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想,謝堯臣便徹底忘了時辰。一會兒在桌子前坐著想,一會兒起身在屋裡踱步,一會兒又站去窗邊,眺望遠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次回到桌邊的他,忽地重拍一下桌子,朗聲道:“歇!”
一旁的辰安著實被狠狠嚇了一跳,額頭甚至都冒出些虛汗,詫異的看向謝堯臣,驚魂未定。
所以兩個多時辰,隻憋出來一個字嗎?
謝堯臣連忙抬筆改,對呀,月歇密雲間,可不比月藏好?
還有第二句的“無所”,改成“了無”,那便是“月歇密雲間,花市了無戀。”甚好!
辰安見他終於停筆片刻,忙見縫插針道:“王爺,晌午了。”
“晌午了?”謝堯臣詫異反問,所以他一上午,就改了一句?
嘶……謝堯臣蹙眉,接著對辰安道:“再去跟王妃說一聲,晌午我也不過去了,再給我隨便弄點吃的過來。”
辰安應下,轉身去辦,謝堯臣則繼續埋頭改詩。
這一改,便又是完全無法覺察時間流逝的“暗無天日”,直到辰安給他掌了燈,他都沒發覺外頭暮色已臨。
宋尋月在嘉禾院,剛用過晚膳,她坐在貴妃榻上看話本,心下著實有些奇怪,謝堯臣居然今天一天都沒來。
早膳沒來,叫張立傳話,說是晌午來,結果到了晌午,他又沒來,本以為晚上會來,怎知張立又來傳話,說是不過來了,他到底忙什麼呢?
宋尋月搖頭嘆嘆,繼續看話本子,心下琢磨著,他要是睡前還不來,她就過去瞧瞧。
而此時的謝堯臣,卻剛剛放下筆,舒展了下身體,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改好了,雖沒有多好,但多少比之前好一點點,有那麼一兩個字眼,瞧著還行。他將誊寫好的新版,拿起來又讀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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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歲上元節,獨酌金明宴。
月歇密雲間,花市了無戀。
今歲上元節,惜卿於我畔。
方知月成雙,再無流華黯。
還行,好一些了,就這個版本吧!現在過去,念給宋尋月聽,若是再放一夜,他怕是還會不滿意,明日就得接著改。
念及此,他將那花箋收好,揣在衣襟裡,對辰安道:“走,去嘉禾院。”
一路來到嘉禾院外,本行路帶風的謝堯臣,卻在宋尋月房門外緩下了腳步。
他面露一絲難色,所以,他真的要進去念嗎?站哪兒酸酸的念詩,他似乎有些做不出,會不會很難為情?
謝堯臣糾結半晌,隨後給自己鼓勁,難為情什麼呢?那可是他的王妃,為她寫首詩,為她親口念,即便被她笑話幾句,他又能吃什麼虧?
思及至此,謝堯臣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裡屋亮著燈,謝堯臣示意辰安就在外屋等著,自己尋著光找了過去。他放輕腳步,悄然進去,透過鏤空的窗扉,他見宋尋月正斜倚在貴妃榻上,手裡翻著一本書。
她的腰身纖細,這般斜倚,側身線條像小山般起伏有致,甚是勾人心魄。
屋裡很安靜,謝堯臣唇邊掛上笑意,輕聲喚道:“尋月。”
宋尋月聞聲抬頭,正見她的王爺,從月洞門後探出個頭,看著她笑,發冠後的細金鏈子,垂落在他肩上。
宋尋月合上書本,將其放在一邊,站起身,沒有再行禮,問道:“你來了?這一整日在忙什麼?”
“在……”謝堯臣緩步走進月洞門,含著笑,望著她的眼睛,徐徐道:“在想怎麼跟本王的王妃表明心意。”
宋尋月挑眉,原是因為昨晚她說的那句話?她其實就是想給他個臺階下,不成想,他竟是這般認真,反倒勾起她心間的期待。
宋尋月唇邊綻開笑意,腦袋微微一側,巧笑道:“那王爺想到了嗎?”
謝堯臣點頭,神色有些許尷尬,他清一下嗓子,邊從衣襟中取花箋,邊對宋尋月道:“我、我給你寫了首詩?”
宋尋月一愣,隨後瞪大了眼睛!
她沒聽錯吧?詩?大魏出了名的紈绔,居然給她寫了首詩?
情詩?
許是看見了宋尋月神色間不敢置信的詫異,謝堯臣那渾身不得勁的感覺愈發的濃,是啊,這寫詩念詩什麼的,和他的性子也忒不相符。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衝她笑笑,試探問道:“我……念給你聽?”
宋尋月當真是一點沒想到,他居然會給她寫首詩!驚訝過後,宋尋月心間漫上濃鬱的好奇,所以,這位紈绔,她的王爺,給她寫了一首怎樣的詩呢?
宋尋月目光定格在他的面上,唇邊的笑意,愈發的深,靜候他念詩。
謝堯臣展開手裡的花箋,看著上面的墨跡,隨後開口道:“去歲上元節,獨酌金明宴……”
試著念了一句,謝堯臣閉嘴,為何他的語氣,完全沒有他預想中的情意綿綿,反而這般幹澀?
謝堯臣手心有些冒汗,他硬著頭皮,復又試著念了半句:“月歇密雲間……”
謝堯臣再次閉嘴,神色間明顯有些泄氣,果然,才子佳人的那一套,他玩不來。
根本念不出情意綿長的韻味,反而像個拿著稿子,到先生面前,叫先生考較功課的學生!
謝堯臣越想越煩,他就不該用這種自己根本不擅長的法子!
霎時間,所有在宋尋月面前的尷尬,一下全部遷怒到了辰安身上,他低語怒道:“辰安……”
謝堯臣轉身大步走了出去,來到外屋的辰安身邊,抬起那張輕飄飄的花箋,作勢就要打,斥道:“你出的什麼餿主意?”
這一聲怒罵,宋尋月自是聽見了,她實在沒忍住,低低笑出了聲,連眼尾都是笑意,神色間又幸福又無奈,她的王爺怎麼這般討人喜歡?
其實……寫得挺好的啊……
謝堯臣看了眼裡間,重新將那花箋揣回衣襟裡,伸手提住辰安的肩頭的衣服,拽著他便離開了宋尋月的房間。
來到院外,謝堯臣在原地煩悶了一會兒,怒意漸消,轉而一臉的無奈,這才對辰安說出全部實話:“這什麼餿主意?我根本念不出來!我心裡想的那種感覺,我一個字也念不出來!現在怎麼辦?”
辰安隻好道:“若不然,回去接著寫?”
謝堯臣狠狠白了他一眼,真恨不能打他一頓,接著壓低聲音罵道 :“我是寫不出來嗎?我是念不出來!你會聽人話嗎?”
辰安見謝堯臣這般煩躁,不解問道:“王爺,您給臣交個底吧,昨晚回來您就大張旗鼓的準備這事,到底是為著什麼?你告訴臣,臣興許能給你想個更好的法子。”
謝堯臣看他一眼,實在也是沒法,隻好道:“王妃說,我還從未親口說過心裡有她,若能表達的叫她滿意,就許我留宿。”
辰安:“!”
原來如此!
辰安恨鐵不成鋼道:“那您直說呀!”
謝堯臣問道:“怎麼直說?”
辰安看著自家王爺茫然的臉,隻好繼續解釋:“王妃娘娘從不會故意刁難人,自然也不可能出難題給您,娘娘到底是女子,不好直言,這般說,明顯就是給您一個留宿的借口,您直說不就完了嗎?”
謝堯臣盯著辰安看了半晌,咬住下唇,所以……他想復雜了?所以……他要是直說的話,其實昨晚就能留宿?
辰安見自家王爺還在發愣,展顏笑了,實在沒忍住,推了謝堯臣的手臂一把:“您還愣著幹嘛?去啊!”
謝堯臣呼吸明顯緊促。
真的到了眼跟前,他卻忽地緊張的挪不動步子,看看身側的房間,又看看辰安,一雙眸神色銳利,似是缺一個鼓起勇氣的理由。
辰安從不知他們王爺還有這樣一面,更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措的神色,真真像一個正在等著他出主意的弟弟,可他偏生生得如此高大俊朗,連看他都得垂眸。
辰安唇邊笑意愈發舒展,這一刻,當真像位兄長,他道:“王爺,您就想,屋裡的是您明媒正娶的王妃,自嫁來王府,吃穿用度都是您所提供,沒道理花著您掙來的一切,您還守活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