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措抿唇,忽然間說:“不用管他。”
寧櫻怔了怔。
江措慢條斯理往她杯子裏倒了溫水,漂亮的黑色眼珠定定看著她,臉色冷淡,一本正色:“他比較喜歡吃有屎的。”
第三章
潮濕起伏的夏天
我要悄悄的
把你藏在心頭
——2015年3月16日。
——江措。
*
語不驚人死不休。
僵硬的氣氛陷落更死寂的沉默。
寧櫻捂著唇,劇烈咳嗽兩聲,努力忍著沒有笑出來。
猝不及防的,眼前多出一雙漂亮的手。
拇指細白修長,修剪乾淨的指甲,指腹貼著茶杯緩緩遞到她面前,“喝點。”
寧櫻怔了片刻,接過茶杯,低聲同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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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抿兩口溫茶,忍不住抬起眼眸,目光恰好瞥見他的側臉,男人一動不動的喉結,還有線條冷硬的下頜。
朦朧氤氳的橘黃色暖燈下映照他精緻的五官,他繃著嚴肅的臉孔,眼角眉梢透著清冷的風情。他靜靜坐在原處,自有拒人千裡之外的疏離感。
神色冷如霧凇,皚皚雪霜攀附男人的眉眼。
宛如夜色裏最清高孤傲的那彎冷寂明月。
她垂落眼睫,慢吞吞收回視線,心不在焉握著杯子。
江措穿的還是下午的襯衫西褲,和滿地煙火氣的燒烤攤格格不入,袖口微卷,露出薄瘦雪白的手腕,皮膚底下若隱若現的青色血管。
他毫不在意,一個人吃完盤子裏剩下的燒烤串。
顧艦明看見他面不改色吃了羊肉,心裏不禁佩服,為了討好前女友,可見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以前打死都不碰的羊肉,也能面不改色吃光。
剛才話裏話外都在維護她。
吃完燒烤。
寧櫻去前臺付錢,老闆娘用計算器算完帳單,“一百七十二。”
她剛拿出手機,就聽見“滴——”的一聲。
江措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男人身上熟悉的冷香彌漫在她的鼻尖,像清晨漆黑冰冷的霧氣般潮濕。舉手投足間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壓迫感,從容溫和的眉眼陰晦藏著成年人的鋒銳。
江措結了賬。
寧櫻:“回去我把錢轉給你,說好我請客的。”
可能是出於紳士,所以他買了單。
但既然提前說好是她請顧先生吃飯,這頓就該她來付。
況且今晚這頓夜宵,並不昂貴。
一聲輕笑劃過她的耳邊,男人站在光裏,從容不迫的神色稍顯懶倦,他漫不經心扯起嘴角,笑意淺淺,故意停留幾秒,緩緩問道:“你是不是想……”
停頓片刻,他勾唇:“用轉賬的方式開啟和我的微信聊天。”
寧櫻耐心解釋:“我沒有。”
江措深深看她一眼:“可以理解。”
他的眼睫毛很長,漆黑濃密的睫毛翹又卷,烏黑色的瞳仁在光線映射下更像淺茶色,他抿唇,正經說道:“因為你也不是第一個想靠砸錢買我清白的人。”
寧櫻閉上眼睛深呼吸,忍耐下來。
江措繼續說:“可惜本人視金錢如糞土,跟出賣色相沾邊的事兒,給多少錢都幹不了。”
寧櫻沉默。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記憶中的江措,說話雖然也總是能把人堵的半個字都回不上。
但是從來不會在她面前如此刻薄。
潮濕悶熱的夏夜,把寧櫻拖回了高二的那個盛夏。
高傲的少年,每天晚自習下課都會在教室門口等她,淺白色的校服T恤穿在他身上就是比別人好看。
少年身材優越,腿長腰窄。
鈴聲一響,半秒都不會再教室裏多留。
晚星蟬鳴的夜裏,少年背著她經過巷口,衣領上是洗衣粉的淡淡香氣,他的雙手牢牢託著她的腿彎,叫她小櫻花。
還有在那汗水淋漓的操場。
樹蔭陰翳處,少年屈膝半蹲在她面前,垂首時神情專注,幫她系好不小心散開的鞋帶。
寧櫻怔怔回神,抬頭發現自己已經跟著他們走到巷子裏。
紅磚砌好的牆面,爬滿嫩綠蔥鬱的爬山虎。
隱隱的光拉長他們的倒影,一路無言。
顧艦明的車停在巷口的露天停車場,他主動提出要送寧櫻回家。
寧櫻不由自主看了眼江措,前男女友的關係多少有點尷尬。
江措面無表情,她也看不出他介不介意。
她婉言謝絕。
江措的臉色仿佛比夜色更冷,唇色清淡,繃緊成了條直線。
顧艦客氣熱情,“大晚上,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剛好我順路,送完你再送江措。”
寧櫻想了想,臉色逐漸鬆動,“好。”
長巷喧鬧,聲色犬馬。
空氣仿佛都是僵硬的。
顧艦明為了緩和氣氛,說他想喝奶茶。
“江措,你給我眾籌五塊錢,我去買杯奶茶。”說完這句,他回過頭看向一路安安靜靜的小姑娘。
不得不說,江措的前女友,他念念不忘的小初戀,其實長得很漂亮。
微卷蓬鬆的長髮乖巧窩在頸側,皮膚雪白,眼珠漆黑,介於清純和嫵媚之間。
顧艦明又說:“你給我眾籌十塊錢,我買兩杯,我和你前……”
反應極快,他臨時改口:“我和寧櫻一人一杯。”
江措插著兜,一臉看破紅塵、誰也不愛、水泥封心的表情,他輕扯嘴角,“別眾籌了,你去朋友圈水滴籌吧。”
“……”
顧艦明被他的冷酷無情氣的發笑,他就不該好心活絡氣氛,給自己找堵。
寧櫻一直保持緘默,當個聽眾。
突然。
江措低沉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清清冷冷的三個字,沒什麼情緒,“你喝嗎?”
寧櫻動了動唇角,聲音輕輕的,“什麼?”
江措抿唇:“奶茶。”
寧櫻揪緊手指頭,喉嚨往下咽了咽,她搖頭輕聲說:“謝謝,不用了。”
澆灌在他面龐的冷冷月光,從他後背傾灑的路燈,將他的身影拉長,落在青石路的倒影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男人安靜垂下眼睫,鼻樑挺直,薄唇微抿。
他的嗓音低沉,從喉嚨深處溢出個嗯字。
不知不覺。
三人已經走到停車場。
開單收費的是位耳背的老大爺,鼻樑上架著老花眼鏡,手裏的紙筆記錄進進出出的車牌號,“哪輛車?”
顧艦明報上車牌:“京00088。”
老大爺讓他們先在原地等,他得去休息室開單子。
夏夜的冷風舒緩柔軟,一陣陣細緻綿長的風溫柔撫摸著他們。
五分鐘過去,休息室那邊毫無動靜。
顧艦明等不住,他忍不住朝休息室的方向看了過去,小屋子裏亮著熾白的燈光,單子還沒開好。
又過了兩分鐘,顧艦明耐心即將告罄。
江措在這個時候忽然間問:“哪裡有洗手間?”
他剛才吃飯的時候喝了不少的水。
寧櫻沒怎麼來過這邊,她不太清楚,搖了搖頭,隨後建議:“不然我們走回燒烤店去問問?”
顧艦明插話:“不用問,這附近沒有。”
音笙路附近是大學城,這一片靠近苔青市的高校。顧艦明和江措讀的學校也在音笙路附近。
大學四年,每個月短暫的兩天假期,顧艦明都會花半天來附近鬼混,足夠他將這塊地方摸得清楚。
不像江措,每逢假期,不見人影。
匆匆離開,疲倦歸來。
從苔青市到錦川市,沒有飛機。
隻有長達十四個小時的綠皮火車。
旅程筋疲力竭,少年坐在她的校門外,打著永遠不會被她接通的電話。
顧艦明怕江措憋不住,幸災樂禍的同時順便給他提了個中肯的建議,朝四面的牆角指了個方向:“你去牆角解決吧。”
江措挑眉,仿佛在認真考慮,“也行。”
寧櫻怕他們不知道,好心提醒:“有監控的。”
她觀察的仔細,剛進停車場就看見四面牆角都架著監控器。
江措掀眸,濃翹的睫毛隨之微微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瞳靜悄悄看著她,波瀾不驚,“我知道。”
寧櫻點點頭,知道就好四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
男人懶洋洋靠著車身,頭頂忽明忽暗的燈光照清他凜肅漂亮的臉孔,他雙手插著褲兜,緩慢吐字:“沒關係。”
這三個字定格幾秒鐘,他緊跟著補充:“正好。”
寧櫻費解,不明他話中的含義。
江措眉梢處浸潤的冷銳沁了些許溫和,他盯著寧櫻的眼珠,面不改色,不急不緩吐出四個字:“揚我國威。”
寧櫻:“……”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往他的小腹下方瞥了兩眼,臉頰莫名發燙,匆匆移開眼睛。
顧艦明覺得他真夠不要臉,很無語的說:“那我也去。”
江措冷呵笑了聲,意味深長的目光裝模作樣掃過他全身上下,毫不客氣:“你去就是丟人現眼。”
顧艦明叫他滾,不想在這裏找氣受,更不想當個可憐的電燈泡。
江措朝他投來的眼神沒有任何情緒,就像冷冰冰的刀子在他身上戳,態度還相當的不耐煩。
顧艦明說:“我過去催催。”
說完,他迫不及待朝休息室的方向邁開步子。
寧櫻靜默,剛才江措的話聽得眉心直跳,再好的脾氣都有點忍無可忍。
月色凝稠,頭頂凜凜的白熾燈,光線耀眼,將他的五官輪廓照得清晰。
寧櫻迎著男人緊盯不舍的眼神,破罐破摔說道:“你去吧。”
去丟人吧。
但多半江措隻是嘴上逞能,他並不會做這種沒有素質的事情。
沉默幾秒,男人語氣冷淡哦了聲,隨後眼皮都不帶動的,“我不去。”
寧櫻還沒接話。
男人稍稍抬起下巴,精緻的眉眼間神情頗有些傲氣,吊兒郎當的語氣:“我怕監控看見——”
拖長的尾音,顯得很刻意,他看著她的眼睛,繼續平靜吐字:“會自卑。”
第四章 :
漫長孤寂的夜裏
忘掉你的所有
——2015年3月17日。
——江措。
*
頭頂的星空宛若銀河。夜間風緩,似春日般溫柔,輕撫而過又匆匆消融了蹤跡。晚星耀眼,溫柔月色如潮水傾瀉。
江措的臉隱在光線裏,皮膚白皙,像塊漂亮的玉,沒有任何瑕疵。
男人睫毛濃密,湛湛烏眸一動不動的的看著她,漂亮的唇形抿成冷淡的直線,他一本正經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眼睛也直勾勾盯著她看。
寧櫻唯有沉默。
唇槍舌戰這方面,她一向不是他的對手。
她很鎮定,面不改色。
江措不由得想輕嗤,唇角勾起個淡淡的弧度,似乎是在嘲諷他自己。如果是從前,她可能就上來掐他的脖子怒斥他厚顏無恥。
心裏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悵然。
顧艦明開完單子繳上停車費,匆匆跑回來,看著陷入詭異沉默的兩個人,心驚肉跳。
他離開的這短短幾分鐘,不會發生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學校附近路段擁堵,一路都是紅燈。
寧櫻安靜坐在後座,難以忽略江措身上的氣息,他就坐在她身邊,中間隔了不到半個人的距離。
寧櫻低頭,將手機螢幕的亮度調到最低。
沉思片刻,她點開江措的微信頭像,看著他們之間空白的對話框怔怔出神。
當初分手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很無情。
夏天總是逃不過下雨,悶熱濕透的雨季,墜落的雨珠砸在傘面,聲聲作響。社區樓下的路燈使用年份已久,昏黃的光線已經很黯淡,時亮時暗。
她垂著眼瞼,唇色近乎透明,“我不想和你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