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眼皮軟得睜不開。
她聽到了,但腦子反應有些慢,沒來得及接。
趙曦亭很有耐心地打來第三個。
孟秋把手機壓在耳朵底下,蹭著那股冰涼,在他開口之前,沒什麼力氣地解釋,“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不太舒服。”
那邊很短暫的沉默。
孟秋提起力氣看手機,差點以為被自己掛了。
屏幕上的分秒在走。
“沒想責怪你。”
“開視頻好嗎?我看看你現在的狀態。”
意外的,趙曦亭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柔。
孟秋這次沒拒絕。
她不太擅長麻煩別人,讓人知道生病就好像麻煩別人了一場。
但面對趙曦亭,她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麻煩他。
鏡頭裡小姑娘半閉著眼睛,臉藏在頭發裡,唇瓣又紅又幹,幹得起皮,她的眼睛還是清澈的,隻是軟的,細弱的,像無力生長的生命體。
才一天沒聯系就弄成這樣。
趙曦亭四肢像灌了一陣雨,從南方吹來的雨,灌得通體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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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睫定住,沉靜地看著屏幕裡的人,沒有立即說話。
“沒什麼,就是吃壞了東西,可能是腸胃炎。”孟秋解釋。
她甚至沒有力氣觀察趙曦亭在哪。
隻聽到他的嗓音溫得像一盅湯,平平和和地從屏幕對面探過來,叮囑:“我給你找個人,陪你去醫院。”
“成麼?”
孟秋不想去醫院。
醫院對她來說有點遙遠,她平時不怎麼生病,就算感冒咳嗽休息幾天就好了。
況且這次除了燒得厲害一些,腿軟一些,也沒有什麼的。
或許明天就康復了。
趙曦亭聽著她的沉默,鼻息噴出一縷輕笑,呼吸深長,有些無奈。
“真是小孩兒。”
“孟秋,能不能好好顧惜自己?”
“是不是連爸媽也沒說。嗯?”
孟秋和他這麼平平靜靜說話,有點像回到剛認識那會兒,他也總說她是小朋友。
趙曦亭不容她耍性子,直截了當強勢道:“半個多小時後有人會來帶你。”
“你要是不肯走,我直接給你爸打電話。”
孟秋聽得腦子一嗡,瞥了瞥他說到做到的表情,徑直就坐起來了。
他要是這麼打電話給爸媽,他們沒關系也變成有關系了。
趙曦亭給她安排了輛車。
醫生診斷就是腸胃炎。
和孟秋推測的大差不差。
但還有一樣。
她這次燒這麼厲害,還因為嚇著了。
醫生問她發生過什麼。
孟秋看了眼陪她的人,搖搖頭說沒什麼,卻想起驚魂不定的那個晚上,清涼冷白的燈一簇簇扎進眼裡。
原來她以為已然忘掉的縱橫交錯的情緒,都分裂成一片片,變成了失衡的夢境。
除了掛水,醫生給她開了些安神的藥。
爸媽回來聽說她去過醫院,急壞了,問生了什麼病,嚴不嚴重,怎麼不告訴他們。
孟秋隻提了腸胃炎的部分,說沒什麼大問題。
何宛菡有些自責,“冰箱有段時間沒清了,是得理一理,夏天天氣熱,細菌多,以後開瓶過的東西都不要吃了。”
“不光秋秋,元緯你也注意點。”
孟元緯點點頭,手背試了試孟秋額頭,慈愛道:“不燒了。明天中午爸爸回來給你做飯?”
孟秋心裡暖了暖,溫聲安撫他們:“打完針就好多啦。沒事的爸爸,你們來回不方便,明天我還要輸液的,去外面吃好啦,會吃幹淨的東西的。”
-
輸液要輸三天。
第二天趙曦亭悄沒聲就來了。
來之前他問她在哪。
孟秋說在打針。
沒幾分鍾趙曦亭就出現在了醫院輸液大廳。
孟秋徑直看向修長的身姿。
消毒水彌漫的白色燈影裡,玻璃有點反光,那點反光擔在趙曦亭肩上,稀稀落落漏出山崖殘雪的冷寂。
趙曦亭的長相太出眾了。
孟秋大概一輩子都會記得。
但在此刻,他陌生得像一張她從未見過的畫。
時間和面容在軌道上各歸各,重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新的人。
她聽到耳畔小孩子打針的哭聲,再眨眨眼,還有人咳嗽。
她定定地望著他,仿佛是周遭病氣裡最健康的一抹。
趙曦亭姿態矜貴,自然不少人偷瞥他,他過來孟秋面前,說的第一句卻是,“怎麼低頭了,不想見我啊?”
“讓人給你單開了病床,去躺著。”
孟秋坐到病床上,沒有立馬躺上去,看著桌幾上擺了一束很好的花,白的粉的都有,她認不出名字,不是玫瑰和百合,聞著很淡雅,多半有些安神的功效。
為這抹安神,她不知怎麼看得煩躁,連病房也不想待了。
她垂睫兩隻手迭在一起,針管上的膠帶沒有黏好,她右手慢騰騰磨著翹起來的地方。
趙曦亭俯身想抱起她,要把她放到床上,孟秋像魚一樣滑開,他哪會給她拒絕的機會,兩隻手牢牢擒住她的腰,長腿也一起往床上跪。
孟秋手臂搖擺推他,輸液袋晃起來,趙曦亭就停下了,兩人保持半抱半推的姿勢。
他松開手,等她坐正,手想搭在她肩上,像要摸她的頭,孟秋側了側,連碰都不讓他碰。
趙曦亭神色寡淡地俯視。
孟秋不敢看他表情,抿唇撥弄床單上的帶子。
趙曦亭蹲下去給她脫鞋,扼住她腳踝,不讓她動。
要不是她手上在打針,應該也是掙脫不得的下場。
趙曦亭兩隻手撐在她兩側,俯身,垂眼盯她睫,幾乎抵住她額頭,篤定道:“在怪我。”
孟秋頂著他的寒氣,頭不敢抬,但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勁,輕聲說:“哪兒敢呀。”
“為什麼不敢呢,孟秋?嗯?”趙曦亭手放在她的腰上,把她壓向自己,輕輕捏起她下巴,“你是我女朋友,為什麼不敢?”
孟秋想起睡不好的那幾晚,醫生說,如果不是受了驚嚇,抵抗力下降的話,她也不會燒得那麼厲害。
她已經很努力不怕他了,也很努力在遷就他了。
她真的很努力了。
孟秋清澈的眼睛抬起來,平靜地放在他臉上,和他較真,“你問問你自己,我真的可以嗎?”
趙曦亭眉宇淺淺攏起,淡聲說:“可以的,孟秋。”
孟秋在他眼睛裡找自己,很小的一簇,正仰著頭。
她看得有些發潮。
“那天我求你不要開那麼快,你也知道我害怕,可是你沒有聽我的。”
“趙曦亭,你不可以。”
“你總是這樣,總是嚇我。”
“這樣不是談戀愛。”
她眼裡的潮似乎漲到了他這邊,趙曦亭心髒像泡了海藻,停頓了片刻,徐徐吐字。
“我知道我們開始得不對,到現在也不對,但孟秋,你寧願幫別人說違心的話,也不肯在我這兒軟一聲。”
“我真的沒辦法了。”
孟秋眼睛跟過去,看向他,他頭頂的燈影泡花了,帶了點哭腔:“那我就有辦法嗎?”
趙曦亭看不得她這樣,俯過身去親她的唇。
孟秋躲開了,他就追上去,沒有任何強迫,隻是追上去。
孟秋手上吊著針,她躲不到哪裡去,他貼上她之後,親得很慢,有一種刻意討好的親昵。
“對不起,孟秋。”
“不嚇你了,以後都不嚇你了,好不好?”
“駕照扣了超二十四分,下周我重考,重新做人。你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都試試,好麼?”
趙曦亭坐在她旁邊,抱起她來的時候有一瞬間凝滯。
輕了。
他指尖沿著她脊背的骨頭,一寸一寸挪到後頸,像怕把她碰碎一樣,每一個動作都很輕柔,最後垂睫看她的臉,小姑娘下巴尖出來一小段,才幾天,瘦了這麼多。
趙曦亭心裡冒起一股澀意。
他沒想到會把她嚇生病,他隻是太想太想她正眼看他了,他閉眼埋在她肩上,把手收緊。
“對不起。”他認錯。
他抱得太緊了,孟秋有點窒息,這樣的抱法,像要把他自己全部渡給她。
孟秋輕輕扳了扳他的手臂,告訴他,她不舒服。
然而趙曦亭沒有按照她的想法松開她,嗓音低緩地說了第二句,“對不起。”
像是無法放她自由的道歉。
孟秋沒再阻攔他,安靜地坐著,看外面的醫護來來回回,他們像被時間遺忘的兩個人。
趙曦亭輕輕去揉她的胃,動作慢得像要把她先前的痛感熨平,“還疼不疼了。”
“這段時間給你安排了餐,會送去你家,先試試合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我換個人。”
他真的很矛盾,偶爾的時候,他怎麼能這麼狠得下心呢。
孟秋想起爸爸和她說的那些,輕聲問:“趙曦亭,給我爸爸治病是不是花了好多錢?”
趙曦亭側頭看她的表情,長指慢慢將散落在她耳邊的頭發捋到後面,將她的臉更完整的暴露在自己視線裡。
他視線黏著她,吊兒郎當地玩笑了句:“怎麼了,要和我算清白?”
孟秋還在病氣裡,不太喜歡他這麼講話,也有些沒力氣應付,“我要算清白,你就能和我算了嗎。”
趙曦亭眼眸轉冷,“所以你問什麼?”
孟秋聽他語氣不大好,恍然察覺他們居然在吵架,可是他們還怪異地抱著。
孟秋拿餘光掃了趙曦亭一眼。
他襯衫平整禁欲,面容淡漠,熟悉得一如往常,但是他眼裡有血絲,像是最近也沒怎麼睡,眼底下有青黑。
他在她面前總是無堅不摧遊刃有餘,一兩分憔悴便很顯眼,仿佛自己的事還沒處理好,便風塵僕僕地來找她。
孟秋不想和他爭吵了,慢慢挪到床上,平躺著,看向窗外的方向。
醫院遠處黃昏寂滅,燈火初上,時間沒入長夜。
趙曦亭倚過來,撐在她頭頂。
“不用有負擔,孟秋。”
“是我欠你。”
第42章 熱汀
孟秋病氣一過, 暑假也快結束了。
趙曦亭回燕城後給她請了一個老中醫,眉毛頭發一道白,治病經驗和年歲似的老道, 還沒把孟秋的脈, 光看氣色已經猜了個大概。
趙曦亭將虧欠兩字彌補得很徹底。
藥方上配了酸棗仁, 人參,茯神, 龍眼肉等藥材, 說是益氣安眠, 還搭了些養胃的食補配方, 藥從燕城熬好了寄來。
老中醫有天給孟秋發微信,問了問她的身體情況, 又說:“知道你們小姑娘嬌, 但這藥你一口別吐, 一吐就是好幾塊黃金。”
“他給你用的每一樣都是最好的。”
孟秋一直知道中藥難喝, 入口才知道有多苦, 像黃瓜苦的那頭榨成濃汁,足足有五百毫升。
趙曦亭日日雷打不動來監工,要她拍喝完藥的照片,她不回, 他就等。
經過這一遭,趙曦亭可能是真歉疚,耐心了不少。
孟秋偶然回他一次信息, 趙曦亭既不提她冷戰的事,也不逼她每一條都回復。
他言簡意赅連前幾天的情況一起問了, 譬如睡眠有沒有改善,胃口有沒有好一些。
仿佛真關心她身體, 而不是圖別的。
一道道詢問下來,比爸媽管得還仔細。
孟秋連著小半月都在喝中藥,每天胃撐不下,舌頭也憋屈。
她實在受不了。
有天趙曦亭打電話來,她正把一包藥熱好,整個房間都是苦味兒,她拿個蓋子往碗上一扣,半點味道也不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