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歸為了大房,便是自個兒的親弟弟了。
白星南搖頭,“那不成,借的便是借的,等哪日不夠活了,我找二姐姐討要又是另外一回事,況且,這還是母親給二姐姐攢下的嫁妝,我可萬萬不能動。”
已過繼給大房,他該叫孟錦一聲母親。
聽他說起嫁妝,白明槿臉色微微頓了頓,眸底閃過一絲茫然,她怕是用不上了,但也沒再多說,莞爾道:“那我先收著,等沒錢了,再來找我要。”
“好。”白星南把錢袋遞給了她,突然問道:“二姐姐是要出去?”
白明槿點頭,“嗯,我去買些紙筆。”
白星南點頭,讓開了位置。
白明槿往前走了兩步,便聽他低聲道:“二姐姐這般不惜性命,當真值得嗎。”
白明槿一怔,回頭驚愕地看著他,面上的溫柔不見,眸子裡全是防備。
白星南卻衝她一笑,看向她手裡的木匣子,“我知道二姐姐懷裡的東西是什麼,是第一本書。”
白明槿臉色頓然一變,從防備到疑惑,再回過神來,目光冷冷地道:“你怎麼知道?”
白星南也沒有隱瞞,直言道:“一日二姐姐抄寫時,我偷偷來尋你,無意中看見了。”錢家大公子死了,正值一團亂,如今正是時候,他知道她今日要去做什麼,同她伸手道:“二姐姐若是信得過我,由我去可好?”
實在是太過於突然,白明槿半天沒反應過來,呆愣地看著他,似乎是要重新認識他。
白星南又催了一聲,“二姐姐,阿姐最疼你了,你當真願意就這麼拋下她嗎?”
白明槿半晌才輕聲道:“可我總得一試……”
“萬一失敗了呢,錢家豈能放過你?”白星南道:“我可以不問二姐姐為何會知道錢家的這些事,又為何要替這書中的一家人鳴冤,也可以不告訴長姐,但二姐姐今日若是要一人去對付錢家,我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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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她眼裡的松動,白星南又道:“母親走了,阿姐她隻剩下你了,我知道二姐姐舍不得她……”
良久,白明槿臉上的血色才流回來了一些,定定地看著他,“那你呢,就不怕?”
“我是男子,脫身的辦法總比二姐姐多。”白星南道:“二姐姐先進屋,我們坐下來慢慢商討,可好?”
—
早晨見晏長陵邀走了白星南後,白明霽沒跟上去,那場鬧劇發生時,她與晏長陵的注意力不同。
她無意中對上了正跪在靈堂前,錢家大奶奶的目光。
看得是她身旁的晏長陵。
欲言又止,像是求救,更像是不甘心。
回去後,白明霽故意沒回院子,到了大房的一處後院去賞花,進去後,沒讓素商跟著,自己一人慢慢地闲逛。
半柱香後,聽到了腳步聲,白明霽一回頭,果然看到了錢家的大奶奶。
—
晏長陵見完白星南後,心思明顯沉重了許多。
昨夜搜查的那個漆木匣子,沈康也查出了結果,“匣子是東街一家鋪子裡的,為了避免售後麻煩,每一件東西底下都留下了鋪子的印記和編碼,據登記的人說,前來買這個匣子的人,是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公子爺,姓梁。”
沈康回憶道:“叫梁重尋。”
果然,斷案的人都顯老成,一個梁嶽,一個裴潺,前者一副寡相,像死了老婆;後者一副陰寒相,像死了全家。
往日不理解,如今明白了,費腦子啊,活生生熬出來的,真不如他上陣殺敵來得痛快,晏長陵揉了揉眉頭,“家世背景,可有查出來?”
沈康好歹也做了幾年的指揮使,這點還是知道,稟報道:“梁重尋,揚州人,二十年前……”
晏長陵:……
“二十年前,本將出生了嗎?”
沈康認真地點頭,兩人各自用著牛頭不對馬嘴地稱呼,“指揮已經滿兩歲了。”
晏長陵沒了脾氣,揚聲道:“繼續。”
沈康:“二十年前,死於打一場大火。”
晏長陵:……
“死了還能來京城買匣子,嚇死錢家大公子?”
沈康立馬解釋道:“梁重尋的父親梁鍾,曾是錢首輔的學生,天和年間的進士,據說是科舉舞弊,被處死刑,可沒等到行刑的那一天,他自覺汗顏無地,在地牢裡一頭撞死了,他的妻子聞訊,承受不了打擊,一把火點了屋子,把自己和兒子都燒死在了屋裡……”
晏長陵聽他說一大堆,愣了愣,奇怪道:“一個木匣子,竟然揪出了這麼重要的線索,這些你是從哪兒查來的?”
沈康一笑,也覺得自個兒的運氣好,“巧了,適才回來的路上,正好遇上了錢家大爺,聽我說起梁鍾的名字,便主動過來詢問,這不,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裂開牙笑,晏長陵總算明白,皇帝那股恨鐵不成鋼,拿東西扔他的無力勁兒了。
沒去掃他的興,問他:“當年梁家的案宗在哪兒。”
二十年前,先帝當政,宮中的監察機構並不完善,還沒有設立錦衣衛,大理寺管理的又是皇親國戚的大案,沈康便道:“應該是在刑部。”
刑部的尚書去了外地,如今隻有一個侍郎當家。
裴潺。
俗話說同行相欺,人家說不定正在看自己的笑話呢,晏長陵最不喜歡打交道的,就是同行。
無論是梁嶽,還是裴潺,他都不喜歡。
幸好上回送過禮了,有來有往,不尷尬,晏長陵吩咐沈康,“你去找裴大人,問他上回的魚吃完了沒,刑部那幫子人也不少,這多麼天肯定吃完了,我那魚塘還在,明兒若是有空,我陪他去釣魚,釣多少都算他的,什麼都不用帶,我都替他備好,隻讓他把梁家的案宗帶上即可。”
同樣都是做過指揮使的,他什麼心思,沈康還能不知道?
就是不願意自個兒去求人家。
他不願意,沈康也不太敢,刑部他每去一回,回來都要冷上好幾天,但軍令如山,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得到的答復同預料的差不多,“裴侍郎說,他不喜歡吃魚,上回指揮使給他的,都拿去喂貓了。”
晏長陵:……
看吧,就是個不識抬舉的東西。
沈康靈光一閃,提醒他道:“嫂子好像是刑部的人。”
第37章
沈康口中的嫂子,此時正在院子裡逗娃。
錢家大奶奶也是一人前來,手裡抱著孩子,小小的人兒尚不懂人間的悲歡離別,吃飽了便睡,白明霽見到時,睡得香甜。
剛過月子的娃,臉上才退了紅,沒有先前看到的那位肉團子白胖,卻更為粉嫩。
睡著了,小嘴還會蠕動,往外吐泡泡。
不知是年齡到了,還是上回錢家的那肉團子勾起了她的癮,白明霽如今對這樣的奶娃,越看越喜歡,誇贊道:“真可愛。”
聽聞此言,大奶奶神色卻高興不起來,眉目間的悲愁這幾日都未曾撫平過,無奈道:“到了如今,也就隻有少夫人說他可愛了,滿月當日,死了爹,這輩子身上都要背負一個克父的名聲了,旁人見人都巴不得遠離呢。”
白明霽不信這些,“大人之間的陰謀鬼胎,為何要怨在孩子身上?”
錢大奶奶愣了愣。
兩人的年紀相仿,先前也聽說過這位晏家少奶奶,容貌絕色,擅長作畫,還能武得一手刀槍,曾好奇,白家大娘子到底是一位什麼樣的姑娘,方才能讓晏世子舍去一眾愛慕者,而擇了她,昨日一瞥,便也明白了。
美人分很多種,但骨相美氣韻美的卻很少。
這位少夫人兩者皆有,且身上那股冷靜淡然,是大多數內院女眷沒有的。
包括她自己。
前不久白家也出了那麼大一檔子事,白尚書丟了命,白家命數到底中斷,卻沒從她身上瞧出半點自卑和自苦來。
如今不過兩句話,又化解了她內心的些許苦悶。
是啊,關孩子何事呢。
剛出生便死了爹,他怎不可憐呢,若是再在他身上架一道克親的枷鎖,叫他往後如何活。
丈夫沒了,隻剩下她這個娘了,自己總不能再舍去他們,大奶奶想了這幾日,埋在心頭的疑惑,一直解不開,顧忌了所有人,但誰又來替她和這孩子著想呢,才這麼小個人兒,鼻尖一酸,腫脹的眼睛內又有了水霧,哀聲道:“原本晏指揮查案,我這類內宅之人,不該過問,可自己好好的丈夫死了,到底心頭著急,冒昧地過來問一聲少夫人,大公子的死,可有進展了?”
白明霽知道她是看中了自己是晏長陵夫人的身份,故意引她過來,但案子的進展她確實不太了解,“回頭我幫大奶奶問問。”
錢大奶奶點頭,背過身抹了一把淚,順便瞧了一眼四周,見無人,便低聲道:“我也不知到底該不該說,可思來想去,孩子爹不能死的不明不白,這孩子也不能背負無辜的名聲,府上人都說那夜夫君隻見過金公子和四弟,可我親眼瞧見,他那夜還曾見過大爺。”
白明霽一愣。
錢大奶奶咬著唇,極力掩飾住悲痛,回憶起了那夜的情況,“我見他遲遲不歸,放心不下,便找了過去,到了書房外,見到了大爺在與他說話,父子倆人臉色都不好,我當是朝中發生了大事,便沒上前去,想著等他忙完後,自會回來,誰知道這一等,竟是陰陽相隔了……”
—
沒有梁家的案宗,手裡的案子便得重頭查起,太費時間了。
底下養了一堆的人,關鍵時候,還得靠自己的夫人。
晏長陵沉默了一陣,突然抬頭問沈康,“如今明白了吧?”
沈康一臉疑惑,“屬下該,該明白什麼?”
晏長陵很願意分享自己的經驗,小娘子出去有一陣子了,還沒回來,他去找找,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同沈康道:“娶媳婦兒,就得娶個能幹的,雖說你以後要找到你嫂子這樣的,幾乎不可能,但隻要心中有了願望,多去燒幾柱高燒,找個差不多的,還是可以的。”
沈康:“……”
多少摸清了他的脾氣,沈康拍起了馬屁,“主子說笑了,嫂子這樣的小娘子,這世上,唯有主子方才能相配。”
這話就好聽多了。
兩人還沒走出院子,對面長廊底下,浩浩蕩蕩地走來了一行人,前頭那位不正是一臉寡相的刑部侍郎,裴潺。
不喜歡釣魚,竟喜歡聽喪。
晏長陵立在那沒動,看著對方走到自己跟前,才一拱手,客氣道:“區區一樁案宗,怎還敢勞裴大人親自跑一趟。”
裴潺一笑,卻並沒有給他任何東西,點頭回了一禮,“晏指揮,別來無恙。”
他總不能當真是來吊喪的。
誰都知道,他裴潺六親不認,朝中沒有一個黨派能攀扯到他身上,與嶽梁並稱為二煞。
煞氣重的人,走到哪兒都不會受歡迎。
是以,這些年,京城所有世家的紅白喜事,都沒有他們的身影。
最近倒是奇了,他裴潺連去了兩家。
先是白家,再是錢家。
看出了他眼裡的質疑,裴潺一笑,“晏指揮索要的卷宗,裴某雖說不便帶出來,但晏指揮的心中的疑問,裴某可為你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