜白頭的人,往日一張利嘴,誰也不是他對手,今日進宮,你猜他同朕說什麼?”
晏長陵捏著眉心,聽他叨叨,“還請陛下告之。”
“他居然給朕賠罪,說他幫不了朕了,世襲官職的改革,他有心無力,你說,朕該怎麼辦,照陸家老爺子那脾氣,沒有了錢首輔與他抗衡,朕要再不答應,得上大殿來撞柱子了。”
晏長陵:“……”
晏長陵懶得聽,“陛下的嘴角都快要裂開了,就別在臣面前裝了。”
皇帝一愣,下意識摸了一下臉,“這,這麼明顯?”
晏長陵點頭。
被戳穿,皇帝也不掩飾了,大大方方地一拍腿,笑了起來,少有露出這般驕傲,“雲橫,朕終於能幹一件大事了。”
官職改革,造福的可是皇室子孫後代。
“恭喜陛下得償所願。”晏長陵端起酒盞與他相碰,誇道:“將來必定名垂青史。”
皇帝臉色謙虛了起來,“朕沒想過要名垂青史,朕隻盼這天下能夠太平,朕能護住朕想保護之人,你,還有阿姐,朕答應過,要讓你們過一輩子好日子,絕不能食言,還有太子……”皇帝一說起自己的兒子,眼裡便放了光,“你說,那麼小個人,吐詞都不清,將來卻要接手這麼大坐江山,朕一想到這兒,恨不得替他把將來所有的顧慮都解決了,替他鋪好路,他隻管走就是了。”
說完瞥向晏長陵,“你那胖兒子進展如何了,種子可有播了?”
第38章
話不投機半句多,同一個春風得意之人說話,極容易內耗,晏長陵再也受不了了,起身告辭,“臣今夜還有案子要查,改日再來陪陛下。”
皇帝有些意外,“指揮使當上癮了?”
晏長陵起身,同皇帝行了一禮,正色道:“在其位謀其職,陛下一心要庇佑臣,臣又豈能辜負了陛下,也要想著替陛下分擔才行。”
皇帝一笑,“知道你闲不住。”又問:“錢家大公子之死,還沒找到真兇?”
“快了。”晏長陵內心煩躁,“臣先告辭……”
皇帝看著他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背影,不慌不忙地道:“聽說你在問刑部借卷宗?”
晏長陵果然頓步回頭。
皇帝瞟了他一眼,無奈地道:“朕今日聽李高說起,如今大半個朝堂都在看你這位邊關少將如何斷案,你是糊塗了?歷代科舉舞弊這類的案宗,全都封在翰林院內,怎可能在刑部,你找裴潺,他能不看你笑話?”
晏長陵:……
晏長陵眉心當下跳上了,夫人說得沒錯,那寡相臉,真不是個好東西。
感謝了一聲皇帝,又拿走了他的令牌,跑了一趟翰林院找陸隱見,身份地位高,人脈廣,辦起事來一路通暢,怕小娘子久等,本打算遞個信讓她先回晏家,那頭素商前一步帶了話過來,“少夫人去了太後娘娘那請安,世子爺走的時候提前知會一聲便是。”
倒也不急了,晏長陵慢慢地看起了卷宗。
天和年間科舉的管制並不成熟,屢次出現舞弊的現象,不僅是梁家,所存的舞弊卷宗,幾乎都發生在當時。
是以,先帝從那之後,便將科舉劃到了禮部,一場大改革,方才止住了考場上的凌亂風氣。
而奇怪的是,當年參與審理梁鍾此案的人,一個都不在了。
吏部老尚書,五年前因貪墨,被刑部查辦。
負責科考的幾位主考官,因不同的原因,均入了牢獄……
宮中快要下鑰了,晏長陵才出來,匆匆去往太後娘娘宮殿,接白明霽。
與殿門前的宮娥通傳後,很快便見白明霽走了出來。
素商跟在她身後,懷裡抱了一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