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皎關上門。
她想起剛才在照片看到的那行小字。
愛妻婉淑。
死生契闊。
-
八月末的太陽毒辣,哪怕到了下班時間仍舊同樣照人眼睛。
下班途中,溫崇月順手買了一份糖粥——夏皎愛吃甜,不過女孩子嘛,愛吃甜也不是什麼糟糕的壞毛病。
賣糖粥的是對老夫妻,老奶奶還教著小孩子唱蘇州的老舊童謠:“篤篤篤,賣糖粥,三斤胡桃四斤殼……”
溫崇月看著那小孩,笑著遞了一塊巧克力,小孩子怕生,怯怯懦懦的,直到老奶奶同意了,他才接過去。
溫崇月笑著問:“多大了?”
小孩子撥開巧克力紙,說:“八歲啦!”
溫崇月不討厭小孩,相反,他還蠻喜歡孩子。
不過他如今並不確定自己能否成為一個優秀的父親。
做過的錯事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尚不能以身作則。
八月絲瓜鮮,不過皎皎並不怎麼愛這個蔬菜,挑食不太好,溫崇月想了想,又去買了基圍蝦,預備著給她做絲瓜鮮蝦盅,冬瓜也不錯,再買些鮮排骨做湯,遇到有賣新鮮南瓜花的老人家,又買了些南瓜花……
終於到家。
Advertisement
溫崇月打開門,就聞到一股飯菜香和鮮嫩水果香味兒。
他愣了一下,廚房裏,穿著睡衣的夏皎穿著拖鞋跑過來,伸手抱住他,臉貼在他胸口上,蹭了蹭。
溫崇月被她抱了個猝不及防,怔了好久,才叫她名字:“皎皎?怎麼了?”
半晌,溫崇月聽到夏皎悶聲說:“沒怎麼。”
過了兩秒,她又說:“能這樣抱著你真好。”
◇ 38、酥炸南瓜花
無錫小籠、開洋餛飩
溫崇月不能確定妻子為何忽然變得粘人。
她今天下班早, 煮了湯圓,揚州的正宗四喜湯圓,芝麻、鮮肉、芥菜和豆沙餡兒的, 團團圓圓。
溫崇月起初擔心她工作上遇到問題,但是並沒有, 夏皎沒有難過,隻是意外地比之前要更親近他——溫崇月做飯的時候, 她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附近打轉,就連今晚要吃絲瓜這件事都沒有表現出異議。
甚至還主動分擔了給基圍蝦去頭、挑蝦線的任務。
溫崇月給絲瓜去皮,嫩生生泛著青綠的瓜肉有著淡淡特殊氣息,切成小段,挖掉一部分絲瓜瓤, 夏皎抬手,將剝掉殼的蝦遞過來。
小蝦米饞得喵喵叫, 溫泉很矜持地蹲在廚房邊緣, 柔軟的尾巴圈著爪爪,眼巴巴地看著兩人剝蝦。徵得溫崇月同意後, 夏皎幾步跑過去,一隻貓咪獎勵一隻蝦, 沒有厚此薄彼。
溫崇月將蝦的背部剪開一個小洞,把蝦尾折起來塞進去,疊成一個蝦球,塞了絲瓜盅裏。做這一切的時候, 他問夏皎:“今天的工作不順利?”
夏皎搖頭:“很順利。”
紅椒細細地剁碎, 填上搗好的蒜泥, 再添一湯匙的蒸魚豉油, 溫崇月想去拿白糖, 夏皎已經遞過來,小半勺,份量拿捏的不多不少。
溫崇月仔細看著她的眼睛:“哭了?”
夏皎說:“沒有。”
滴點植物油,蒸料拌勻,和絲瓜鮮蝦盅一塊兒端到鍋上慢慢蒸。熱氣催發下,鮮蝦仁白裏透紅,絲瓜盅翠綠軟嫩,蒸出來的絲瓜汁浸泡著漸漸熟的蝦。
溫崇月剛做好這一切,夏皎自背後抱住他,雙手摟著他的腰。
她小聲叫:“溫老師。”
溫崇月握著她的手:“嗯。”
夏皎貼了貼,才鬆開,她的眼睛其實還好,並不是特別的痛,可能是被百合花燻到眼睛。
為了安慰她,溫崇月炸了南瓜花——這是溫父的拿手好菜,雞蛋和玉米澱粉、無鋁泡打粉和鹽、麵粉攪成麵糊糊,南瓜花剔去花蕊,掛上一層糊糊下鍋酥炸,炸出來的南瓜花透著一股太陽的金黃,柄還是嫩綠的。鮮花不等人,也就這時候能吃到。
夏皎沒嘗過這東西,第一朵花酥炸後,溫崇月用筷子夾著,另一隻手虛虛靠在她下巴處,低頭看著她一點一點吃。
南瓜花炸的酥脆,溫崇月知道她不喜歡太油的,用吸油紙巾擦了一遍,熱氣也散到剛好可以入口的溫度,她認真吃著。
夏皎說:“好鮮。”
溫崇月發現自己的另外一個愛好,他喜歡做一些她沒有嘗過的東西,並好奇她會給出什麼樣的反應。
這種“投喂”,他很滿意。
溫崇月第一次發現妻子如此熱情且主動,她甚至主動提出臍橙,這讓溫崇月有些吃驚。和之前不同,她現在似乎很需要擁抱,需要貼肉肉,好像這樣才能夠讓她心中安定。
溫崇月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不過他很樂意提供給夏皎慰藉,捧著桃子吃過後,將痙、攣的對方抱在懷中。
隻是夏皎仍因為某件他不知道的事情陷入短暫的憂鬱,好幾天,都沒有好轉。
溫崇月決定帶妻子去周圍散散心。
九月初,溫崇月陪夏皎去了太湖邊的黿頭渚,傳聞中的“太湖第一勝景”。今年藍藻控制得比往年好,沒有讓人想要掩鼻逃跑的味道,荷花開得正好,連綿不絕。從櫻花穀到長春橋,一帶橫長,櫻樹繁茂,雖然不是櫻花季,但在水榭亭臺映襯之下,綠蔭青濃,別有一番風味。
“我們可以多出來走走,”溫崇月說,“或許我們能找到解決你社交方面困擾的辦法。”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剛離開靈山勝境,雖不是信仰者,但溫崇月和夏皎仍舊去拜了佛,捐了些香火錢。
夏皎拜得虔誠,許願也認真。
夏皎輕輕應著,又問溫崇月:“你剛才許了什麼願?”
溫崇月怔了一下,才意識到她在說拜佛的事情。
他搖頭:“我不信這個。”
夏皎驚奇:“難道你從小到大沒許過願嗎?”
溫崇月笑:“生日願望算不算?”
夏皎阻止他:“不行,這個說出來就不靈了。”
溫崇月說:“事在人為,求佛沒有用處。”
夏皎若有所思:“那要是一個不信佛的人忽然去拜佛呢?”
溫崇月仰臉,看如洗碧空:“或許有真心想求的東西吧。”
晚上倆人慢悠悠在南長街散步,看夜景,在河邊吃一碗豆腐花。磚雕門樓馬頭牆,門環生銹牆斑駁,夏皎看著長有青苔的瓦片屋,冷不丁又想起唐女士的舊照片,垂首,輕輕歎口氣。
無錫菜口味偏甜,兩個人鑽研了好半天,終於找到好吃的玉蘭餅。無錫人似乎都愛吃肉,口味又甜,當地有句話,叫“淡不入味鹹不鮮”。做菜,一道道做得赤醬濃油,就連小籠包也是,一口咬下去,醬汁豐富,鮮中裹甜。
什麼醬排骨、酒釀麵筋、梅汁翅中、脆鱔、糟煎白魚……
夏皎最愛的,還是本地人常說的“小籠饅頭”。
無錫人不講包子,無論有餡兒沒餡兒,統一叫饅頭。沒餡兒的叫白饅頭,有餡兒的,葷的叫肉饅頭,素的是菜饅頭,半葷半素就是菜肉饅頭。
無錫小籠和其他的不同,皮特薄,肉多汁濃,不能夾起來吃。夏皎剛開始吃的時候,夾起來,一口下去,汁水四濺,弄到溫崇月身上,她連連說著抱歉。
溫崇月倒是無所謂,他隨意地用紙巾擦了擦衣服上沾到的湯汁,仔細教夏皎怎麼“低風險”吃無錫小籠。
溫崇月並不在意夏皎將小籠包的汁弄到自己身上,反正晚上夏皎的汁也會蹭自己一身。
吃無錫小籠動作得柔,要慢。得輕提,夾小籠三分之一的位置,溫柔拎起來,輕放,蘸一蘸醋,慢起,湊到唇邊,輕咬一小口,慢慢吸裏面的肉汁,等把鮮美微甜的湯汁全吸淨了,再大口咬。
吃小籠不能著急,急了濺一身油,又得頭痛。
當地人吃小籠還喜歡配餛飩,一個小籠一口湯,再配一個小餛飩,滋味甜又鮮。往肉餡裏加曬乾海蝦和榨菜的開洋餛飩,用了紫菜、蛋皮和豆腐乾絲熬煮出來的湯汁清清爽爽;不加堿水的手推餛飩得趁熱吃,手擀餛飩皮韌勁兒十足,口感滑嫩;遺憾的是現在還不到螃蟹大量上市的季節,嘗不到蟹粉餛飩和上過《舌尖上的中國》的蟹粉小籠。
夏皎沉鬱的心情終於得到些許緩解。
倆人在無錫的最後一站是蠡園,傳說中範蠡和西施生活的地方,依照蠡湖而建,並不大,小巧別致。
江南園林大多建得精巧,這裏也並不例外,東南西北皆有可以賞花的四季亭,園中又植松柳月桂,夏皎走上石拱橋,聽見溫崇月問:“現在可以和我說前幾天為什麼不開心嗎?”
假山石洞,長廊花窗,湖風輕蕩,碧水搖搖,夏皎盯著石板,說:“我以前覺著書上呀,電視上,那些為了保護愛人而付出生命的東西都不真實。”
溫崇月安靜地聽她說。
“我還認為用一生懷念故去的愛人也不現實,”夏皎說,“人怎麼能受得了孤獨呢?”
溫崇月問:“這個話題和你的客戶有關?”
夏皎搖頭,又點頭。
她說:“但這些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