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崇月說:“合適就好。”
的確是合適。
夏皎想,就像婚姻呀,住處啦,工作啦……這些東西,溫崇月肯定優先考慮合不合適。
或許合適裏面也能偷偷肖想一下喜歡?
喜歡能在合適裏面佔上幾分?
她說不準,拿捏不透,就想一下,再晃晃腦袋,全部晃出去。
不管了。
夏皎貪美味,螃蟹性寒涼,就算有酒暖著,也不適合多吃。好在其他素菜做的味道也美,頗對胃口。
吃到一半,溫崇月的朋友摘了圍裙過來,夏皎已經快要吃飽了,她就嘗對方帶來的雲片糕,安靜地聽他們聊天。
不擅長說話的人大多精於聆聽。
夏皎聽對方講大學時候的趣事,猜測到對方多半是溫崇月的大學舍友。隻是讀大學時光的溫老師對夏皎來說幾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自個兒在腦海裏面悄悄地將當時的溫崇月拼湊出來,隻是形象仍舊有些許模糊,並不清晰。
就像夏皎聽對方說,才知道溫崇月大學時候還組織過團隊飛來飛去地參加比賽。
不可思議。
夏皎的大學就普普通通,比起來,他們的大學生活多姿多彩到猶如拍電視劇。
那是夏皎並不認識的溫崇月,卻又十分符合真正的他。
夏皎承認自己不太擅長做這件事,正如初中時候隻敢靜靜留意溫崇月的一切,卻不敢和對方多說話,哪怕僅僅是問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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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聊天敘舊的老闆,熱情到令夏皎也幾乎抵抗不住,尤其是一口一個嫂子,砸下來將夏皎迷得七葷八素。對方笑稱溫崇月這是鐵樹開花頭一遭,半開玩笑地說:“沒想到找了個嫂子比我們都小。”
溫崇月笑斥他胡鬧。
一頓餐飯,賓主盡歡。在得知夏皎頭一回吃六月黃的時候,老闆還起了興致,頗為自得地為幾人介紹挑選六月黃的訣竅,蟹鉗的毛一定得是軟的,褐黃色,如果是硬黑毛,別想了,肯定是隔年的小蟹;還得看腹殼凸不凸,隻有凸出來的才證明蟹膏豐實……
夏皎認真聽。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處總之先記下來再說.jpg
事實上,家中採購食材的事情一直由溫崇月做,畢竟他是“主廚”,大部分時間由他思考今天吃什麼;夏皎還是不太擅長挑菜,不過家裏的水果和鮮花由她負責,因為在花店附近有一家很漂亮的水果店,店主一直從花店中訂花,會給夏皎一個極好的折扣。
最近工作稍稍空閒,溫崇月還做了“阿婆菜”,這種用菜莧醃制出來的小鹹菜,味道要比雪菜入味很多,切的碎碎,還比黴乾菜更鮮。取出來一點調配著嘗,算是下酒配粥的家常小菜。
不過夏皎喜歡拿它涼拌或者炒菜,味道也不錯。
不過夏皎卻忙起來了。
起因並不複雜,還是鬱青真的嘴巴惹禍。她自己平時私下裏沒少吐槽那對老少配的顧客,大約是話說得多了,接待時候難免有些輕慢。對方那位挑剔的女性直接要求換人,將鬱青真提出的方案全部否決。
這是一筆大單。
店長來得少,藍姐看重高嬋,內部裏開了個簡單的小會,重點批評鬱青真接待客人的態度問題。鬱青真還是店長花高薪請來的,當下沉了臉,回去就請了三天假,說是身體不舒服要休息,等病好了再來上班。
現在又是旺季,少了一個人,夏皎自然不得已忙起來。
其實還好一些,她接待的多是一些散客,雖然價格低,但很少會遇到挑剔的客人,大多數在第一遍或者第二遍方案的時候就點頭付定金。
高嬋忙到飛起,她在花朵的配色上極有天賦,這就註定了一個特性,喜歡她風格的人會感覺高嬋的花藝作品夠藝術、夠獨特,不喜歡的,就覺著她隨意亂插,毫無重點,“我來我也行”。
很不幸,挑剔的客人屬於後者。
這位上了年紀卻依舊美麗的女性在一位年輕女性的陪同下忽然到訪,將高嬋提交的第一方案一頓批評,從花朵的數量到顏色,罵得高嬋坐在店裏哭了一下午,到了快下班的時候依舊很憂鬱。
“早知道我就不來這裏幹了,什麼人嘛……”高嬋蹲在裝滿大麗花和大星芹的玻璃桶旁邊流眼淚,“我做錯了什麼要我受這種折磨,花藝師就沒有尊嚴的嗎……”
她用光了紙巾,鼻子擦到起皮,抽走最後一張,夏皎遞過去一盒新的濕紙巾:“喏。”
高嬋看著夏皎,眼睛都快哭紅了:“皎皎。”
夏皎陪她一塊兒坐下,現在人很少了,店裏準備關門,休息的牌子也掛好了。地板很涼,但這一角有氤氳的花香,形式各異的玻璃瓶上映照著兩個女孩子的身影,窗外陽光輕盈跳進來。
高嬋腦袋一拱,拱到夏皎胸口窩,開始嗚嗚嗚嚶嚶嚶:“好難啊工作好難啊我好想回家啃老啊嗚嗚嗚他們憑什麼呀……”
高嬋稀裏嘩啦地哭夠了,夏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就像溫崇月安慰失落時候的她一樣。
“沒事啊,”夏皎說,“哭夠了咱們慢慢想,不著急。”
高嬋好不容易止了眼淚,哽咽:“好,皎皎,你的月匈好軟啊。”
高嬋喃喃:“為什麼我沒有這麼大。”
夏皎:“……”
這個問題還真的沒辦法回答。
高嬋小小聲地又和夏皎說了其他的話,她不能大聲倒苦水,就試圖轉移注意力,聊些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仍不可避免地想到下午挨罵,又是一頓難受。
夏皎能理解她,工作嘛,很難說工作等於快樂。
是為了能足夠快樂才開始工作。
聽見門上懸掛著的風鈴響,夏皎站起來,示意高嬋先不要動,她出去見客人。
高嬋現在哭得亂七八糟,的確不適合見人。
這個時候來訪的客人是那對老少配的男性,西裝革履,他有些赧顏,主動自我介紹:“你好,我姓唐。我聽說,唐女士下午剛過來?”
“是的,”夏皎說,“她來看了我們的鮮花。”
唐先生問:“她是不是為難了店裏的花藝師?”
夏皎猶豫了。
“具體的情況……我已經聽護工說過了,”唐先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解釋,“她有一些……呃,腦部萎縮,脾氣不太好,希望你們能見諒。”
夏皎還能說什麼,她當然隻能微笑著說沒事。
客人永遠是對的。
“下午讓她出來是護工的失職,”唐先生說,“您放心,今後不會再讓她這樣獨自出行。至於預定的鮮花數量和裝置方案……這周日,我會帶她和設計師談談——當然,像今天下午的事情不會再出現。”
夏皎客氣地送他出去,轉身,看到高嬋從花中露出一個小腦袋。
高嬋說:“看來富婆的錢真的不好掙。”
夏皎沒有做出評價。
她隻是覺著有一點點小疑惑。
唐?唐先生?唐女士?
情侶一個姓氏?還真的好巧。
夏皎並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雖覺這對客人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也隻是稍微想一想。她隻是一個花藝師,並不是員警偵探,不需要瞭解客人的隱私,隻需要完成客人的需求。
今天晚上,溫崇月嘗試著做了泡泡小餛飩,意外的是大獲成功。
江南蘇杭的東西精緻,蘇式小餛飩也是小巧玲瓏,皮薄到近乎晶瑩的地步,肉餡兒少,少到如隻滴了一滴進去,好像是鼓起來往氣球裏吹了一口氣,泡泡騰騰地鼓起來了,漂亮又可愛。
泡泡小餛飩本身沒有太多味道,就是新鮮剁成茸的肉,用熬好的骨頭湯煮開,吊味,湯香柔軟,稍不注意一個泡泡小餛飩就滴滴溜溜進了胃。
溫崇月撈起來、切成細條的糖醋泡仔薑,原本應該放在冰箱裏冷藏,他現在取出來,放在冰塊上貼著,又涼又爽口。這時候的小絲瓜嫩,切開都不見籽瓤,肉嫩到切開能滴水,正好拿來燒豆腐,夏皎擔心身材問題,溫崇月便先煎了豆腐,兩面焦黃,盛出來備用的時候用廚房紙巾吸去表面的油,和絲瓜燒起來香而不膩。
夏天夜晚,愜意果腹。
夏皎趴在沙發上,用逗貓棒逗著小蝦米,電視機開著,播放著一個關於動物的紀錄片。空調開到27度,溫崇月用寵物梳子給溫泉梳理毛髮,茶幾上放著半個西瓜,夏皎和小蝦米玩夠了,小蝦米跑去喝水,夏皎則是洗乾淨手,捧了西瓜去陽臺上看茉莉花開了多少朵。
抬頭看遠處天空,夏皎叫:“溫老師!”
溫崇月抽出濕巾擦拭著雙手:“怎麼了?”
夏皎一手捧瓜,另一隻手挖了西瓜,抬手——溫崇月順勢傾身,將她勺上的西瓜吃掉。
夏皎感歎:“你看看月亮,多圓啊,像不像你明天準備給我買的雙釀團呀?”
溫崇月仰臉:“是很像,就是不知道更像豆沙芝麻餡兒的團子、還是更像椰絲黃豆粉餡兒?”
夏皎毫不猶豫:“豆沙芝麻餡兒!”
溫崇月頗為贊同:“我也這樣認為。”
兩個人並肩看月,愉快地敲定了明晚的點心。夏皎一口一口吃掉半個西瓜,又覺著脹,溫崇月興致不錯,索性就在陽臺輔助她運動,隻是這樣一來,脹到受不了的就不止是胃了。月色皎皎,夏夜靜好,夏皎像隻樹袋熊勾著對方脖子和腰,背抵玻璃,陽臺上花香濃鬱,植物氣息清新怡雅,濃而多的石楠花開,鋪落雪肌紅桃。
週五晚,於曇邀請夏皎和溫崇月過去吃飯。八月醬油燜鰻魚,於曇姑姑剛得到一尾頗好的鰻魚,小林不在,她自己又吃不完,特意請師傅燒好了菜送過來,邀請兩人一塊吃飯。
過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晚霞如織,於曇的小院子特意收拾出來了戶外餐桌,紫藤花已經謝了,但藤蔓尚在,玫瑰和彩虹藤蔓的月季開的得正濃。聊的也多是家庭瑣事,於曇很關心溫父的身體狀況,又開了視頻,囑託對方一定要按時吃藥,不可以糊糊弄弄地過去。
夏皎偷偷嘗了一口“辣根”,於曇說是一個山東的學生帶來的家鄉菜——大家都知道於曇喜吃,帶著些家鄉特產遠比其他禮物更好。
夏皎咬了一點點,辣得啪嗒啪嗒忍不住掉眼淚,溫崇月悶著笑,取了涼茶給她漱口。
剩下的,帶了她齒痕的辣根被他面不改色地慢慢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