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肉也蒸得好,荷香酒香糯米香,果香杞香雞肉香,既然做了麵湯,今天的糯米飯就用了小碗來盛——夏皎總是抵擋不住美食誘惑,忍不住大吃特吃。經歷幾次胃脹後,溫崇月不得不改了方法,給她用小碗盛米飯。一勺雞汁澆在糯米飯上,她吃著嫩嫩的蒸雞肉,再夾一塊醃蕪菁條,搭配清爽的蔬菜沙拉,舒舒服服吃了一頓午餐。
其實溫崇月比夏皎想像中還會做雞肉,他太過於擅長做粵菜,以至於夏皎疑心他的研究生生涯是否專心鑽研吃食。
溫崇月甚至還會花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來做茶香太爺雞,用上壽眉茶葉,挑得也得是龍崗雞,先在雞身上塗抹一層由壽眉茶、花雕、鹽、湯、薑和幹蔥調和的調料,再往雞腹中塞上特製醃料。做粵菜不能急,就像時間久了才能煲得一手好靚湯,這雞得醃上五個小時再蒸,還不能全蒸熟,蒸個七八成熟就得取出來。
夏皎沒有這麼久的耐心,或者說,她不可能為了一頓吃得花這麼久。要知道,她是連泡面都不會煮、而是直接開水沖泡的人,花上一個小時來準備飯菜已經是對胃最大的尊重。
可溫崇月偏偏喜歡這樣費時間的東西。
“食色性也,飲食男女,”溫崇月將炒香的壽眉茶葉鋪在鍋裏的錫紙上,又加了米、糖和竹蔗,將八成熟的醃雞放上去,文火慢焗,“不能虧待自己的胃。”
夏皎想,他何止沒有虧待自己的胃。全身上下,他每一個器官都沒有虧待過。
……不過她也喜歡。
沒有對比,夏皎以前還察覺不到自己過得很“粗糙”。她習慣了依靠外賣或者泡面、簡單的小炒菜,每每看到外賣裏爆出來什麼“地溝油”“假鴨血”“發黴的菜”“僵屍肉”等等消息,夏皎都會嚇到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吃外賣,可惜她自己很少有時間動手做飯,還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打開外賣軟體訂餐,避開那些差評多、上過新聞的店或者菜品。
每次點餐就像是在辛苦掃雷,在吃完一份菜之前,她永遠想不到下一秒會不會踩到雷。
溫崇月把她從雷區輕輕地提溜起來,放到他安全的小車車上,順帶著給她系好頭盔。
在衣食住行方面,夏皎真的感激他。
套用北方人常說的話,那她可真是“沾了他的大光”。
溫崇月會耐心地花一下午的時間做整隻茶香太爺雞,燻上二十分鐘,再塗一層麻油,斬件上碟,細細分成筷子可以夾食的大小,均勻淋一層雞汁勾的芡。
平時做飯,溫崇月會挑一些簡單的餐食,清炒豆苗配小燉肉,上湯灼芥蘭搭配蝦仁,慢燉黃蛤豆腐蔬菜湯,涼拌羽衣甘藍燕麥沙拉。
溫崇月買菜首先考慮時令,他不僅能將這些時令菜做出它們最美味的味道,還會教夏皎如何挑選這些蔬菜。比如蠶豆一定要挑有飽滿豆莢的,隨用隨剝,已經到剝了殼的蠶豆雖然做菜方便,但表層已經風乾,口感不好;絲瓜要挑根部帶花、瓜蔓新鮮的,這樣的含水量足,肉質緊實;茭白要選外形均勻、肉潔白的;豇豆須選粗細勻稱、籽粒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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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單單這些,選菜的學問深,還得考量用途。
挑番茄,如果想生食、涼拌,選粉紅色,酸味淡,甜味低,如果想煮湯或者炒菜,就選紅色深的,味道濃,酸甜度足;吃茄子,想紅燒、燉炒,挑皮厚水分少的圓茄,油燜、蒸拌,選皮薄肉嫩的長茄子,市面上的青茄子見得少,隻因皮厚肉硬不受待見。不過,溫崇月見到後會買一些,去掉皮,切成塊炒肉絲最香;生食或燉煮首選旱黃瓜,乳黃瓜適合醃制或者涼拌,碧玉黃瓜可以直接拌沙拉。
夏天南方產節瓜,夏皎按照溫崇月教導的方法,選茸毛密、太陽光下有潤澤的,果不其然,選中的個個瓤少肉豐。溫崇月又是一頓誇,順帶著晚上為她做了鹹蛋節瓜湯,味甜香清,夏皎喝掉兩小碗。
然後。
夏皎從體重秤上下來,垂頭喪氣地告訴溫崇月:“我真的要減肥了。”
溫崇月建議:“鍛煉身體這個詞更適合。”
夏皎才不在乎溫崇月這時候的用詞,就像床上溫崇月不會在意她叫哥哥還是老師或者叔叔什麼——隻要別是大爺。在這點上,兩個人脾氣都一樣,隨和,不會因為自己的喜好去強行指導另一方。
比如夏皎喜歡打遊戲,但不會強迫溫崇月和她一塊兒玩;溫崇月做飯很好,也不會要求夏皎必須和他一塊做。
倆人都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性格。
夏皎想了很久,最終決定跟溫崇月一塊兒夜跑,早晨她實在起不來,需要上班的人在工作日隻想休息,在休息日的早晨隻想補償虧待了一周的被褥。
夜跑+晚操的直接後果,就是夏皎每天睡覺的時候都很累,比蓋了一天金字塔的工人還累,比流星花園裏的花澤類還累。
她就是累中累,超級加倍。
奇怪的是她睡眠品質反倒因此好起來,清晨上班時同樣精神百倍,夏皎謹慎地想了半天,隻能勉強推測身體素質這東西就像抖/M,用進廢退。
八月。
蘇州最熱的時候到了,動輒40度高溫,把雞蛋放車裏都能悶成大公雞。夏皎每日八點鐘到花店、晚上五點下班,帶著便當在店裏吃,倒是避開了炎炎烈日的困擾。隻是清閒自在了沒幾日,花店裏來了一位新客戶。
這對新客戶是一對老少配——大約六十歲的白髮優雅夫人,和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的青少年。起初都以為兩人是親人,但夫人親昵地稱呼著青少年為“卿卿”,這個有些老派的親密稱呼讓夏皎愣了幾秒。
不過新客戶並沒有指定要夏皎接待,他們選了鬱青真,要求是結婚三年紀念日的餐廳花束佈置。
等客人走了後,鬱青真手捂著胸口,喃喃地說:“結婚三年紀念日?我沒聽錯吧?還卿卿……天啊……”
夏皎已經習以為常。
現在早就不同往日,之前新聞報導上,爺孫戀、“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比比皆是,反過來不也很正常嗎?現在的這個年代,不要說年齡、性向了,人都可以喜歡紙片人、選擇一次元、二次元的人戀愛,既不違法犯罪,又不妨礙他人,多好。
不過今天老爺爺來的遲了些,卡片上的字仍舊照舊,夏皎認真寫完後,對方明顯有些走神,拎著花就走,也忘了找零。夏皎追出去,遞給他錢,他心不在焉地說了聲謝謝,慢吞吞地往前走,走出五米開外,忽然重重歎口氣,仰臉看了看燦爛晴空。
夏皎悄悄地回了店。
或許人天生就是不知足的生物,總有許許多多的煩惱,夏皎小時候最大的煩惱是父母不讓她出去玩;大一點的煩惱就是無法選擇自己衣服、小升初、初升高、高考、考研考編or考公……
年齡一點一點增長,煩惱也越來越大。
其實最大也不過生老病死,不過夏皎如今還沒有經歷、也不想經歷這個階段。
和溫崇月結婚後,夏皎一開始的煩惱是他的母親,即白若琅女士會插手,但這個煩惱很快就被解決掉,白若琅女士的手再長,也伸不到蘇州來;後來,新的煩惱變成了自己似乎無論如何也不能像溫崇月提供給她情緒價值般、回饋給他婚姻的正向作用。
“每個人的花期不同。”
溫崇月曾這樣安慰過她。
隻是這種看上去似乎並不怎匹配的婚姻交換讓夏皎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丟丟的焦慮,她不確定自己這種焦慮從何而來,為了緩解,就開始細心幫溫崇月打理他的陽臺,將多餘的想法挪到如何做一個漂亮的陽臺花園後,夏皎的焦慮心態終於得到了良好的緩解。
隻是。
溫崇月發現最近妻子對自己有一些冷淡。
夏皎全身心都在陽臺小花園上,以往下班後還會趴著看漫畫或者和他一起看電影,現在是下班後直奔陽臺,先去照顧那些植物,拿著紙筆勾勾畫畫,思考該怎麼進一步改造和架構植物。
做飯之外,溫崇月不自覺地將視線投注在夏皎身上。她正在熱情洋溢地給那種多肉分類的植物換盆。盆換到一半,夏皎接到電話,飛奔去開門——大概是她認識的男性,或許是同事,瘦瘦高高的,將花送上門。
夏皎向來膽怯,卻和對方有說有笑,十分熟悉的模樣。
溫崇月把花帶到陽臺上,挽起袖子,幫夏皎抬到小木架上。
溫崇月不經意地問:“剛剛是你同事嗎?”
夏皎專注地擺放著花盆:“是呀,不過他是負責另一塊業務的……說起來不太好意思,我就訂了兩盆花,他還特意送過來。”
溫崇月說:“這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呀,”夏皎認真和溫崇月科普,“我們店裏平時訂這種盆栽啦、種在花盆中的植物,都是達到起定額才會配送的……他是不是超級溫柔?你知道嗎?大家都說他的性格很像之前那個電視劇男主……他外號就是溫柔的神……”
溫崇月不知道。
他現在知道了也不覺著開心。
溫崇月將花盆擺了擺,強迫症地將其擺正,確保花盆被放在木架中間,兩邊留出同樣的距離。
溫柔的神?
簡稱瘟神嗎。
◇ 31、杏仁豆腐
胡蘿蔔思慕雪
幸好, 夏皎暫時隻訂了這兩盆花。
溫柔的神沒有繼續提供上門//服務。
溫老師的領地仍舊安全,他的妻子和兩隻貓咪仍舊舒適地生活著。
溫崇月房子裏的陽臺是封閉式的,南北向各有一個, 北向陽臺光照少,種的植物不多。在經過溫崇月的允許後, 夏皎將一些耐陰的植物搬了過來,粗肋草、合果芋……這邊的陽臺玻璃窗外就是樹冠, 樹影婆娑,適合喝茶,溫崇月重新規劃了一下佈局,在這裏放了可以喝茶的小茶幾,旁側收納著夏皎買來的茶具。
南向陽臺光線充足, 很大,而且有一扇門可以通往主臥, 夏皎花在上面的心思最多。家中種植植物不僅要考慮植物的喜陰還是喜光, 風的大小、溫度和濕度、家庭裝潢風格、植物的花季……這些因素都要考慮進去,夏皎短暫地分了一下類, 簡單畫了設計圖後,才開始認認真真地按照稿子來。
溫崇月最近工作稍忙一些, 好幾次在晚餐時接到電話——都是些工作上的問題,溫崇月起初還會走到陽臺上去接,後來也不避諱夏皎,和對方溝通。
夏皎沒見過他工作時候的樣子, 事實上, 溫崇月在和工作夥伴交流的態度也同樣溫和, 他這個人似乎永遠都不會發脾氣, 無論什麼衝突, 到了他這裏都能心平氣和、遊刃有餘地解決。
但是。
世界上應該不會存在不會發脾氣的人吧?
人非聖賢,總會有情緒失控、不開心的時候。可是溫崇月不這樣,除兩人運動外,夏皎沒有聽他說過一句髒話,沒有見他情緒激動過一次。他似乎不會生氣,好像什麼東西都不會激起他的情緒波動——就像往湖心投擲一枚石子,沉沉地落下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可是之前的溫老師不是這樣。
以前的溫老師是會憤怒的,夏皎無意間窺到過一次。
夏季多雨,生理期又逢週末,夏皎訂好了兩點的鬧鐘,美滋滋地睡午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鬧鐘沒有響,醒來的時候,溫泉在她枕頭旁邊,團成一個毛茸茸的糯米團,蝦米在床尾轉圈圈捉自己尾巴玩,外面下著雨,臥室通往陽臺的一扇門開著,徐徐清涼的風送進來,和淡淡的茉莉花香一起悄然擴散。雨水打在玻璃上,有著隱隱約約的雷鳴,聲音並不大,更多的是雨水聲音,還有隱約的壺中水沸聲,她猜溫崇月或許在煮茶。
隱約能聽到外面溫崇月打電話的聲音,並不高,壓低:“……我告訴您,這件事絕不可能……不要用父親的病威脅我,你應該知道他是因為什麼……”
夏皎迷迷糊糊地又閉上眼睛,懷裏的溫泉用軟乎乎的肉墊踩著她的胳膊,熱熱的,有倒刺的粉紅色小舌頭舔舐著她的臉頰,有一些粗糙的觸感,像是小時候躺在草地上、臉被草葉邊緣劃過。
她在這種聲音中走到了讀書時候的雨季,水順著竹葉的葉片落下,啪嗒一聲,砸在潔白的地板上,將積水潭弄成皺皺巴巴的陰影,把倒影裏的世界也打破了。
還在讀初中的夏皎穿著白色裙子,獨自站在教室外,好久,歎口氣。
今天下雨,輔導班隻提供自習服務,學生可以選擇過來,也可以不過來——欠缺的學時安排在明天下午補上。
這條消息是早上六點鐘用飛信群發的,可惜夏皎向來沒有看手機短信的習慣。
雖然身邊人都在加價購買iphone4,但夏皎沒有那麼多的零花錢,一部手機的價格足夠讓她上三年的補習班。她現在用的手機還是白色翻蓋的步步高,聽歌很棒,還能夠通過固定的網路鏈接去q//q空間偷菜,不過身邊人很少玩這種過時的遊戲,他們都熱衷主機網遊,談論的話題不是《地下城與勇士》就是《夢幻西遊》,站在遊戲鄙視鏈頂端的則是《魔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