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決定告訴他時,她心裡又泛起一陣空茫。
整個人像一輛脫軌的火車,在霧裡疾馳,不知會駛向何方。
這樣的事該怎麼說呢。
她開不了口。
孟秋往酒櫃那邊眺。
她有點想喝酒。
趙曦亭是絕對的強勢。
隻要是她的生活區,就要留下他的痕跡。
譬如這個酒櫃,她沒回神他就已經裝上了,等她看見,它已經待著很久了。
酒櫃二十四小時亮著頂燈,瓶子光面跳了點暈出來,她伸手不知拿哪瓶好,這光亮得很有技巧。
她的手往底下一擱,似乎都變得昂貴。
孟秋最後挑中一瓶紅酒,其他酒她不大認得,什麼白蘭地威士忌。
而且瓶子上機關太多,她開不來。
她手裡這瓶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沒想到第一口就嗆得孟秋前俯後仰,悶悶地咳起來。
其實沒那麼辣,但酒精味比她喝過的啤酒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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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趙曦亭喂她的果酒估計是特調,有度數,但不刺人。
趙曦亭似乎進來有一會兒了,聽到她咳嗽才來找她,奪了她杯子,看她的狼狽樣,又掃了眼酒瓶,笑了聲:“真能挑。”
“但這度數你喝不了。”
孟秋後來才知道,這天她胡亂一欺負,廢了一輛寶馬X7。
孟秋好容易把那股嗆意捋平,要說點什麼,趙曦亭把她公主抱起來,不讓她喝了。
她掙扎道:“還沒夠。”
不喝醉她說不出來。
趙曦亭面容淡漠,有力地捆住她手腳,抱她上樓,“睡覺吧。”
孟秋酒勁上來,膽子也大了,不大服氣,語氣又輕又急。
“你不是喜歡我喝酒然後對你說真話嗎,那次早上起來,我頭疼炸了,你不也沒顧及我。”
“不要攔我,趙曦亭,喝完我就可以告訴你了。”
小姑娘雙頰酡紅,是有些醉了,她隻有醉了才肯和他說這麼多話。
趙曦亭頓下腳步,心髒像被啄了一下。
那時他是沒顧那麼多,可是她頭也不回,義無反顧扔下他去和趙秉君吃飯,難道沒錯?
她不聽話地要繼續回去喝酒,細長如柳條一樣的手臂亂揮,幾乎要從他懷裡翻下。
趙曦亭喉嚨冒出點澀意,沉聲道:“分分場合,孟秋。”
“這兩件事是一個事兒麼?”
孟秋腦子還有幾分清醒。
她突然安靜下來,任由趙曦亭把她抱到床上,給她蓋上被子。
可能是今天實在太累了。
酒意上來頭有些昏沉。
孟秋沒再勉強自己,事情已經這樣了,他不急著逼她,她何必上趕著呢。
-
周六沒鬧鍾,孟秋還是七點多醒,床的另一邊很平整。
趙曦亭似乎一晚上沒來睡。
洗漱完下樓,桌上準備好了早餐。
她今天的心情比昨天要平和,可能是做了太久的心理預設,告訴趙曦亭她的秘密不是未完成式,而是完成式。
楊疆快遞來的畫,孟秋沒有完全處理完,她都是兩三天處理一次,剛好近期幾張都沒處理。
孟秋從書房拿出字典,心跳極快,深吸一口氣走到趙曦亭面前。
像即將上刑場的罪犯。
桌幾上有許多煙蒂。
趙曦亭一把將她攬在懷裡,溫聲問:“睡得好麼?”
酒精的緣故,一覺睡到天亮。
孟秋點點頭。
她折起來的畫折有厚度,塞進字典後,字典並不能合得很實。
現在一看,藏得漏洞百出。
她把字典遞給趙曦亭的時候,甚至看到畫露出來的一角。
沒想到趙曦亭看著她的眼睛,食指抵著字典封面往下壓,並沒有要看的意思。
孟秋睫顫了顫,輕聲提醒:“裡面有東西。”
趙曦亭把字典放到茶幾上,好聲好氣得問:“一直拿著,重不重啊。”
他已經知道了。
孟秋呼吸一窒。
她驚悚地抬頭看他,想去分辨他的表情,看他的反應,是不是也覺得這件事難以啟齒。
孟秋想到當時爸爸媽媽知道這件事之後的割裂感。
她的爸爸媽媽很愛她。
她一直知道。
可是提起這件事情,他們總是很隱蔽。
即使她不會往外說,他們也連連叮囑,不要在外人面前將傷疤揭出來,多交心都不行。
這些是好意。
長輩傳統的好意。
但好意中夾雜著一股羞恥,仿佛她才是錯的那一個。
趙曦亭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覺得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趙曦亭看她臉色瞬間變得像紙一樣白,沒再吊兒郎當坐著,把人牢牢拉進懷裡,輕輕拍她的背安撫。
“沒事的,孟秋,事兒不大,當時你們沒處理對。”
他頓了頓,嗓音轉冷,“昨晚聽完我挺想弄死他的。”
“但弄死了,你還會介意,對麼?”
孟秋聽得一愣。
趙曦亭仿佛用很尋常的眼光在看待這件事情,他摸了摸她的頭,“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從來沒人問過她這句話。
大多數來安慰她的人,說的是:“不是真的,沒什麼好糾結的,過去了。”
可是杵在漩渦中心的時候,她就是害怕的,即使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
趙曦亭問她:“給你一個機會,為所欲為地報復他,你想怎麼解決這件事。”
孟秋從來沒想過報復,她爸爸媽媽都是很普通很善良的老實人,事情發生之後,爸爸在派出所揍了楊疆幾拳就被調解的警察拉開了。
後來往楊疆門口潑油漆,砸他們玻璃。
這已經是他能為女兒做的所有。
但現在趙曦亭好像給她遞了根棍子,為非作歹的棍子,語氣橫得,好像她真犯罪了他也能頂雷。
孟秋恨極了楊疆,想到威脅她的短信,唇一張,吐出四個字:“千刀萬剐。”
趙曦亭摸摸她的臉,應了聲:“好。”
孟秋看他真拿手機,要去幫她辦,她握住了,輕聲說:“犯法的。”
趙曦亭也沒掩飾肆無忌憚的想法,語氣輕描淡寫。
“孟秋,我不是什麼好人,法律在我跟前真沒那麼重要,你讓我過去給那人渣捅一刀,我也能做。”
“人生就一次,讓自己舒服點,嗯?”
孟秋突然眼眶一熱,趙曦亭生命裡有別人沒有的野性,原始的,佔山為王的勇氣,她缺的就是這股勇氣。
他活得張揚肆意,他的底氣有一部分來源於家庭,更多的是他對自己能力絕對的自信,以及絕處逢生不服輸不怕輸的野心。
他對她是如此。
對萬事萬物都是如此。
僅僅針對這一點。
她心悅誠服。
孟秋輕聲問了問:“你不怕進去啊?”
趙曦亭四指摩挲她的臉,眯含著眼睛,把她釘在視線裡,語氣有些混不吝,“你信不信,我進去了你會一輩子想著我。”
孟秋在他眼底看到一絲瘋感,心驚肉跳地猜測,他真敢這麼做。
就為了她永遠忘不掉他。
趙曦亭抬起她下巴,“我們賭賭看?”
孟秋在他表情裡居然看到一絲興奮。
那畢竟是條人命!
她脊背發涼。
孟秋安靜了片刻,發現自己沒那麼怕楊疆的威脅了,她腦子裡滾過許多古代刑罰,套了套楊疆的臉,有些無趣。
趙曦亭看著她低垂下去的睫,抬手咬上一根煙,沒點,沉沉笑了聲,“還是善良。”
他一頓,“對他對我都是。”
孟秋心弦震了震,回過味來。
趙曦亭遞給她的是雙殺的局。
他太聰明了。
他真的太聰明了。
他自毀地給她遞上一把刀,讓她屠他也屠敵,給她獲得自由的機會,她如果恨他到利用他的地步,這個局一定能成,代價是她一輩子都會記得他。
但她沒有。
她沒那麼恨他。
她確實沒有。
趙曦亭把她的頭發撥到耳後,眼神淡而泛著狠,是真起了殺氣,“弄不死他就讓他傾家蕩產,到死都欠你好不好?”
“我給你請個好律師。”
“讓他吃幾條刑法,嗯?”
孟秋曾經也想打過官司,但是她沒那麼多錢,也請不到好的律師。
後來問了問,可能隻用賠個精神損失費,三四萬,她就算了。
她啟唇輕聲問:“他犯刑法了嗎?”
趙曦亭很篤定:“犯了。”
原本這件事孟秋以為要走法律程序了,然而幾天後,她忽然聽到楊疆十指皆斷的消息。
第47章 魚藻
這個消息是毛青夢告訴她的。
微信對話框裡, 毛青夢驚訝得連發了幾個感嘆號。
她們通了電話。
毛青夢咋咋呼呼:“有人看過現場圖片,楊疆家樓底下全是血,據說他老婆握著一根手指頭, 嚇暈過去了, 警察來了裡裡外外圍了幾圈, 朋友圈發得到處都是,慘不忍睹, 他兩隻手絕對廢了。”
“從此沒了作惡工具, 挺好。”
孟秋嗓子僵了僵, “知道誰幹的嗎?”
“當然知道, 當場抓住的呀。”
毛青夢在電話裡沒半分可憐的語氣,反而很鄙夷。
“有個女孩子, 我看過照片, 大概神韻氣質這些和你有五六分相似。”
“楊疆又開始犯病, 畫不著你, 就開始畫她, 還拿畫威脅她。”
“這女孩子比你脾氣還好,被威脅之後誰都沒告訴,一聲不吭,硬生生忍了一個多月。”
毛青夢換了個姿勢, “也不知道怎麼的,這兩天女孩子哥哥突然知道了,氣瘋了, 大早上拎刀把楊疆的手砍了。”
孟秋一愣。
她嫌惡地蹙了蹙眉。
楊疆狗改不了吃屎,人性如此, 作惡了就絕對不止一次。
她關切了一句:“除了這個女孩子以外,是不是還有其他女生受害者?”
毛青夢邊思索邊說:“不清楚, 但我總覺得後邊有推手,那個女孩子的哥哥砍了人之後一家人都消失了,不像是衝動做的。”
“不過這個也不好說,可能他篤定自己回不了家了,就提前安排好了父母和妹妹。”
孟秋沉默片刻,毛青夢應該沒有猜錯。
至於她心裡想的那個人是怎麼處理和謀劃的就不得而知了。
毛青夢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下,壓了壓聲音,突然神秘起來。
“還有一件事,這幾天,有一部分老同學被查了,說是構成了傳播□□物品罪。”
“你那件事,之前惡臭發群還沾沾自喜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