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少爺從小沒吃過虧,光鮮驕傲地活了二十年,哪裡受過這等羞辱,他說殺人還真有可能,皇帝開始懷疑自己今日逮他來,是不是逮對了,生怕他胡來,“你先冷靜。”
“臣冷靜不了,事情沒攤到陛下頭上,換作陛下被綠,恐怕比臣還衝動……”
皇帝一怔,斥道:“怎麼說話呢!”
晏長陵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一抱拳,“臣失言,請陛下恕罪。”
皇帝沒同他計較,比了一下手,讓他重新入座,“那你說說,要朕怎麼辦?”
“陛下現在就撤了他的職,替臣出這口氣。”
堂堂大理寺少卿,為個傳聞,撤職不太可能,皇帝道:“要不,朕再同你另尋一門親?”
晏長陵搖頭謝絕了,那股天生的掘勁又冒了出來,“臣偏要白氏做我夫人,還得讓她給臣生個大胖小子。”
皇帝抬手扶額。
晏長陵不依不饒,“陛下可還記得當初與臣說過的話。”
他說過的話可多了,上到家國抱負,下到偷雞摸狗,皇帝不知道他即將要勒索的是哪句。
晏長陵幫他回憶,“陛下說,有朝一日手握皇權,絕不會讓臣受到半分欺負,誰欺負臣,陛下就弄死誰,如今他嶽梁都欺到我頭上了,還請陛下去砍下他狗頭。”
皇帝:“……”
當年一句兒戲,如今做了皇帝,自然不能胡來。
可沒等他回答,晏長陵又搖頭,“不成,臣還是自己去砍。”
“你回來!”皇帝腦袋都大了,最近的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沒消停過,這幾日覺都沒睡好,一揚手索性道:“邊沙你別去了,留在京城好好陪你的夫人,朕保證什麼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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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邊沙離不開臣,臣好不容易得了個少將頭銜,等這一仗結束臣還能封大將軍……”
皇帝打斷他,“沒了你仗照常打,朕再挑個人去,什麼將軍不將軍,朕養了這麼大一家子,還養不起一個你?等翰林院這陣子的改革風波過去後,朕尋上機會封你個二品官職,還能委屈你了?”
晏長陵沉默下來,似乎在考慮皇帝的建議。
皇帝一鼓作氣,沒給他回神的機會,“正好有件事,朕要你幫忙。”
“何事?”
“朕丟了一樣東西。”
晏長陵一愣,“陛下的東西也能丟,何物?”
皇帝被他揶揄,也有些難以啟齒,“一幅畫。”又回頭指了一下,道:“就掛在那。”
晏長陵明白了,重要的不是畫,而是那畫在御書房內,御書房的東西都能丟,指不定來日丟的便是他皇帝的腦袋。
難怪前夜要封城。
“底下一群飯桶,人死了一批又一批,什麼也查不出來,暗地裡那賊子指不定怎麼笑話朕呢。”皇帝心裡的煩躁這才顯露出來,頗有同晏長陵訴苦的架勢,“聽說了吧?今晨驸馬爺死了……”
晏長陵從御書房出來,已過了正午。
吃飽喝足,皇帝親自把人送到了甬道,看著他坐上馬車,再三囑咐,“咱們已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遇事別衝動,等你將來有了孩子,便能體會到朕的心境,萬事以和為貴……”
說這話,是完全忘記了自己適才是怎麼罵錦衣衛的了。
也不知晏長陵有沒有聽進去,橫豎人是打發走了,皇帝轉頭同李高道:“告訴沈指揮,三天後再查不出來,朕就摘了他烏紗帽,也好給旁人一個機會。”
—
晏長陵也不是個聽勸的人,出了宮門直上大理寺。
周清光一同上了馬車,問道:“陛下怎麼說?”
“要我留在京城,吃香喝辣。”
周清光一臉意外,皺眉道:“沒有將軍,接下來的仗還如何打?”
“離了我就打不了了?”少年自嘲一笑,臉上的灑脫不見,眸底沉靜又冰冷,“這天下離了誰不轉?沒有我晏家,皇帝還有別的人可用。”
上輩子晏家被群臣討伐。
皇帝一邊痛哭,一邊不照常判處了流刑。
什麼最重要?
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前世那道攻打大啟的聖旨誰知道是不是他皇帝給的,經歷過眾叛親離,見識過人心的醜陋,他誰也不相信。
眼下趙缜死了,最為關鍵的證人沒了,上輩子的冤案無從查起。唯有找出趙缜的死因,查出是何人動的手,方才能摸出線索。
周清光見他臉色沉悶,仗義地道:“將軍要是不解氣,屬下去把趙缜的屍首拖出來,替將軍鞭屍,鞭他個……”
晏長陵一腳踢到他小腿上,斥道:“缺不缺德……”
人到了大理寺,卻被攔在了門外,前來接應的是那日夜裡嶽梁身邊的小廝,立在門內彎腰客氣地道:“世子爺與大人素無交情,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晏長陵一笑,“誰說不熟了,我與你們嶽大人有救命之恩,忘了?”
所謂的救命之恩,不過是那日雨夜,他勉為其難地扶了一下馬車,小廝嘴角一抽,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大人今日不在……晏世子,您不能進去……”
“怎麼不能進了,我說你們嶽大人,應該要有一顆好客之心。”
他要闖,底下的人也不敢當真相攔。
小廝跟在他身後,臉色著急,問道:“世子今日來尋大人,有要事?”
晏長陵也沒兜圈子,“找嶽大人,借趙缜的案宗瞧瞧。”
“世子先隨小的到裡面稍等片刻,小的去稟報主子。”小廝繞開前院,一個勁兒地將他往裡面引。
晏長陵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前廳,怎麼,進不得?
日頭曬,他偏要進。
抬步下了穿堂,往前廳內走去,果然屏風後的管帽椅上,已坐了一人。
人他認識,正是他的少夫人。
白明霽剛到不久,正捧著茶,聽到腳步聲抬頭,同跟前的人四目對視,也有些意外,愣了愣。
小廝頭都大了,不想惹禍上身,趕緊回避,“小的去稟報大人。”
回來見過幾回了?
四五回?
三回都有他嶽梁。
晏長陵走過去坐在了她對面,這回主動替她找了說辭,“來送丹青?”
白明霽略微頓了頓,搖頭,“不是。”
那來幹什麼。
晏長陵以為她怎麼也會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身旁的小娘子卻一臉淡然,閉口不談,隻顧低頭飲茶。
此時,他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
比如告誡她幾句?
或者要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屋外的小廝奉茶進來,晏長陵先飲了一口,潤了潤喉嚨,做足準備輕微側身,小娘子恰好也轉過頭來,唇角微微一抿,問他:“夫君怎麼也來了。”
適才那口茶水早咽下了喉嚨,晏長陵還是被嗆住了,握拳輕咳了幾聲,回道:“哦,我找嶽大人有點事。”
白明霽手指頭輕輕扣著手裡茶盞,點頭,“嗯。”
喉嚨裡的嗆意一起來,一時停不下來,晏長陵斷斷續續咳了一陣,穩住了後臉色已有些脹紅,沒再開口,同她一樣繼續喝茶。
等了半柱香,嶽梁總算來了,走到兩人跟前,也沒抬頭去看二人,先將手中一疊紙張,遞給了白明霽,“這是少夫人要的孟娘子卷宗。”
晏長陵剛轉身放下茶盞,突然一僵。
嶽梁又走過來,把手裡另外一份遞給他,“這是世子爺要的驸馬爺卷宗。”
第10章
聽到驸馬爺的名字,白明霽心頭突突一跳,目光偷偷往他手中的卷宗上瞟去。
他查趙缜作甚。
那等子出賣家國摯友的奸人,死了就死了,費什麼神?
這般跑來大理寺要卷宗,是想查出兇手?
然後呢,還能替他報仇不成。
晏長陵倒能理解她,此時的孟挽於白氏而言,是一根能解繞燃眉之急的稻草,可要人命的稻草不要也罷。
作為夫君,他幫她解決了,舉手之勞,不用她感謝。查也沒用,孟挽的馬車已翻下了懸崖,死無葬身之地。
嶽梁卻無比敬業,看向白明霽手裡的卷宗,為她分析了起來,“孟娘子的馬車經過九嶺坡時,並未走大路,走的是下方的捷徑之道。”
底下那條道實則並非真正的官道,而是被眾多馬車碾壓出來的一條捷徑,天氣晴朗時,走這條路能省上一柱香的時辰。
落雨天幾乎沒人去走,旁邊是懸崖,一個不慎便會屍骨不存,趕路的再著急也不會有人趕著去投胎。
至於原因,嶽梁道:“孟娘子馬車路過的時辰,上面的大路上,應該堵了幾塊大石。”
“大石?”那日得知孟挽出事後,白明霽去過九嶺坡,也很奇怪孟挽為何選擇了下方的捷徑,到上面的主路去查看過,並沒有瞧見什麼落石。
嶽梁腳步退後兩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目光看向正仔細旁聽的那人,緩聲道:“事後有人把石頭推到了一旁。”
晏長陵聽得入神,被他這麼一瞧,大方一笑。
嶽梁目光瞥開,繼續道:“雖說大雨衝刷了不少痕跡,但還是有跡可循,上方山體有被撬過的痕跡。”
這處倒是大意了,晏長陵握著卷宗,手指輕輕摩挲了兩下。
而白明霽也了聽出來,是有人故意而為,“嶽大人的意思,姨母之死,並非意外?”
倒是稀罕,這輩子除了自己還有人會誰想要她的命,且還搶在了她之前。
嶽梁點頭,“大雨落了半月,山谷太深,搜查起來難度較大,等有了消息,嶽某再知會少夫人。”
過去了三天,就算人當時還活著,如今也死了。
搜出來又如何,八成已不成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