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夏皎樂意與他親近的原因之一, 應該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一位體貼耐心、硬體與技術兼備的愛人吧。
溫崇月將肉糜均勻地放入加著牛奶和麵包粉的碗中,在自己手上抹了一些橄欖油油——肉糜太黏了,想要為它塑形而不粘手,最好適應這個辦法。溫崇月頗具技巧性地將大塊的肉糜捏成一個球體,輕拍打出藏在其中的氣體,衡量著體積,分成同等的四份。
夏皎雙手撐著料理臺,眼睛一下也不眨。
她發自內心地認為溫崇月做飯像一種藝術,甚至要比畫畫還要動人。畢竟畫無法充饑,而庸俗的夏皎喜歡溫崇月將食材做成能填飽肚子的美味。溫崇月修長的手將肉糜捏成均勻的扁平橢圓形,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血管上沾了一點肉和麵粉,專注觀察的夏皎探身,好心腸地幫他抹掉,發現溫崇月停下了動作。
夏皎問:“怎麼了?”
溫崇月看著她。
夏皎的頭髮挽了一個馬尾,白T牛仔褲,眼睛又黑又亮。
很普通的裝扮,表情很不普通。
——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崇拜時候的目光和神情有多麼吸引人。
她簡直不是在看自己做飯,更像是看他做核彈。
夏皎總是用這樣近乎孺慕的姿態看他。
溫崇月說:“沒什麼。”
他低頭,往扁平的肉糜橢圓餅上放了一片乳酪、煮好、剝了殼的溏心蛋,末端是翅根。
肉糜將這些東西包裹完成,慢慢地做成雞腿的模樣,這道工序並不複雜,隻是溫崇月做的格外緩慢,剛才被夏皎觸碰過的手背有些發癢,朦朦朧朧,像是有人掐了春天的狗尾巴草來撓他的肌膚,酥酥麻麻地癢,一直能透到骨子裏。
溫崇月的喉結動了一下。
心跳有一些短暫的混亂,像是隨著那根並不存在的狗尾草輕輕蕩蕩地晃,如今分明已到秋天,他卻仍不受控地嗅到春日青草的淡香,合著若有似無的椰奶和無花果汁液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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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崇月低頭,手背上乾乾淨淨,並沒有被夏皎觸碰過的痕跡。
夏皎已然跳起來,她很樂意參與到美食製作中,已經等待很久了。
烤箱早就預熱到200度,夏皎記得每一個步驟往烤盤上放上烘焙紙,將溫崇月做好的大骨肉放進去,口中碎碎念,努力回憶剛才兩個人研究出來的烤制方法和教程:“先烤10分鐘,再翻面烤10分鐘……呃……然後……然後……”
溫崇月醒過神。
他說:“然後刷燒烤醬,烤兩分鐘,翻面,刷醬,再烤……一直到上色為止。”
夏皎快樂地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
溫崇月燉上冬瓜乾貝蝦皮湯,做了西葫蘆燴番茄。最後一道菜最簡單,將生菜切開,淋上橄欖油和調味汁,拌勻,清涼爽口。
這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一道菜,但溫崇月今晚卻失手了。
他剛剛調好,夏皎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試吃然後誇誇誇了。
夏皎嘗了一口,一聲咦:“好甜。”
溫崇月醒轉過神,夾一塊,嘗了嘗,皺眉:“抱歉。”
他好像將糖誤當作鹽放進去了。
這種失誤本來不應當出現。
放了兩遍糖的涼拌生菜味道有些怪,太甜的東西讓人乾渴。溫崇月正想倒水,夏皎已經捧了乾淨的水遞過來,喂到他唇邊。溫崇月微怔,猶豫片刻,才低頭,就著夏皎的手,將這些水慢慢喝掉。
他說:“謝謝。”
夏皎說:“沒事啦,就是一次意外而已。我和你講過我第一次做飯時候的情況嗎?家裏面的那個胡椒粉瓶口堵住了,我使勁兒懟,結果嘩啦一下子,半瓶胡椒粉全倒進去了,我爺爺那天一直打噴嚏……”
聊起來以前的事情,夏皎講得很開心,不過後面提到爺爺奶奶的陸續過世,又十分感傷。
溫崇月聽她講著這些,自覺心率仍舊有些不太正常。
那隻撫弄他手背的狗尾巴草悄悄地轉移了,似乎挪到了剛才觸碰夏皎手中杯子的唇,他疑心那個杯子沿口有薄荷留下的痕跡,不然為何唇也有所感應。
不僅僅是這些。
寢中,兩人如今已經徹底地默認同蓋一被,從溫崇月躺下後,夏皎就自動貼靠過來,她已經學會了自己尋找樂趣,溫崇月觸碰著她的手腕,聽見她的呼吸,輕輕顫顫,如春日風,催發萬物生,荒野上的青草瘋狂生長,在每一處接觸地搖曳不停。夏皎坐上,摟住溫崇月的脖頸,閉眼,貼他的唇,她的齒舌、更深處都是淡淡的甜橙香味,她的呼吸,聲音和液體都像被賦予魔力,她簡直就像是貓薄荷,吸引著溫崇月想要去擁抱。
溫崇月無法確定這種吸引力的來源。
隻是這和剛開始親密時那種原始的衝動並不相同,要比之前的滋味更好,不止是軀體,仿佛靈魂也在擁抱、與她糾纏、融合。溫崇月第一次感受到那首歌謠,“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他甚至渴望將自己剖開,將顫慄的夏皎藏在其中,永遠完整留在自己身上,無論去哪裡,都不要將她丟開。
他竟然起了這樣糟糕的念頭。
這些怪異的想法讓溫崇月觸碰著夏皎的臉頰,他的貓薄荷,他的春風嫩草,夏皎並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細伶伶的腳勾著月亮腰,腳後跟順著脊骨的位置往下滑。她的表情看上有點懵,口水濕了真絲枕巾,像是被弄傻了,全憑靠本能需要他。
於是溫崇月向上推了蝦餃腿,深深埋入椰奶與無花果葉的香氣中。
夜色荒唐,客廳中的大小貓打鬥終於結束。
溫崇月雙手摟著夏皎,思考,古書神、交莫過於此。
夏皎枕著溫老師胳膊,暗想,今天的老師好熱情啊。
喜歡。
=V=
第一場降溫的秋雨來的時候,溫崇月提前和蛋糕店溝通,為夏皎訂好了生日蛋糕。
她快要過生日了。
儘管溫崇月也會烤制一些小甜點,但生日這樣重要的日期,他還是希望對方能夠品嘗到美觀與美味並存的蛋糕。
不過夏皎不太喜歡很多人聚會,因此隻邀請了好友江晚橘過來給她慶生。那天剛好是週末,而江晚橘最近在上海出差,來蘇州也方便。
溫崇月上午剛剛接了宋兆聰的電話,他對自己這個繼弟沒有太深的感情,始終客客氣氣的,和普通朋友差不了太多。宋兆聰性格怪,並不像他父親宋良舟那般心思深沉,也不像白若琅一般精緻利己,他更像一個白瓜,又傻又白,愣頭愣腦。
宋兆聰打電話不外乎那些抱怨,抱怨父親不怎麼理他,最近事業又忙,甚至工作上的事情也不交給他;抱怨白若琅最近也不怎麼在家,不知道為啥,前段時間本來在外度假,忽然接了電話就焦急不安地地往北京沖……
溫崇月當然知道宋良舟是為什麼,不然白若琅去年今日不會如此急切,她早已嗅到不祥的徵兆。
溫崇月表面客氣地安慰對方幾句,宋兆聰才心滿意足地結束通話。
溫崇月按按太陽穴,還沒想清楚,又接到陳晝仁的電話。
對方剛到蘇州,特意邀他一起喝茶。
溫崇月去了。
陳晝仁這些年算是做得不錯,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地換掉公司裏困住他的舊人,穩步往上走,終於也褪去了紈絝模樣。表兄弟相見,不需要寒暄太多,奉上茶,陳晝仁松了領帶,看著外面豔陽烈日,感慨萬千:“沒想到這麼多年,還是你穩,不顯山不露水,一點兒沒表示——去年這時候你還安慰我單身益處,一眨眼,你已經成了已婚人士。”
溫崇月說:“是我運氣好。”
陳晝仁未置可否,和他談了些公事。說公事也不盡然,多是交換一下近況、資源情報。
在未意識到兩人有血緣關係的時候,溫崇月就已經和陳晝仁成為好友。
說來也是巧合,溫崇月比陳晝仁早出生兩天,從中學到大學、研究生,一直都是同樣的學校。
陳晝仁讀中學時候犯渾,他家庭情況比溫崇月要更糟糕一些,父母是協議婚姻,雖有夫妻之名,實際上各玩各的。父親無縫銜接各種情人,稱自己愛著她們,有錢有勢有貌,哄得小情人一個個對他死心塌地——實際上,他兩年換一次情人,對每個情人都這麼大方,這麼好。
母親不玩感情遊戲那一套,流水般地養著小男友。
在這種狀況下,陳晝仁在青春期展現出不一樣的逆反,和一些社會渣滓相交,當然,成績沒有落下過。溫崇月和他革命友誼的建立,就是陳晝仁和人起了爭執。敵眾我寡,他一人勢單力薄,溫崇月恰好經過,拎著本厚厚的大英詞典給對方開了瓢。
就此結識。
大學時候,兩人依舊互幫互助,相對而言,溫崇月性格穩一些,頗受師長器重;而陳晝仁更擅長和三教九流的打交道。有什麼矛盾或者問題,倆人互相通一下氣,沒有擺不平的。
直到溫崇月臨近畢業,白若琅忽然找上門來。
溫崇月無法接受對方此刻來臨,更何況第一次見面,白若琅就帶了宋蕭,微笑著說介紹他們認識,年輕人多交些朋友……
溫崇月怎會不知白若琅的目的,他彼時年少氣盛,不知輕重,反唇相譏,諷刺白若琅當年拋夫棄子,如今不該再來施展她的“慈母形象”。
白若琅一輩子被人寵慣了,第一次遭受如此重話,被他氣到哭著離開,差點犯了哮喘。
再然後。
溫崇月被白若琅第二任丈夫——宋良舟的人綁到空房子中,宋良舟要溫崇月去給白若琅打電話道歉,要溫崇月哄著她開心。
不然,就打斷他的腿。
溫崇月不肯。
宋良舟有的是辦法,他用溫崇月的手機給溫啟銘打電話。
宋良舟知道怎麼能對付得了溫崇月,他用溫崇月的手機騙溫啟銘過來,讓人壓著溫啟銘下跪——對於男性來說,這無疑是最折辱尊嚴的事情。更何況是要溫崇月看著,要他看自己的父親被輕蔑,這是最大的侮辱——
溫崇月不願過多回想那日細節。
縱使他和陳晝仁一同掙脫束縛,縱使後來宋良舟親口道歉。
但那一天,溫啟銘被幾個男性壓制著、逼迫他下跪的場景,始終刻在溫崇月心上。
刻骨銘心。
這是溫崇月嘗過最大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