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握緊傘柄,即便是這個時候也沒有忘記朝她傾斜,緩緩跌落的雨水有大半落在他周身。
校服漸漸濕了,肩頭一片深色水漬,濕透了的布料貼著他的皮膚。
雨聲被隔絕在外,少年臉色蒼白。
少年艱澀開口問她為什麼,又執拗的搖頭說他不同意。
但她執意如此,態度冷淡的不近人情。
最後她被逼著說出最讓人難過的幾個字——我不喜歡你了。
少年時期的戀愛刻骨銘心。
但也有足夠的自尊。
他可以改掉自己身上所有不好的習慣。
卻無法挽留不再喜歡他的戀人。
分手之後的幾年,彼此的聯繫方式再也沒有加回來過。
寧櫻鼓足勇氣點開轉賬,把剛才吃飯的錢轉給了對方。
江措的手機是靜音,並不妨礙他看見螢幕亮了亮,男人削瘦的拇指漫不經心滑開屏鎖,幾秒種後,若無其事關上手機。
寧櫻等了幾分鐘。
知道他看過手機資訊,卻遲遲沒有收下她的轉賬。
紅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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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逐漸擰緊膝蓋上的布料,假裝淡定提醒說:“麻煩你收下轉賬。”
江措睜著眼睛說瞎話,眼皮微耷,笑吟吟的看不出情緒:“什麼轉賬?”
“微信。”
“沒看見。”
“……”
過了一會兒,寧櫻說:“你可以現在看。”
這個紅燈有點漫長,車窗外呼喝的風聲。
男人的腰背懶洋洋靠著抱枕,閉著眼睛慢吞吞地說:“你別急。”
車裏密不透風,冷空調冒出的寒氣貼著皮膚,叫人冷得打顫。
他順手按掉車裏空調的開關,緩緩睜開雙湛黑深邃的眼眸,唇間勾起的淺淺笑意,讓他從高不可攀的大少爺看起來平易近人一些。
寧櫻的眼睛不可避免和他撞在咫尺之間,空氣裏的溫度好似乍然回升,滾燙壓在她的心尖。
江措口吻隨意,“等我到家,會給你機會和我微信聊天。”
寧櫻扶額,“我不是……”
江措含著笑眼,說完最後半句:“讓你好好高興一下。”
寧櫻開始痛恨自己一定要說到做到的強迫症,時間退回幾分鐘之前,她絕不會轉賬給他。
她的手指過於用力而擰得發白,她說:“那你把轉退給我。”
“?”
“還吧。”
顧艦明不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堵車間隙,他忍不住點了根煙,濃鬱的煙草味順著風往後飄散。
寧櫻不習慣聞煙味,忍著喉嚨裏的嗆味。
江措擰著眉頭,嫌棄到說話語氣都變差了幾分:“顧艦明。”
“怎麼了?”
“抽煙短命。”
“……”
坐在他身旁的寧櫻,睫毛輕輕顫了顫。
這麼多年過去,江措好像依然不抽煙、不喝酒。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
寧櫻見過他第一次抽煙的樣子,那個時候她和他在一起沒有多久。
寒冷的冬,絮狀雪絨紛紛揚揚的降落。
他們藏匿在在學校巷後那家小酒館裏,偷偷的喝了點酒。
她被江措抱在懷中,把臉埋在他的胸膛,放肆汲取他的氣息。她隻悄悄抿了口果酒,面上悄然漫起微醺。
天花板懸著搖搖欲墜的白熾燈,光線遼闊。
他安靜接過梁行遠遞過來的香煙,掐著煙頭,少年眼尾勾著淺薄的笑意,“啪嗒”一聲——
梁行遠幫他點了煙,燃起的煙頭漫著灼灼的白霧。
透過霧氣,依舊清晰可見少年白皙的皮膚,精緻從容的五官。
她仰著臉,眼巴巴看著他:“我也想抽。”
江措揉揉她的頭髮:“喝水。”
她喝了酒話就比平常多,精神旺盛,很能折騰人。她盯著他,逐漸無理取鬧起來。
“為什麼你能抽?我就不行?”
“我不管,我也要試試。”
陳舊的玻璃窗外,大雪紛飛。落下的紛紛雪絮覆在低矮的灌木,窗邊的沿臺覆了層蓬鬆的白雪。
模樣漂亮的少年,眉眼飛揚耀眼,他垂眸,簌簌低垂的濃睫似把精緻小扇,燈光落滿,淺淺光線襯得他皮膚比窗外的雪還要潔白。
他捏著她的掌心,懶洋洋把她的手掌貼著他的臉頰,清淺的笑萬分柔情:“你別抽煙了。”
定格稍許,少年有些懊悔讓她偷喝了口果酒,望著面色薄紅已然微醺的少女,為了哄好她,無奈又寵溺:“你抽我吧。”
這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
可她好像連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就像驟然簇起的一條綿密細長的線,將回憶和現實交纏。
因為江措的警告,顧艦明掐滅了半支煙頭。
車窗半開,被清洗過的夏風呼啦啦的灌進車內,吹散僅存的煙草氣息。
寧櫻有點暈車,坐在後排,時間久了,反胃噁心。
她忍不住將臉貼在窗邊,呼吸窗外清爽的新鮮空氣,強忍胃裏作嘔的翻江倒海。
沿路的街燈照亮她慘白的面色,唇瓣不由自主抿緊,氣色不佳。
“吃糖嗎?”江措的聲音淡淡的。
寧櫻怔了幾秒,男人撈過她的手掌,輕輕地掰開她攥緊的五指,在她的掌心裏放了幾顆糖。
男人若無其事,他交疊搭著雙腿,依舊是那個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的懶散表情,“橘子味的。”
莫名其妙的。
寧櫻想起以前坐大巴車春遊,江措都會在包裏放幾個橘子,剝好的橘子送進她的嘴裏,又強硬要求她捏著橘子皮,不舒服就聞一聞。
她接過糖,低聲說謝謝。
心裏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江措很喜歡吃糖。
她也很喜歡吃糖。
所以以前他的口袋裏,無論什麼時候,好像都有吃不完的糖果。
可是現在她已經沒有那麼愛吃糖果,嘗盡苦楚,糖果帶來的甜味並不能給她多深的慰藉。
但江措好像還是沒有變。
兜裏依然隨時都揣著糖。
她心不在焉,緩慢剝開糖紙,橘子味逐漸在她唇齒間融化,和很多年前江措往她嘴裏塞的糖,味道仿佛沒有變化,又好像多了幾分輕微的苦澀。
顧艦明忽然在這個時候又踩了個急剎。
寧櫻剛好點的反胃感又湧到了喉嚨口,雙手用力抓著椅背,直到指甲泛白,緊繃著身體不敢鬆懈。
江措冷聲:“顧艦明,開車很難嗎?”
顧艦明解釋說:“人行道忽然有個小女孩闖紅燈。”
江措:“祖國的花朵確實不好這樣讓你碾過去。”
嘲諷的話還沒說出口。
顧艦明已經將車子停在和璟社區門外,“寧小姐,到了。”
寧櫻道謝,解開安全帶正準備下車。
顧艦明忽然問她:“寧小姐,你哪天有空?”
她還沒說話。
江措踢了腳他的椅背,聲線冰冷,“什麼目的?什麼訴求?”
顧艦明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殺氣,他轉過身來看著他,說:“江措,說來難以啟齒,我不小心弄壞了你家裏的椅子,不多,就三四個。”
實木椅,搬動很沉。
顧艦明想抽個空閒幫她把被自己造壞的椅子處理了。
江措聽過沉默很久,然後意味深長哦了聲,“我來吧。”
他偏過臉,眸光定定。
江措客套稱呼她為寧小姐,“不然就明天。”
明天是周日,寧櫻不用上班,但是——
她還沒有正式入職,整個下周都有空閑。
苔青市最近進入了雨期,天氣說變就變,好像有下不完的雨水。
整理房間這種事,挑個天晴的日子最合適。
還有,她還無法做到和江措這麼的若無其事,面對他還有些手足無措,心生逃避。
她用下雨做藉口:“改天吧,這幾天都下雨。”
或許等再過幾天,江措沒空管這種小事,到時候顧先生來幫忙反而能讓她更自在。
江措抬眉,“明天多雲轉晴。”
寧櫻清了清嗓子,避開男人漆黑的眸光:“天氣預報不準。”
靜止幾秒。
江措舒坦靠著椅背,磁性的聲音還帶著點少年氣的清冽,他說:“我和雷公電母通過電話——”
他溫和平靜:“會是陽光燦爛的一天。”
他說話時眼神也不會放過她,漆黑明亮的眼瞳直勾勾盯著她,好像要看透她的眼,看穿她的心。
寧櫻的心臟恍然漏了一拍。
江措扯了下嘴角,心情似乎不錯:“寧小姐,明天見。”
第五章 :
六月是我不愛你的謊言。
——2015年3月18日。
——江措。
*
明天見這三個字,江措曾經對她說過許多回。
記憶中,每天夜裏晚自習下課後,張揚燦爛的少年,總是懶懶散散跟在她身後,將她送到家門口。
深夜空氣裏泛起潮濕冰冷的霧氣,濕潤粘膩的冷霧沾著少年裸露的皮膚,襯出白皙透明的膚色。
他的眼底是一片漆黑深邃的暗色,安安靜靜看著她的臉,幾分沉默,幾分不舍。
少年抬起胳膊,輕輕蹂了兩下她的頭髮,“明天見。”
記憶回籠。
寧櫻忍不住抬眼朝身邊的男人看了過去,他波瀾不驚的說完這幾個字,沒有情緒。
男人的雙手交疊搭著膝蓋,手腕削瘦,青色血管透過冷白的皮膚時隱時現,手指修長且骨節分明,凸起的關節彰顯蓬勃的力量感。
江措坦蕩由著她盯著他看,望著她走神的神態,嘴角緩緩綻開一抹淺笑,“你像看見唐僧肉了似的盯著我看,我很害怕。”
寧櫻收回目光,假咳兩聲,下意識否認。
江措挑了挑眉,盯著她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他不緊不慢吐字道:“感覺你想要把我吃掉。”
“不過我確實才貌雙全,討人喜歡。你對我有點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
“眾目睽睽,還希望你能克制自己。有什麼衝動,最好等到四下無人時,再行不軌。”
寧櫻聽懂了他這番話。
他認定了她就是對他有非分之想。
寧櫻本來是個好性子,可這會兒暈車加上江措這兩天的得寸進尺,她也不甘示弱:“穿著衣服有什麼好看的?”
他不是說她看他嗎!?
確實。
她的確在盯著他。
冷不丁的反問。
讓車裏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幾秒鐘之後,江措這雙漂亮的眼睛,朝她投來的目光逐漸變得微妙,狹長的眼尾緩慢彎了彎,他輕輕嘖了聲,點點頭:“哦。”
停頓半秒,男人望著她微微睜圓的眼睛,了然說道:“原來你想看我脫衣服。”
“我不是…”
解釋的話被掐滅在嗓子裏,短暫倉促。
男人滿臉正氣,一本正經道:“不好意思,那是付費內容。”
“……”
車裏光線微暗,透過氤氳的暖黃色淺光,寧櫻看清楚了男人臉上的浩然正氣。微微抬起的下巴,漂亮似喜鵲的眼尾輪廓,眉眼間淡淡的傲氣和高中時並沒有什麼兩樣,都是神採飛揚,如一輪熱烈的驕陽。
他確實有被覬覦的資本。
寧櫻抿唇沉默,她沒再多說,打開車門下了車。
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越走越遠。
顧艦明扭過身體,後座的男人面無表情盯著女人離去的方向,微繃著背脊,目光漆黑。
顧艦明說:“兄弟,別難過了,以後我還給創造舔狗機會,但你得好好抓住時機啊。”
江措:“?”
他冷笑:“抱歉,我都是被舔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