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尋月盡力控制住不叫自己聲音顫抖,說道:“前兩日林穗穗出街買菜,卻被一潑皮混混追趕,不甚掉進護城河裡。冬天天冷,河面結了冰,但河下水流急,妾身派人找了兩日,仍無下落。”
說著,宋尋月護著手臂,身子俯得愈發低:“妾身失職,還請王爺治罪。”
隨著一席話從她口中緩緩流出,謝堯臣的眼眸裡,漸漸漫上一層怒意,以及……濃鬱的失望。
她當真敢殺人滅口!還找這麼個借口糊弄他!
謝堯臣神色陰鬱,放下手,身子緩緩前傾,單手撐膝,彎腰看向宋尋月,話裡有話,一字一句道:“你好大的膽子……”
一聽這語氣,宋尋月心一沉,果然,弄丟他的妾,她八成是沒好果子吃。等外祖家回了信,還是抓緊跑路吧。
宋尋月隻好道:“人怕是已經沒了,王爺若罰便罰,若王爺願意,妾身自會再挑更好的女子給王爺聘回來。”
謝堯臣聞言一聲嗤笑,目光從宋尋月頭頂掠過,隨後看著她嘲諷道:“這是本王要不要妾的問題嗎?”
宋尋月微有不解,難道不是嗎?但她面上不顯,隻道:“請王爺責罰。”
一團火壓在謝堯臣心口,憋得他胸口脹痛,半晌說不出話來。
辰安在一旁冷眼瞧著,心間替王妃覺得惋惜。
他深知王妃這次觸到了王爺底線,他們王爺在許多方面待人寬松,可唯有一點是他的逆鱗,便是貪心不足,心懷與實力不匹配的野心!
不知王妃是因何緣故要殺林穗穗滅口,許是妒忌,許是旁的緣故,但王爺無論如何,都容不下心思歹毒之人。
他看得出來,王爺已對王妃心生些許好感,但經過這麼一出,怕是那點心思,徹底碾滅了。
這樣的人,王爺不會留。
否則有朝一日,連累的就不止她一個。就好比當初堪堪成親之時,王爺要在新婚之夜送宋瑤月一杯鸩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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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堯臣盯著宋尋月沉默許久,僅僅在這片刻之間,心思已是翻了幾番,幼時幾次險些殒命的遭遇,辛苦從宮裡爬出來的步步為營,還有心間些許對平靜生活的期許……
但最終,所有的思緒塵埃落定,他已做下決定,宋尋月不能再留。
他苦心經營的一切,母妃在宮裡的性命,都容不得他身邊有這般大膽妄為,視人命為草芥之人,倘若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那這就是他琰郡王身在高位卻罔顧律法,遲早會被父皇當做“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典範。
他這樣的身份,在皇子間這樣尷尬的處境,注定他要小心再小心。前世僅僅是宋瑤月的貪心,便已將他害的死無葬身之地,遑論宋尋月比宋瑤月更聰明,更狠心,更膽大妄為,更不擇手段!
思及至此,謝堯臣眸光比外頭的冰雪更冷,隻對宋尋月道:“本王不罰你,你好生養病吧。”
說罷,謝堯臣起身,大步離去,未做片刻停留。
辰安掃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神色怔愣的宋尋月,眼中流出一絲惋惜。他還以為,王爺終於要遇上個能與他同歡喜,共富貴的妻子,誰知尚未開始,便已是結束。
辰安不再多想,跟著謝堯臣一同離開。
獨留宋尋月在原地,看著謝堯臣的背影,震驚不已。他竟是又這般,輕而易舉的放過了?
就像當初一樣換親一事般,輕拿輕放過去了?
不會吧?宋尋月當真有點不敢相信,他明明剛才挺兇的,給她嚇得心都涼了半截,結果就這?
宋尋月護著手臂從地上站起來,重新在塌邊坐下,眼神依舊不住的往謝堯臣離去的方向瞟。
她當真有些看不懂謝堯臣,這世上,當真會有人善良到,便是連懲罰都不會嗎?他人真就這麼好……好欺負?不會吧?
她甚至已經最好了裝病賣慘的準備,備了一大堆謝堯臣罰她時的說辭,結果全部沒用上!
宋尋月滿臉狐疑,重新靠回了榻上。
謝堯臣全程黑著臉回到自己院中,便是連院中的下人,都看出他臉色不對,各個面面相覷,行禮時,也連大氣都不敢出。
謝堯臣一腳踹開門,門扇“咚”的一聲砸在牆上,復又彈回來,吱吱呀呀的搖曳。
他大步地走進去,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下,漆黑的眸平時前方,神色間潛藏著說不盡的怒意。
辰安在他身側站定,彎腰問道:“王爺,王妃……還留嗎?”
“不留。”謝堯臣冷冷吐出兩個字。
辰安沒有意外,這確實是他們王爺的行事風格,他已料到。
但……辰安看了謝堯臣一眼,再問:“可趁王妃傷病,送滋補的煲湯過去,不知王爺,打算何時動手?”
他記得那晚他們王爺反常的舉動,他擔心,王爺會有些舍不得。但這種事情,為了他們王爺,他也得催王爺早些做下決定,省得夜長夢多。
謝堯臣聞言喉結微動,眸色不再似之前那般鋒利,腦海中復又出現那晚在集市的畫面。
前後兩世,二十載光陰,他心緒從未那般開懷過,即便隻是短短片刻。
他仍記那晚和宋尋月回府分開後,王府的寂靜,心間的空落,以及這幾日藏在心間的期待。
好似在這短短幾日間,心間便攀出一條線,掛去了王府另一面的嘉禾院,他送雲錦,無非就是想再有交集,可盼望的交集沒有來,等來的卻是這般深切的失望。
果然啊,他還是不該對宋家人改觀,前世都被害死過一次,怎麼會不長記性,今生又生出如斯期許?
辰安見謝堯臣半晌不回話,便知自己揣測的沒錯,王爺有些舍不得,所以遲遲不能回答他,遲遲定不下來送煲湯的時辰。
辰安正欲再提醒,張立卻走了進來,俯身行禮道:“王爺,太醫來了,帶去王妃院中嗎?”
“不必……”謝堯臣語氣間有些疲憊,對他道:“本王是請太醫來請平安脈的,叫他進來吧。”
傳喚了太醫,太醫院會有記檔,謹慎起見,不好讓太醫白跑一趟。謝堯臣手撐椅子扶手,立起兩指支住了頭。
不多時,太醫進來,望之三十來歲,唇上續八字須,他將醫箱房子腳邊,跪地行禮道:“臣宇文昊,拜見王爺。”
謝堯臣示意他起身,將另一條手臂放在桌上,對宇文太醫道:“本王胸口脹痛,你瞧瞧什麼緣故。”
其實他知道什麼緣故,無非就是剛才給氣得。
宇文昊聞言上前,斂袖搭脈,半晌後,宇文昊面露疑色,松開手,對謝堯臣道:“胸脹乃動怒所致,並無大礙,王爺身體亦是康健強壯。不過……”
宇文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提醒道:“王爺精氣旺盛,有外溢之象。”
宇文昊覺得有些奇怪,三大王不是已經成親了嗎?精氣怎會如期旺盛?甚有外溢之象,怕是過幾日夜夢會弄髒褲子。
謝堯臣不解,看向他:“此話何意?”
宇文昊笑笑,道:“王爺既已成親,倒不如與王妃同宿,此患可解。”
謝堯臣瞬間便明白了他說的外溢之象是什麼意思,甚覺丟臉,脖子根一下通紅。
他忽地就想起那晚被困玉香樓,和宋尋月所遇的一切,恍惚間,他似乎又聞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雪中春信。
謝堯臣忽地暴怒,厲聲斥道:“滾!”
宇文昊大驚,連忙俯身行禮,提著醫箱,倒著退出了謝堯臣的房間。
張立看了謝堯臣一眼,連忙追了出去:“宇文太醫!宇文太醫!”宇文昊驚得手都有些抖,忙轉身打哈哈行禮。
張立走到宇文昊身邊,邊送他往外走,邊道:“您別介意,王爺同王妃起了些龃龉,心情不大好。平日裡,我們王爺人最和善不過。”
宇文昊抹著冷汗,連連稱是,隨即便由張立送離王府。
太醫離去後,辰安轉頭看著謝堯臣,見他們王爺胸膛起伏的愈發厲害,便知他是真的氣狠了。
怎能不氣?剛起了些心思,就被這般無情碾滅,太醫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多無奈。
辰安再次行禮提醒道:“王爺,宜早不宜遲,定下吧。”
謝堯臣閉目,重嘆一聲,道:“就今晚吧,夜宵時送去。”用過後睡下,夜裡靜靜的走吧。
說罷,謝堯臣起身,對辰安道:“別跟著我。”說罷,自己進了裡屋。
辰安看著尚在抖動的帷簾,微微低眉,走過去守在了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