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陵沒敢去看身旁面色緊繃的小娘子,挪了挪屁股,打斷對面的嶽梁,“嶽大人果然厲害,想必驸馬爺的案子,已經破了?”
“三日前,驸馬爺確實回了狀元巷。”嶽梁從袖中拿出一物交給他,“這是大理寺的人在其房中搜查出來的東西。”
晏長陵伸手接過,是一段麻繩的殘留之物。
如此說來,驸馬生前被綁架過。
也乃人為謀殺。
嶽梁該說的都說了,“嶽某知道的便是這些,二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嶽某也無能為力。”
—
來時兩人各自乘坐了一輛馬車,回去時,大理寺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晏長陵豈能再添一樁闲話,大搖大擺地上了白明霽的馬車。
坐上去後倒是沉默了,一路上誰也沒說話。
自顧不暇,也沒心情。
馬車停在晏府門口,晏長陵先下車,面色上瞧不出半點異常,甚至還轉身貼心地扶了一把白明霽胳膊,待人一進門,卻故意落後幾步,同身後的周清光低聲道:“盯住少奶奶。”
前頭白明霽進屋時,見到迎上來的金秋姑姑,錯身的功夫同樣輕聲交代了一句:“盯著世子。”
主子回來了,丫鬟打水進來伺候。
兩人相繼淨了手,晏長陵先一步霸佔了那塊平安符蒲團,白明霽已放棄了十兩銀子,挨著他身旁坐下。
知道對方在盯著,不能再擅自行動。
金秋姑姑奉上茶盞,桌上放著二夫人送過來的橘子,晏長陵拿了一個,慢慢地剝了起來,手法倒是講究得很,將那橘子皮剝得均勻,像極了一朵蓮花,白明霽以為他要往自己嘴裡送了,卻見他突然抬頭,遞到了她跟前,“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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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霽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正猶豫,對方手一探,那枚剝好的橘子已落在了她掌心。
近段日子外面的流言,她自也聽說了,寡婦的日子雖好,但總不能過一輩子,她得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往後要走的路,出路上輩子她就想好了。
母親死後,嶽梁陪著她一同追查真相,困境中的出手相助,很難不讓人動容。
是以,前幾日回來後,阮姨娘所生的庶女白三娘子白楚找上門來,求她把人讓給她時,她確實說了那句,“你拿什麼同我爭?”
說那話的前提是知道晏長陵回不來了,如今人回來了,也不見得真會死。
要她此時和離再嫁,似乎還沒到那個地步,但能不能如願,也得看這位世子的氣量有多大。
那些個流言必然早早傳進了他耳朵,適才在大理寺但凡他鬧起來,一封和離書少不了,兩人就此各奔東西。
白明霽垂目看著掌心裡的橘子,個頭確實比外面買的要大,橘瓣也飽滿,乳白線的經緯線條下能看到裡面黃橙橙的果肉。
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大度。
頗有要一語雙關的意思,白明霽輕聲道:“多謝。”
對方也很爽快,語氣輕松大度,“喜歡就多吃點。”
她要當真與嶽梁有什麼,前世也不會親眼見到她是死在這個院子裡,外面的傳聞,晏長陵壓根兒就沒信過。
既然決定了要過下去,各自背地裡的秘密,斷不能被翻出來。
兩人一邊盤算著自己的案子,一邊又要防備對方把自己識破,彼此留意著的動靜,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直到天光暗下,素商拿火折子點著屋內的蓮花燈時,外面忽然進來一丫鬟,走到她跟前,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素商聽完目光偷瞟了一眼正在焚香的白明霽,猶豫半刻後,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
人一走,歪在圈椅內看書的晏長陵,輕輕地撩起了眼皮。
天色將黑,素商沒有提燈,人一出院子,隱在暗處的周清光便悄無聲息地跟在了她身後。
素商徑直走了府門,出門前還謹慎地往四周望了一眼,見無人注意,便腳步匆匆順著府邸外的巷子走了出去,天邊最後的一道光線消失,天色說暗就暗,一路走到西角的牆邊,看到那裡站著一人。
借著燈籠裡的一豆星火,素商一眼便認了出來,乃嶽梁身邊的小廝樵風。
詫異他為何這時候來了這兒。
對方也不多說,見到人便從袖筒內掏出一塊布遞給了她,“大人說,這東西應是姑娘的,讓姑娘妥善收好。”
素商接了過來,往樵風燈籠裡的光芒裡湊了湊,是一塊布。
這塊布她太熟悉了,乃她前日所穿衫裙上的布料。
素商霎時如墜冰窟。
樵風見她明白了,轉身離開。
素商杵在黑暗中,好半晌才找回神智,忙將那塊布藏進袖筒,疾步往回走。
進屋時白明霽正在洗漱,隻有晏長陵一人坐在木幾旁,知道自己的臉色很差,生怕露出馬腳,素商低著頭暫時沒動。
過了一陣,晏長陵倒是自己站起了身,“我去一趟書房,晚點再過來。”
—
天色已經黑透,廊下一排燈籠昏昏暗暗,晏長陵的身影一出長廊,金秋姑姑手裡便端著銅盆,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晏長陵推開書房的門,周清光隨後出現在了門檻處,也沒進去,胳膊一抱脊梁椅在門扇上,道:“不用查了。”
何意?
晏長陵看向他。
周清光想了想,說得簡單明了,“主子替少夫人解決了孟挽,作為回報,少夫人也替您解決了趙缜……”
晏長陵懷疑耳朵出了問題,“什麼?”
周清光見他不信,便道:“少奶奶手底下的那小丫頭,證物落在了嶽梁手裡,嶽梁今日瞞下來,適才給人送來了。”
晏長陵神色如同見了鬼。
白明霽?
她與趙缜什麼仇,什麼怨?要把人給埋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不信。
那頭白明霽與他的反應幾乎一樣,石破天驚,簡直不敢相信,盯著金秋姑姑,質疑道:“你說是晏長陵?”
金秋姑姑點頭,“奴婢確定沒聽錯。”
白明霽愈發亂了。
晏長陵何時認識孟挽了?
孟挽得罪過他?
她想過千萬種可能,怎麼也沒想到會是晏長陵,什麼樣的仇,要讓他置孟挽於死無葬身之地的地步?
事實擺在了面前,倒也並非無跡可尋,那麼巧合,他晏長陵剛經過九嶺坡,孟挽的車就翻了……
細細一想今日在大理寺提起孟挽時,嶽梁看向晏長陵的眼神,白明霽腦門心都跳了起來。
先前以為是意外,尚還覺得是天意,得知乃人為,一連串的謎團撲面而來,比起疑惑更多的是茫然。
她懷裡揣著刀子,等在了輪回的路上,就差親手手刃仇人,挖出當年母親的死因,想問明白她孟挽到底是如何害死的母親。
如今一切都斷了。
這一世還有何意義?
悶氣堵在心口,哽得氣都不順了,震驚過後隻剩下了滿腔怒意。
日子沒發過了。
不是她不想過,是兩人八字犯衝,過不好了。
白明霽起身往外走。
“娘子……”金秋姑姑見形勢不對,及時拖住她,“娘子先冷靜。”
她冷靜不了。
前世他死的好好的,為什麼要回來壞了她的事?
沒等她找上門,屋外倒是先傳來了腳步聲,晏長陵衝進來,撩起來的珠簾砸在他身後“噼裡啪啦”直響。
四目對上,像是兩道雷光。
金秋姑姑知道娘子的脾氣,生怕兩人打了起來,慌忙拉住她,勸說道:“外面的橘子還沒吃完呢,奴才替主子們剝……”
白明霽不買賬,“我想吃,買得起。”
晏長陵偏頭嗤聲一笑,目光高傲散漫,扮演了這幾日的體貼郎君,這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金秋姑姑急得滿頭大汗,兩廂裡相勸,“世子爺,少奶奶,這大晚上的可別讓人瞧了笑話,有什麼事坐下來好好說,萬事它總得有個原由是不是……”
這話說進了兩人心坎裡。
確實想知道,對方是不是飯後溜大圈兒,吃飽了撐的,幹起了鹌鹑嘴裡尋豌豆的事。
見兩人總算先冷靜了下來,金秋姑姑長舒一口氣,“奴婢去替主子們泡茶。”
冷靜是冷靜了,心頭的怒氣卻並沒有消失。
先前屋內的東西大多都是白明霽一人的,原本的主子回來了,自然要騰出了一半的空間。
她新置辦的櫥櫃也多了一半男子的衣裳,各色寬大的衫袍即便是疊整齊了,與她玲瓏的輕紗綾羅並列放在一排,佔地還是寬了一圈,先前沒覺得有什麼,如今甚是礙眼了。
走出裡屋前,吩咐素商,“把衣裳分出來。”
晏長陵也不示弱,走去外屋屁股往蒲團上一坐,看到了木幾上的茶盞,揚聲問:“之前我那套黑釉盞,乃先朝進貢之物,飲酒飲茶皆適用,放在哪裡了?”
也不點名道姓,但知道他問的是誰。
白明霽看著他屁股底下的蒲團,來了氣,“世子爺那套茶具年歲太久,已有磨損,我讓人丟了,眼下京城內流行青花瓷,精致美觀,一套難求,這茶具乃汝窯所出的頭一批珍藏上品。”
她花了近百兩銀子買來,不比他那黑乎乎的茶碗好看?
兩人目光再一次對上,看得出來裡面滿是敵意。
先前幾回,晏長陵隻顧著欣賞她的容貌,知道她有絕色之貌,如今再瞧,對面那雙原本漆黑靈動的眸子此時冷得像冰一樣,方才察覺,自己對這位白家大娘子似乎並不太了解。
當初他議親之時,父親問他想娶哪家姑娘。
他心中並無喜歡的女子,便道:“必是要娶這京城內最好的小娘子。”
後來媒婆上門,笑著問他:“世子想娶的可是白家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