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筠青當然知道皇上在猜度自己心思,不過他顧不上了。
為什麼這麼急,他自己也不知道。
自從離開定遠府後,他心裡總有幾分不安,距離定遠侯府越遠,那絲不安越重,這種不安並沒有什麼道理,就仿佛他年少時單騎走在漠北,他能精準地感覺到在那陌生漠北荒野之地哪裡可能有埋伏一般。
以至於後來,他竟是拋下侍衛,自己騎了快馬一路往回趕,中途幾乎馬不停蹄,如此三日功夫,終於回到了定遠府。
當踏入了定遠府巍峨城門,騎馬走在大街上,看著熙熙攘攘人群,霍筠青心中稍定。
其實並沒有什麼,一切和他離開時並無兩樣。
他深吸口氣後,從容不迫地騎著馬,穿過街巷,來到了自己府門前。
府門前守門依然是那幾個小廝,當他踏入府中時,看了一眼旁邊點頭哈腰一個,淡聲道:“你是王二狗吧?”
王二狗誠惶誠恐,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侯爺認出來,當即道:“是,是,是小!”
霍筠青涼淡眸光掃過他,不過是一個尋常小廝罷了,除了相貌略顯清秀,看不出任何出奇之處。
不由暗道,那小女人當初竟然能看中他,這也是沒眼,或者說,不經過如自己這般氣偉男子,她自然是不懂男子妙處。
有了自己,這天底下,她還能看中誰?
如此一想,身姿越發挺拔,氣態越發從容。
待到踏入自己房中,早有奴僕丫鬟過來伺候,準備好了沐浴熱水,又送上茶水點心等,霍筠青捧起茶來,悠闲淡定地品了一口,眸光卻不自覺地望向窗棂外。
自己回府消息應該很快傳開了,依她那柔順體貼性子,應該早些過來伺候自己才是。
一時不由想著她邁進門檻模樣,定然是小碎步,乖乖,睜著一雙水潤眼睛滿是驚喜地望著自己,說不得還要提著裙子過來,就像一隻粉蝴蝶般,恨不得撲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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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筠青這裡一盞茶品完了,旁邊小廝過來伺候著,看那樣子是要伺候他沐浴。
但是他並不想小廝伺候他沐浴,他想香嫵伺候他沐浴。
修長優雅手指輕輕把玩著那已經用盡盞茶,一絲惱恨自指尖浸入筋脈,這小女人怎麼如此沒有眼色,難道不知道他回了府中,不是應該急巴巴地過來迎他伺候他?
等她過來,定是要讓她好看,給她一些教訓。
當然了,最好是去榻上,看她求饒不求饒。
這麼想著時候,就見門外傳來腳步聲,霍筠青眉眼頓時變得涼淡起來。
他並不看門窗處,而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牆上字畫。
門開了,一個人進來了。
霍筠青唇邊泛起一抹冷笑,來這麼遲,也實在是懶散得很。
“侯爺,你可回來了。”一個聲音響起,卻是王管家那賠笑聲音。
霍筠青捏著茶盞手指微微用力,緩慢地望向門首處。
隻有一個王管家點頭哈腰地站在那裡,並沒有香嫵。
霍筠青心間不悅擴散開來,他決定了,今日絕不輕饒,定是要她在榻上哭求一百遍。
“侯爺,你,你這一路回來辛苦了,侯爺先請沐浴吧,已經命廚房準備著膳食。”王管家笑呵呵地這麼道。
霍筠青面沉如水,不言語。
“侯爺,你想吃點什麼,奴才這就讓廚房去做。”王管家低頭間,頗有些戰戰兢兢意味。
霍筠青抿著唇,眸光深幽,握著茶盞之間,微微用了幾分力氣。
“侯爺,你,你——”王管家不知道說什麼了。
壓抑逼人氣息已經在房中彌漫,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眼前這是十七歲出道天下幾乎無敵手霍筠青,是俾睨世間殺人如麻霍筠青。
跟隨霍筠青多年王管家,知道自家侯爺威震天下,卻不知道他眉頭不皺一下,便可以讓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王管家腰彎得越來越低,在這深濃秋涼中,額頭也竟然滲出汗來。
“說。”霍筠青出聲,聲音沙而沉:“她人呢?”
“侯爺,你是說,你是說小夫人嗎?”王管家聲音都在發抖。
霍筠青陰著臉,唇抿得仿佛一把沒有劍鞘薄劍。
王管家想哭,但是他不能哭,他戰戰兢兢地深吸口氣,終於道:“侯爺,小夫人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潤青色茶盞在修長手指中輕輕轉動,霍筠青說出話平淡卻透出幾分危險氣息:“不見了,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王管家噗通一聲跪下了:“侯爺恕罪,小夫人她失蹤了!她跑了!”
王管家跪下後,屋子陷入了安靜之中。
安靜到就連屋外落葉之聲都那麼清晰地響在耳邊,王管家緊咬著牙關,他幾乎聽不到自己呼吸聲。
陡然間,他聽到一聲巨響。
猛地抬頭間,卻見侯爺手中茶盞已經硬生生被扔出去,生生地嵌入了牆上。
而侯爺臉色,難看得猶如生鐵一般。
王管家腳底一軟,直接栽倒在那裡了。
侯爺這是動真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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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嫵發現了一件很不幸事。
她發現自己開始犯嘔,食不下咽,開始以為自己病了,也沒當回事,想著自己如今也抄寫了不少方子,多少知道一些醫術,便隨意抓了一些藥來吃。
誰知道吃了後並不見輕。
再之後,她自己猛地記起來了。
這……難道是懷上了身子?
這個念頭一來,她頓時嚇傻了,連忙給自己把脈,可她哪裡會呢!又不敢在這醫館裡讓人看,最後偷偷地坐馬車到了鄰鎮,讓大夫過了一下脈,人家連聲說恭喜,說這是已經三個月了。
香嫵嚇傻了,她竟然在離開時候已經懷上了侯爺骨肉?那現在該怎麼辦?
她自己能養大一個孩子嗎?
她並不怕吃苦,她也不怕受窮,可是她沒養過孩子。
現在是有不少銀子,但是一個單身女人,連在一個小鎮安身都被人說三道四,更不要說養一個孩子了,是不是得買一個奴婢,可是那樣,她之前說謊話都瞞不住了。
香嫵心亂意麻,一時甚至有些後悔了。
離開侯爺,這是她為了自己,為了心裡那卑微卻又決不可能心思,為了骨子裡一抹不知從何而來傲氣。
她可以糟蹋自己前程,卻不能這麼糟蹋孩子將來。
若是自己安分一些,忍耐一些,這孩子也是侯爺親生骨肉,就算不是嫡出,那也是小姐少爺呢!
香嫵撫著肚子,心思恍惚,她開始想著她能不能回去了。
但是自己是逃出來,且逃出來兩個多月了,孩子如今三個月,侯爺能信自己嗎?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找了一個奸夫懷上了再賴給他?
香嫵身子發軟,小臉也垮下來,她發現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她沒跟著侯爺前,可是勾三搭四找了好幾個,她知道侯爺那裡根本不信自己,如今自己又逃出來過,這個清白該怎麼自證呢!
萬一自己生下來後,侯爺一直疑心該怎麼辦?
自己受罪沒什麼,可自己孩子呢?
香嫵犯愁,猶豫了好半響,最後還是收拾包袱,打算回去定遠府,好歹打聽下消息,看看自己跑了後,他是什麼反應,若是沒那麼大怒,興許,興許好好和他說說,還有戲。
一路上,香嫵走走停停,猶猶豫豫,百般愁緒,更兼她懷著身子,孕吐厲害,自然是走得極慢,走到了並州邊界時候,竟然體虛無力,險些病倒。
沒奈何,這一日隻能住在一處客棧,這客棧周圍荒涼,並沒什麼人煙,生意也就不好,如今不過是一對老夫婦勉強維持著罷了。
香嫵病了後,掏出一些銀子,請這位王婆婆幫著熬藥,王婆婆顫巍巍地將藥端過來。
香嫵掙扎著爬起來,自己強忍著嘔吐喝下。
此時屋外哀風裹著雪花怒吼,風吹打著粗糙掉色窗棂,發出哐當哐當聲音,那隻糊了舊茅草窗子哪裡能抵得住交加風雪,入骨寒風便從縫隙裡竄進來,灌了香嫵一嗓子。
伴著那刺骨寒風,苦藥汁進入喉嚨,香嫵難受得一陣陣犯嘔,虛弱地趴在床榻上,耳邊依然是那嗚咽著風聲,斑駁破舊客棧仿佛都在跟著震顫。
香嫵突然想起當初侯爺病了,自己哄著他喝藥情境,竟是淚水潸然而下。
自己成了這般模樣,不知道侯爺如今可還記得自己,若是記得,是惱著,還是想著,或者說,他去了燕京城,娶了那博遠侯家千金,早把自己給忘了!
王婆婆看著香嫵這悽慘模樣,也是嘆了口氣:“你一個年輕婦人家,如今懷著身子,你家女婿怎麼也不跟在身邊?倒是讓你一個人趕路受苦。”
香嫵聞聽此言,自己也是哀傷不已,便道:“我做錯了一些事,我家男人怕是輕易不能饒我。”
王婆婆:“既是一家子,哪有什麼饒不饒,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香嫵抹眼淚:“王婆婆你不知,他那性子不好,若是知道了我錯事,隻怕是要了我命。”
她便想起來,當初侯爺把那金鏈兒給自己戴上時,那幽邃到讓她看不懂眸光,她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惹惱了他,他是真得可以要自己命。
王婆婆:“瞧你說這是什麼傻話,你如今懷著他身子,他還能把你怎麼樣,少不得把你供起來!”
香嫵聽此言,卻是苦笑不已,她撫著肚子,想起來當初侯爺說話,他是不想要什麼兒女子嗣。
當下嘆道:“我肚子裡雖然懷了他骨肉,隻怕是他並不在意,他原本就有一雙兒女了,那雙兒女,也未見他怎麼親近,涼淡得很,如今我又懷上,隻怕是更不喜了。”
記得當年她做丫鬟時,就隱約知道,侯爺高傲,目無下塵,從不親近兒女,當時自己還沒什麼感覺,如今輪到自己肚子裡孩兒,想想實在是苦澀。
王婆婆卻是不以為然,搖頭嘆息:“到底是年輕,你是不知道男人,男人怎麼可能對自己骨肉不喜?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況且男人都喜歡子孫繁茂開枝散葉,任憑他和前頭女人有幾個孩子,你給他生了,他看著也高興,若是萬一是個小子,那就更好了!”
香嫵聽著這話,半信半疑:“真嗎?可是他不是尋常男人,他說他並不在意什麼子嗣血脈……”
他若是尋常男人,早妻妾成群兒女遍地了吧。
王婆婆:“當然真,管他什麼男人,他終究是男人,男人還能變出什麼花樣來?我聽你說他前頭有兒女,那年紀也不小了吧?這男人哪,年輕時候還可能不在乎子嗣,年紀大了,就想著傳宗接代,兒女越多越好!說不在乎,嘴上說說而已,你若是不能孕育,那才麻煩,男人嘴上說不嫌棄,心裡怕是厭著你呢!”
提起這個,王婆婆也愁,想起來自己傷心事:“我但凡有個兒女,也不至於到今日地步啊!”
香嫵這下子是真信了,她精神起來。
也許她應該過去,找到侯爺,把這件事和侯爺說清楚,看看侯爺怎麼說,若是他實在不信自己,大不了孩子生下來後滴血認親!
到了第二日,香嫵打起精神來,恰好這個時候有一輛馬車經過,也是趕巧了,那馬車看著倒是舒適得緊,一問才知道,原是去接一位大戶人家小姐,結果人家不用了,這才空跑了一趟。
香嫵看到這馬車,真是感動得流淚,她覺得自己命真好,也覺得上天注定,她應該回去找侯爺。
當即給了人家銀子,又備了一些幹糧,就這麼在風雪中顛簸著上路了。
人心裡一旦有了奔頭,哪怕辛苦一些也不怕了,她滿心期待著能見到侯爺,身上病竟然也消退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