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顆新鮮的檸檬。
纖細的手將鮮檸檬切開,取了幾片,泡在冰水中,夏皎一邊喝著水,一邊耐心地等待著那個叫做檸檬的客人過來。
事實上,夏皎在大學時候並沒有遇到過羞澀的追求者,隻有一個野驢般狂放不羈的宋兆聰。
她害怕公眾場合被注視,宋兆聰就在大晚上去宿舍樓下擺蠟燭用擴音器大聲表白,幸好被舍管阿姨和警衛叔叔聯手剿滅,才避免了夏皎的社會性死亡;
夏皎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在她過生日時,宋兆聰不請自來、浩浩蕩蕩帶了一群人,說是為她慶生,把夏皎快給尷尬哭了,幸好有學姐江晚橘解圍;
更不要說宋兆聰私下裏針對夏皎的其他追求者,去警告和夏皎稍微親近一些的異性朋友……
……
總而言之,託宋兆聰的福氣,夏皎的大學桃花一朵也沒開。
但這並不妨礙她為客人精心選擇具備少女暗戀心事的花朵。
夏皎提前看過了餐廳的位置和裝潢風格,摒棄了大多數人會選擇的縐紗布和綢帶的裝扮,她用鮮花專用膠帶和#14細鐵絲固定、編織出一個鳥巢形狀的底座,選擇了十根柳條順著鐵絲脈絡將整個底座編織好。店裏有很多可以編織用的藤蔓,團成一個球形,往裏面插入短樹枝,用麻繩和茶色膠帶將底座和圓形球相連。
同樣是螺旋式組合技法,這一次是從底座由上而下的放入花材。費約果樹葉、香桃木層次不齊,從枝頭微微垂下、像害羞低眸的桉樹葉,革葉蕨婉約如少女心事,在客人提供的預算中,夏皎精心挑選了未開的鬱金香花苞、多頭小菊花、花毛茛、五加等等花材,高低差不同依次放入,最後用粉色薔薇將球狀地做圍起,選擇了紅、綠不同的常青藤纏繞,底座填充洋檸檬。
不需要依靠就能夠穩穩地擺放在桌上,從上往下看,深綠淺綠中花枝搖曳,沉靜不發。
檸檬很喜歡這份花,她的眼睛亮閃閃,開玩笑地對夏皎說:“如果成功的話,我就將花送給他;不成的話,我就將花帶走。”
夏皎笑:“一定會成功的。”
——的確成功了。
晚上鍛煉前,夏皎看到了檸檬的朋友圈,她發了自己和男友的合照,兩人捧著花朵,離得很近,開懷大笑。背後的桌子上放著系有綢帶的漂亮禮盒,上面懸掛著一顆可哥愛愛的檸檬,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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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崇月洗過澡,用毛巾擦拭著頭髮,看夏皎趴在床上,翹起腳丫,捧著手機傻笑。
溫崇月問:“你第一個十連就抽到了喜歡的卡?”
“不是,”夏皎放下手機,“我找到自己的工作目標啦!!!”
工作目標。
幼稚園,夏皎在工作目標後歪歪扭扭地用拼音寫下:我想養恐龍。
小學,夏皎在工作目標後一筆一劃地寫:我想養熊貓。
初中,夏皎在工作目標相關的計畫中寫:我想養貓。
高中,夏皎在工作目標的高考作文裏寫:人生在世,猶如滄海一粟;世間之大,好似浩瀚星空。唯獨在有限的生命中為人民奉獻自我,才不枉活這一生……為世間更美好而努力奮鬥,為他人之幸福而拼搏。
大學,夏皎熬紅了眼睛,給朋友發自己的工作目標:
不要996,拒絕酒局。
小時候的夏皎絕對不會理解,長大後的她,工作目標卑微到隻要不加班、沒有酒局應酬就好。
就像現在的夏皎猛然回顧,才發現自己小時候的夢想並不是在北京買套房。
但是沒關係,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小目標。
就像多年前那個錯過了公交的陰雨天,老師為她打開了回家的車門。
隻是這次的昆明之旅比夏皎的想像中時間更長,選擇靠譜的合作商並沒有夏皎想像中那樣容易,她和於曇姑姑在這裏過了兩周,仍舊沒有簽下合同。
這次還真的是借用了溫崇月那位朋友“老秦”的車,對方剛好帶著妻子在這裏度假,對方妻子是一個蒼白有些病弱的女性,語調柔和而堅定,和她交談時讓人感覺到很舒服。不過幾個人也就在一起吃了一頓飯,老秦這邊找了兩個人輪流給她們開車,一來能讓她們省下更多精力用在正事上,二來也是保護她們的安全。
除了夏皎外,於曇還帶了張雲和來,師徒倆明顯十分默契,有些事情,不需要於曇開口,張雲和就能理解其意。
夏皎極為佩服這種能力。
不過隻剩下溫崇月一人獨守家中,兩人每晚都會有短暫的視頻通話,遺憾的是這似乎並不能令溫老師滿意。
夏皎偶爾會偷偷地和溫崇月吐槽一些事情,比如在這裏她吃米線米粉都要吃到爆炸了,再比如當地居民生活安逸,都是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來做生意,完全找不到開門的早餐店,隻能吃酒店裏提供的早餐;再比如當地人的酒量真的好恐怖,不愧是“我們雲南人,喝酒都是用缸滴”……
溫崇月耐心地聽著她講,順帶著友好提醒她:“皎皎,你知道後天是什麼日子嗎?”
——夏皎完全不記得。
——這可真是個送命題。
在心中急速計算,夏皎小心翼翼:“是我們結婚的第191天紀念日?”
溫崇月:“……”
他好脾氣地說:“是七夕,情人節。”
“我買了一條很鮮美的鯉魚,”溫崇月說,“小蝦米和溫泉都饞瘋了,你不想回來嘗嘗嗎?”
“嗯……”夏皎小小聲說,“但是可能還得幾天才能回去。”
於曇挑選東西嚴格,這次出差時間的意外延長,並不是她能夠控制的。
溫崇月歎氣:“難道今年的情人節要我一人過?”
夏皎鄭重地安慰他:“溫老師,我們是合法夫妻,不是情人。”
“所以我們不過情人節。”
◇ 26、班尼迪克蛋
蜜桃烤排骨
夏皎的安慰並沒有撫慰溫崇月的心靈, 溫崇月最終友好告知夏皎,他將儘量養著那條肥肥的小鯉魚,爭取養到夏皎從昆明回去。
但返程的時間早晚, 並不是夏皎所能決定的。
國內的鮮花供應基地隻有兩處,一個是雲南昆明鬥南花卉市場, 另一所位於廣州芳村嶺南花卉市場。如果做一個統計,將會發現國內市場百分之九十的鮮切花都來自於這兩個批發地。
夏皎跟著於曇這麼久, 外加上之前在店裏和人的交談,多少能瞭解鮮花批發的途徑。對於花量需求小的花店來說,他們的鮮花來源一般是當地的一些二級批發商,而如於曇這種動輒訂單過六位數的花店,他們的花是直接從昆明鬥南或者廣州嶺南來訂購的。
而為這兩個市場提供花朵的, 則是花農——產地花業公司基地。
於曇看中鮮花的品質和“獨家性”,眼光高, 挑剔得厲害, 直到最後三天才終於敲定合同。供貨合同可不是隨意就能簽的,於曇帶著夏皎, 逐個條款進行檢查、核對。尤其是進貨單,花的學名必須要中英文、照片、顏色甚至於花杆的長度、花冠的直徑等等都清晰地標明, 絕對不會給供貨商任何錯漏點。
夏皎老老實實地記著筆記。
和她比起來,張雲和明顯就輕車熟路多了。他經驗豐富,和於曇配合的也默契,有時候於曇多看一眼花, 張雲和就會意, 自覺和供貨商攀談, 詢問。
夏皎隻聽說先前張雲和是於曇的得意弟子, 一開始蘇州這邊的店都是他打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 兩人鬧僵,張雲和被於曇趕去北京。兩人很久沒有聯繫,最近兩年才開始保持聯絡。
現在恰好是昆明的雨季,幾乎每天都要下一會兒雨,不過不要緊,在不需要為烘乾衣服發愁的前提下,霧濛濛的昆明別有一種風味,難怪這裏的菌子長得肥美茂盛。
合同敲定、打算返程的前一天,又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夏皎沒有出去,她自己定了份“老奶洋芋”,一種類似於土豆泥的食物,綿綿軟軟,她一邊吃著,一邊慢吞吞地看書,看到一半,肚子有些餓,索性去了行政樓層去吃點東西。
雲南自然離不開米線,不過這家做的燜肉米線味道極佳,夏皎坐在青藍色的沙發上,窗外綠蔭濃濃,她原想安靜等待屬於自己的米線,不期想卻聽見後座傳來一聲響亮的巴掌。
嚇得夏皎忙縮了頭,和其他喜歡看熱鬧的心理不同,有時候,公眾場合下遇到的難堪事情會讓夏皎想要快速離開——無論這件事和她有沒有關係。
她極怕惹上麻煩。
今天也是。
夏皎聽見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張雲和,不同他以往那種一板一眼的腔調,他的聲音聽起來甚至有些憤怒:“老師,為什麼抱林行,我就不行?”
夏皎的汗毛齊刷刷地豎起來,她有種微妙的感覺,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簡直像是倒了一碗疙瘩湯在上面。
她聽見於曇姑姑的聲音,漠然,冷靜:“挨打了也不長教訓?”
張雲和說:“什麼教訓?我犯什麼法了?”
夏皎要縮成一隻蝦了,她努力地低頭,用菜單遮擋自己的臉——還好,她聽見於曇站起來的聲音,她從另一個門拂袖而去,停隔不到一分鐘,張雲和追出去。
還好,還好。
兩個人都沒有發現夏皎,夏皎心驚膽戰地吃完了自己的燜肉米線。
次日從昆明回程,夏皎沒看到張雲和的身影,她猶豫很久,還沒等問,於曇先說話了:“北京那邊有事,他直接回去了。”
夏皎老老實實:“嗯。”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帶來太多的不愉快,於曇面色如常,張雲和晚上仍舊照常給夏皎發一些課程、展覽消息等過來。
非要說有什麼令夏皎揪心的話,那就是獨守空巢的溫老師。
還有溫崇月盡力養、但還是沒有撐到夏皎回來的鯉魚。
溫老師和兩隻小貓咪孤獨地分吃了那隻鯉魚。
夏皎不想過多地去回想她回家後和溫崇月的細節。
因為她下午五點到蘇州,六點吃晚飯,六點半進臥室,次日十點鐘在床上睜開恍若隔世的一雙眼。
這是週六。
溫崇月微笑著問夏皎:“要不要試試brunch?”
Brun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