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願不叫老三開枝散葉,也得保住謝澤一世平安無憂。能生出謝澤這麼一個兒子,已是他三生有幸。
聽著皇帝幹脆利落的回話,尤其那句“你應付不來”,謝堯臣莫名就感覺又被爹嫌棄了,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
宋尋月暗自松了口氣,忽就覺得自己很是幸運。歷朝歷代,隻娶一個妻子的皇帝寥寥無幾,但她的夫君卻主動提出,更意想不到的是,皇帝還是有點瞧不上她的夫君,怕他應付不來,幹脆利落的同意,甚至還當著天下人的面回絕,她運氣可真好。
皇帝似是想起什麼,跟著對謝堯臣補充道:“你那本《四海志》,到處‘吾妻甚喜’,與妻子伉儷情深的美名早已傳遍天下,朕今日也是借此,才能幫你免了所有選秀,否則你隻有一個兒子,言官的嘴可不好堵。你登基後最好老實著,不要弄得自己騎虎難下。”
謝堯臣聞言轉頭,看向宋尋月,眼底勾芡著濃鬱的繾綣,衝她展顏一笑,這才轉頭對皇帝道:“父皇放心,於此事上,兒臣永遠不會騎虎難下。”
皇帝聽罷,抬眼看了看二人,正見小夫妻在含笑對視,不由失笑,無奈搖了搖頭。
即便他已是這把年紀,到此時,心間仍舊生出一股世事難料的感慨,曾以為老三會是他所有兒子裡,最會廣羅美人的一個,沒成想,他最專情。曾以為他所有兒子裡,老三會是那個永遠與皇位無緣的人,如今卻是他方方面面最合適的皇位人選。人生呢,當真好似一本從未看過的書,一頁頁的往後翻,不翻到最後,永遠也不知接下來的情節是什麼。
皇帝看著面含喜色,深情對視的夫妻倆,忽地生出一些促狹的心思來,他唇邊閃過一絲笑意,開口道:“既然已封太子,出宮後就遷去東宮吧。”
夫妻倆一聽這話,面上笑容立時消失,齊齊愣了一下,隨後謝堯臣忙道:“父皇,既然正月初一就要登基,也就剩幾個月了,何必再遷?興師動眾,沒必要。”
宋尋月也跟著道:“是啊父皇,按規矩,我們確實該遷去東宮,但我們不在意住哪裡,而且時間緊迫,有遷府的功夫,不如讓王……不如讓太子跟著您多學點東西。”
謝堯臣接過話,重重點頭道:“對!兒臣這些年荒廢了不少,跟著父皇多學東西要緊,遷府的事著實沒必要。”
說罷,謝堯臣和宋尋月緊盯著皇帝,等他決定。前陣子他倆那一頓折騰,庫裡大半的財產都折成了府裡的物品,就連院裡的喬木都換成了稀有品種,遑論鍍銀的純金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床榻屏風……現在讓他倆換地方住,他總不能把父皇賜的王府搬空吧?
皇帝看著眼底藏不住擔憂神色的夫妻倆,心裡舒坦了,比方才倆人深情款款的模樣順眼多了。
皇帝佯裝想了想,隨後道:“不換也成,你那王府便留著吧,等日後謝澤長大,出宮分府的時候賜給他住。”
“好!”夫妻倆異口同聲,重重點頭應下。
話至此處,皇帝起身,準備去更衣用午膳。皇帝緩步從桌後出來,對謝堯臣道:“抓緊出宮去收拾東西,明日開始,隨朕住勤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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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夫妻二人應下,起身行禮,準備告退。
怎知就在這時,剛往回走了兩步的皇帝,忽然再次開口:“等會。”
夫妻二人止步,看向皇帝,正見皇帝隻轉了半個身子過來。他盯著謝堯臣眼睛,一字一句的威脅道:“你登基後,若是敢貪於享樂,荒淫無道,勞民傷財,朕扒了你的皮。”
謝堯臣身子一凜,忙發誓道:“兒臣可能做不成多好的皇帝,但絕對能做個好爹!一定竭盡全力,替謝澤守好江山!”
做個好爹,這點皇帝還是信的,他這兒子,確實是個好丈夫,好父親,這方面強他百倍。
“嗯……”皇帝滿意點頭,轉身離去。
夫妻二人目送皇帝離開,這才一道出來,往宮外走去。
手牽手走在下勤政殿的臺階上,夫妻二人還是覺得恍惚,宋尋月望著眼前恢宏宏偉的皇宮,問道:“你以後要做皇帝了?”
謝堯臣同樣恍惚的感嘆道:“我也沒想到,跟做夢似得。”
宋尋月腦海中,回憶著今日謝堯臣和皇帝的全部對話,想了好久,好久。
許久之後,她看著頭頂的長天,向謝堯臣問道:“三郎,你這算不算是父憑子貴?”
第169章
已同過去一切苦難和解
謝堯臣聽罷, 眉心微蹙,神色間一片愁意, 縱然不想承認, 但事實好像真是如此,隻好悵然道:“算吧……”
宋尋月聽他如此語氣,轉頭看向謝堯臣,拉起同他相牽的那隻手, 拍拍他的手背, 安撫道:“雖然父皇看起來確實重視金金, 但父皇絕不會將皇位交給一個難擔重任的人, 咱們遊歷途中, 無論是糾察官風,還是廣南西路,你都做的很好, 明顯是入了父皇的眼。所以, 雖然父憑子貴, 但我相信,你登基之後,肯定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皇帝。”
謝堯臣唇邊有了笑意,轉頭看向宋尋月,無比感慨道:“這世上也就隻有你,無論我什麼樣, 都會覺得我很好。”
從前剛成親時, 他在旁人眼裡, 當真是個純正的廢物, 但是宋尋月毫不在意, 反倒跟著他一起玩。他相信, 若他不是王爺,也沒有那麼多錢,宋尋月還是會好好和他過日子,會和他一起,將生活過得越來越有奔頭。
宋尋月抿唇笑道:“你本來就很好,我若是遇上個天生狠毒,或者朝三暮四的人,再有心也過不好日子啊。”
就像前世她和顧希文,她再想過好日子,最後還是抑鬱成疾。牡丹花開時節動京城,但也得有適合牡丹種子成長的土壤才行,若是種子落在一塊石頭上,無論如何也開不成花。
謝堯臣轉頭望著她的目光沒有移開,而是就這般一直凝望著她,唇邊掛著淺笑,眼裡勾芡著濃鬱的喜歡。
雖然孩子都快五歲了,但宋尋月還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抱住他的手臂,順勢低頭躲開他的目光,對他道:“其實仔細想想,如今的生活,是我們共同締造的,金金也是我們一起生的。”他們倆缺一個,都不可能擁有現在的一切。
謝堯臣緩緩笑開,意味深長道:“是……”
說著,謝堯臣從宋尋月懷裡抽出自己手臂,兩步跑到她前頭,隨後彎腿半蹲下,轉頭對她道:“上來,到外宮門還有一段路,我背你走。”
宋尋月看了下周圍,見宮道上隻偶有幾個宮人經過,便沒客氣,一下跳上了他的後背,謝堯臣順勢將她穩穩拖住,隨後笑道:“走咯。”
宋尋月趴在他背上,側頭望著他俊逸的側臉,眼底神色溫柔,還帶著些許不真實感,不由問道:“我們是不是會在一起一輩子?”
謝堯臣堅定回答:“是!”
宋尋月又問:“我是不是還能見到你老了後的模樣?”
謝堯臣失笑回道:“對!”
宋尋月再問:“我們是不是還會看到金金娶妻生子?”
謝堯臣眼底亦泛起期待:“是!”
宋尋月又問:“金金長大不用我們管了之後,我們做什麼?”
謝堯臣聽著這話,眼前莫名出現昨晚謝澤緊緊摟著他依戀不舍的畫面,心間有點難受,遲早有一天,他的兒子會變得不再需要他,他想了想,回道:“把皇位給金金,然後我們去做任何我們想做的事。想來那時我們不會再有任何束縛,見美景便去,見苦難便救。世界那麼大,有無數我們未曾見過的璀璨絢爛,總能在旅途中,不斷的遇到新的意義。”
“也是……”宋尋月說著,抱緊他的脖頸,側臉貼上他的鬢發。
走在宮道上的夫妻二人,以為沒什麼人看見,卻不知,在他們身後的岔口處,早已堆積了一大批宮人,正擠擠囔囔的從牆邊紛紛探頭,想親眼見識一下跟著《四海志》遐想了無數遍的鹣鲽情深,到底是何種模樣。
幽長宮道牆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湛藍的天廣闊的罩在他們頭頂上,這一瞬間,仿佛這象徵著大魏至高權力的威嚴殿堂,也蒙上了一層朝氣蓬勃的輕快氣息。
而在他們前頭的外宮宮道上,方才下朝後的大臣門,此時基本行至此處,準備各自去處理事務。
宋俊走在前往翰林的路上,邊走邊看著地面發呆。腦海中不斷盤旋著今日早朝宣讀的聖旨,琰王成了太子,而他長女成了太子妃,且再過幾個月,太子便會登基,皇帝為太上皇。
怎會如此?
就在宋俊思量之際,身旁路過一名同僚,同他一拱手:“宋大人……”
說罷,那名同僚看著他,忽地朗聲笑起:“哈哈哈……”
笑了幾聲後,那官員再衝他一拱手,神色玩味兒,隨後大步離去。
當初他們家的事,在京裡鬧得沸沸揚揚,此人如此舉動,宋俊豈能不知何意?他望著那官員的背影,深深抿唇。
而就在這時,又有幾位同僚經過,各個面上全是喜色,挨個朝他拱手:“宋大人……哈哈哈哈……”
幾人拱手笑完後,便又走了,跟著又路過幾個官員,這回幹脆連宋大人都不叫了,直接看著他朗聲笑,笑完就走了,他們走後,他似乎隱約還聽見一句“差點就成國丈”。
宋俊恍然明白過來,前面那幾聲宋大人,根本就是對他的嘲諷,難怪方才喚他“宋大人”時,各個語氣著重,神色間意味不明。
宋俊隻覺臉皮燒得慌,幹脆垂頭加快了腳步。
悔嗎?他不知。隻是腦海中不斷盤旋著這二十多年來同長女相關的所有事,但凡他曾經多關心兩個女兒一點,但凡他當初在太子還是琰郡王時,便同意長女的提議,還她清白,但凡事後,他肯像儀貴妃一般用心補救……
想了那麼多但凡如何,說到底,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終歸是他不曾真正在意過女兒的感受。
他這一生,無論是做丈夫,還是做父親,當真極其失敗……兩個女兒,一個因他失察,被她娘親帶上一條作繭自縛的路,一個因他自私,終是與他形容陌路,到頭來,自己成了個孤家寡人。
現在他才說錯,是不是太晚了?宋俊自嘲一笑,太晚了……
人終歸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後果,如今這局面,便是他前半生所有選擇締造的結果,合該苦果自嘗。
他已能預見自己後半生的模樣,有這件事在,這輩子,同僚看見他,就會想起他錯失成為國丈的機會,旁人的嘲笑雖不能對他造成實際的傷害,但在他們心裡,他永遠會被看低一等。
而他自己……他不是聖人,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即將登頂至高之位,而他卻沾不到任何光,心裡怎會半點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