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亭言簡意赅,“十分鍾後發你。”
孟秋焦慮的思緒忽然平和下來,像打了一針鎮定劑。
為一份可靠。
而且她以為趙曦亭會先盤查她,再和她做些交易,才會幫她解決問題。
可是這次他沒有。
趙曦亭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麼,淡聲說:“你聽著要哭了,孟秋。”
他頓了頓,嗓音溫溫地撫摸她的耳朵。
“別哭,嗯?出任何事,我都能給你兜底。”
“是任何事,明白沒?”
“你現在在哪兒?”
孟秋沒覺得自己要哭了,可是他一說,她突然想哭了,心髒陷下去一塊,她緩緩蹲在飲水機旁邊,軟聲答他:“我在學校。”
過了八分鍾左右,趙曦亭那邊就給她發來了聯系方式,除此之外還有院系班級等資料。
孟秋著急忙慌地撥過去。
但可能她的手機號不是本地的,對方以為是騷擾電話,就沒接,三遍都是如此。
趙曦亭連課表都給她找來了。
孟秋幹脆跑到那人上課的教室去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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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和他關系不錯的說:“他家裡有事,下午都沒回宿舍,現在應該在高鐵站了把。”
孟秋冷汗一下冒出來,“什麼時候的車票?”
那人搞不清狀況,疑惑地盯著她,也許是看她人畜無害又著急,沒太警惕,一股腦都說了。
“他老家偏,今天就一班車,應該還有一個小時,你要追高鐵去?”
孟秋說了聲謝謝,拔腿就走,一路跑到校門口,顧不上衣服全是汗。
她想打車去,可是高鐵站太遠了,這個點快高峰期了,跑短途的車都不樂意接這種單子,容易堵路上。
孟秋一邊打開地圖算時間,一邊急得團團轉。
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她面前。
孟秋怔了一下,想起來他們剛才的通話。
她認識趙曦亭以來,許多事都不合時宜。
他們之間發生的不一定全然是壞事,但這些好的壞的,總擋在合時宜的外面。
譬如現在。
他來,對她來說不是件好事情,因為她的秘密將全然暴露。
可是,這不合時宜的一瞬間,她又覺得,幸好他來了。
孟秋沒再猶豫,拉開車門上去,對司機說:“去高鐵站。”
趙曦亭沒說什麼,隻是淡聲吩咐,“聽她的,能開多快開多快。”
孟秋一路看著窗外,焦灼感讓她分不開心神想別的。
-
然而還是沒來得及。
快要到高鐵站的時候,孟秋又給那人打了幾次電話。
那人似乎意識到真找他有事,終於接了,聊到拿錯快遞的問題,他語氣有些古怪,“那個包裹是你的啊?”
孟秋臉一白,“你拆了?”
那人沒正面回復:“給你放工作人員那裡吧,我要上高鐵了。”
孟秋心直往下墜,跑過去領的時候腿發軟。
她腦子裡冒出無窮無盡的壞想法。
她擔心包裹破了壞了,裡面的畫是散開的,被很多人看見了。
又擔心那人會拍下來,傳到各種社交群裡面,不管畫是真的假的,當玩笑一樣散出去。
高中的時候就有人這麼幹過。
高鐵站門口到服務臺短短一路,孟秋甚至滾過退縮的念頭。
她不想要這個包裹了。
隻要她一直沒看到結局,就能裝作不知道,裝什麼都沒發生。
可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然而她看到包裹的一瞬間,整個人都滯住了。
孟秋眼睛一眨不敢眨,緊緊盯著包裹,重新問了一遍工作人員:“是我的嗎?”
工作人員愣了愣,也開始懷疑自己。
“搞錯了?”
“诶?那個小伙子說會有人來領,剛走沒一會兒,他拿來的就是這個啊。”
包裹裡是一隻小熊。
紫色的小熊,很醜。
那人支支吾吾大概也是因為他以為沒人要,真的拆了她的包裹。
趙曦亭跟在她後面,問她找到了沒有。
孟秋堅持一路的情緒終於決堤,捏著那隻小熊蹲下去。
她猜的那些壞結果沒有發生。
幸好、幸好。
可是她真的站不住了,這一下午她神經都繃在一個最高點。
好累。
她身體裡的骨頭像是拆散了,重新拼裝,渾身上下彌漫著劫後餘生的痛感,擠壓著五髒六腑。
為什麼總是她呢。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在生活了。
身後跟上來的人似乎想要扶起她,掌心的溫熱貼著她手臂。
孟秋驀地視線模糊。
她看向遠處某個地方,但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什麼,她不肯眨眼睛,眼眶託不住那麼多水,睫毛晃了一下,眼淚就下來了。
緊跟著鼻子也堵住。
她強忍唇角保持平靜,試圖將喉嚨的那股澀感和哽咽壓下去。
可是越忍,哭意越忍不住。
孟秋蜷縮身體,掙脫趙曦亭扶她的那隻手,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他。
像要把自己藏起來一樣,完完全全塞進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暖。
就一分鍾。
就依賴他一分鍾。
第46章 熱汀
孟秋有一陣子反復讀《活著》。
主角福貴的兒子死了以後, 瞞著妻子。
白天福貴在田裡幹活,晚上去兒子墳上坐一陣,還要編一些話騙妻子。
和福貴一比, 她好像沒那麼悽慘。
她高二那年在這本書裡意識到生命是有重量的, 就此獲得了一些釋然。
但這些釋然還是不足以捂住生活所有的裂隙。
她偶爾疏於防備, 便會透進風來。
孟秋閉上眼睛,哭得心尖泛痛, 但這股痛意在剔除她驚措後的空寂。
她臉頰擠壓趙曦亭的胸膛, 手臂蜷緊他的脖子。
皮之不存, 毛將焉附。
她從趙曦亭磅礴皑皑的熱量裡, 借以生存。
趙曦亭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抱她,甚至有一瞬間的僵直。
當時孟秋的四周還是嘈雜的, 慢慢的, 他反應過來, 肩膀向內扣, 長臂大方有力地包裹她, 嘈雜聲就不見了。
他的懷抱變成一片安全的海域。
趙曦亭下巴擱在孟秋頭頂,掃了一眼他肩頸旁邊的手臂,眉宇少見地因難以置信而攏起,平復下來後, 漸漸變成冷意。
他深吸一口氣,溫柔地摸她的頭發。
這個他一隻手就能拎起來的小姑娘。
正在分享她小小的痛苦世界。
孟秋沒有計時,不知道有沒有超過一分鍾。
她聽到旁邊有人問“19號進站口怎麼走”恍然清醒過來, 他們還在外面。
她睜開眼睛,睫毛在趙曦亭襯衫上唰出輕微響聲, 夾在他有力平穩的心跳裡。
眼前那片衣料顏色比另一邊深。
趙曦亭襯衫被她弄湿了。
孟秋意識到這個問題,抿唇, 一節一節收回手臂,掌心貼上湿漉漉的那片,蓋住,想不驚擾他地擦幹淨,卻被趙曦亭扼住手腕。
他背光,他看來的目光像剛下完雨還在陰天的高樓大廈,鋒利的邊緣泛亮,不肯繞過她。
“我得有個解釋。”
孟秋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一個解釋,不敢從他懷裡出來,路過的人不少,大部分好奇打量他們的視線不含惡意,甚至有種看電視連續劇對接下去劇情樂此不疲的好奇。
但把他陷入這種好奇裡,是她的罪行。
隻不過她還沒想好怎麼說。
趙曦亭抹去她睫上未蹭幹淨淚花,語氣溫柔了不少。
“哭成這樣,孟秋你不會以為我什麼都不會做吧?”
孟秋上他的車那一刻起就知道瞞不住,但沒有什麼事比她下午經歷的更糟了。
孟秋盯著黑色襯衫皺巴巴暗了好幾塊。
趙曦亭向來清爽,很少將自己弄這麼亂糟糟。
全是她的手筆。
她發泄完有心情開玩笑,也想衝一衝疲憊的情緒。
“那要是我現在告訴你沒找著人,你還把動車攔下呀?”
她嗓音輕軟,浮著大哭完還沒恢復的鼻塞感。
趙曦亭正兒八經地點頭,“可以。”
孟秋沒想到他真應,噗嗤笑出聲,眼皮磨得眼珠子發漲,也不知道笑得是不是難看,口齒清白道:“那你去攔,我不要,我不要當罪人。”
她說完這句話,唇還往上翹了翹。
趙曦亭沒和她較勁。
孟秋仰頭看過去,發現他目光漫野山風似的吹來。
她被那風燙了一下,呆怔幾秒,唇角的弧度也平整下去,亂七八糟地躲開,視線一時間不知道放哪兒。
趙曦亭捏起她下巴,孟秋感受到他的眼睛在嗅她的味道,左聞聞,右探探,她緊張得咽了咽唾沫。
他勾勾唇角,“孟秋,衝我笑不犯法吧。”
“害羞什麼?”
孟秋聽完這兩句,冒出點羞憤的感覺,好像衝他笑真的犯法。
她提心吊膽怕他還要說出什麼話來,耳朵緊著神經,他卻隻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第一遍掙開了。
趙曦亭又一次蠻橫地握上來,她沒再掙扎。
-
回去後趙曦亭讓人送吃的來。
孟秋胃口不大,先去洗了個澡,手機也跟她奔波一下午,沒電了。
她去書房拿充電線,路過中庭的落地窗,看到趙曦亭在廊下抽煙。
人也有四季。
譬如葛靜莊,她性格不拘小節又直來直往,就像夏天。
喬蕤則是暮春,草木正盛,猶有些不想暴曬的憂愁。
趙曦亭像寂靜的寒冬。
特別他獨處的時候。
大片白雪飄下,四面荒蕪,行人在雪路上印不出腳印,還要說——
瑞雪兆豐年。
趙曦亭感知總是很敏銳,每次都能察覺到她的目光,視線淡淡倚來。
孟秋和他碰個正著,心口一跳,憤憤且荒唐地猜,他是不是被父親派去部隊學過一陣偵察兵。
趙曦亭看著她吐了一口煙霧,沒有跟進來。
孟秋知道自己這一天沒頭沒腦欠他一個解釋。
她親口告訴他事情原委,和他自己查,結果都一樣。
她自己說也許對她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