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想假裝不認識,拎著餛飩往旁邊走。
齊鳴亦步亦趨跟著。
“律師函收到了麼?我們也不想做這麼絕,奈何你不配合。現在公司想了個法子,你呢,回去和我們拍幾張照片,我們再請個人拍,用AI換你的臉。”
如果沒有前面那些糟心事,孟秋或許就信了。
齊鳴锲而不舍:“拍完這次就解約,不用你還錢,我們也會撤訴。”
孟秋停下腳步,“你們公司和我籤協議的時候,公司還沒正式成立吧,所以那份合同壓根無效,你告不了我的。”
齊鳴跟無賴似的:“你一學生,無依無靠的,哪兒來這麼大底氣。”
他調子一軟,“別鬧了,都各退一步……”
孟秋不想搭理他,大步走開。
齊鳴臉色一變,直接抓了她的手,不讓她跑,眼見是急了。
孟秋沒想到他會直接上手,用力甩,沒甩開,兩個人拉扯幾個來回,孟秋氣喘籲籲,紅著臉擰眉道:“你松開!”
齊鳴立眉豎眼:“今天由不得你。”
街邊有一輛黑色轎車開得很慢,或者說路過他們之後才慢下來。
孟秋認識的車型不多,但奔馳的標在燕城還是比較普遍。
這輛車的車軸比普通的略微長點,黑得不沾塵埃,肅穆而冷靜,車尾寫著S63L。
孟秋看到後排車窗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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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松弛地靠在車座上,英俊的臉從陰影中緩緩轉過來的那刻。
昏暗的車廂如同深山中的寺宇,古鍾“嘡”地一聲,浮夢驚醒天光。
趙曦亭。
孟秋想起了他的名字,幾乎是下意識的。
而他的視線,隔著初秋傍晚的風,從她的臉沉寂地轉移到齊鳴抓住她的腕上。
香肌賽雪染了一點紅。
那點紅——
有些扎眼。
第04章 明媚
齊鳴在四九城不是沒見過帶金佩紫的富貴高人,但沒一個像眼前這位似的,幾米遠一個眼神,膝蓋都軟。
他將近期所有事情在腦袋裡滾了一遍,想不出這樣氣勢的人能和誰挨上邊。
倏爾。
男人啟唇喊了一個名字。
“孟秋。”
齊鳴頭皮一麻,仿佛不是叫眼前的小姑娘,而是在喊他。
跟個被捉拿的小毛賊似的,立時將手松開。
孟秋手臂被抓得充了血,又脹又痛,猛然脫了桎梏,立時退了兩步。
她原以為趙曦亭隻見過一面沒認出她。
這一聲。
像雪中送炭。
她心有餘悸,不敢一個人呆著,怕齊鳴又纏上她,把她拖走。
慌不擇路地往車邊邁,“是我,趙先生,可不可以送我一程?”
趙曦亭目光從她腕上的紅痕處挪開,轉頭同司機說了幾句。
另一側的車門便開了。
司機下來和齊鳴交涉。
孟秋先上車,有種劫後餘生的恍然。
轉過頭才發現塑料袋裡的餛飩打翻了一點。
她忙拎起來檢查車坐墊有沒有被弄髒。
真皮座椅上落兩滴湯汁,油膩膩的顯眼。
車載香薰的味道很好聞,讓人覺得在雪山上,但被餛飩味兒破壞了。
非常不搭。
給人添亂不是她本意,她家沒有轎車,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這樣的流食最好不要帶進車裡。
孟秋生出一絲難捱的窘迫,“不好意思,我會清理幹淨。”
趙曦亭把車載垃圾桶放到她腿邊,捎帶手接過她指尖的餛飩袋,扔了進去,合上蓋子味道消散了許多。
他抽了張紙給孟秋擦手,“晚飯吃點營養的,我請你。”
袋子漏湯,一路拎著確實不像話。
隻是孟秋沒料到趙曦亭扔得這樣幹脆,甚至沒問自己意見。
仿佛隻是強勢慣了,做了決定的事懶得同人商量。
趙曦亭瞥了眼她的手腕,問:“那人纏著你?”
這件事復雜,一兩句話說不清。
孟秋慢騰騰地用紙巾擦拭每一根指頭 ,言簡意赅:“他想我為他做事,但不值得信任。”
“這樣麼?但我們才見第二面,你就敢上我的車。”
“不怕我和他一樣?”
他嗓音輕忽,孟秋突然醒過神,下意識扭頭看去,男人已然側過身,眼尾銜笑,眸光春風一樣在她身上打轉,攜著一絲撓人的痒。
“還是說——我長著一副好人臉?”
他的長相確實算不上正氣凜然。
一雙眼睛多情得勾人心魄。
但那會兒她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孟秋微微垂眸,壓了壓不自在亂跳的心髒。
光憑那個私人展,就可斷定他財力雄厚。
身家和長相都是頂級的人——
想要什麼不容易?
她抬頭,眸子一水兒的清白。
“您該擔心我圖您什麼才對。”
此話說罷,司機瞥了眼後視鏡,從紛雜的堵車車隊裡分出幾許神。
趙曦亭鼻尖錯出一聲笑,像古跡裡頭的菩薩活絡起來。
往座椅一靠,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呷著一口兒化音,“你老師誇你臨危不亂,沒想到你膽兒是大。”
“那你倒說說,想圖我什麼?我聽聽。”
他說得絕不真心,卻讓人甘願受騙。
孟秋思緒很慢,眼睫眨得慢,吐字也很慢,還帶著猶豫。
“我圖錢。”
司機眼睛微不可察地瞪大了一圈。
趙曦亭眸色微深。
孟秋恍然抬頭,問得誠懇。
“趙先生,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工作?”
那點兒春風如意的氛圍瞬間一敗塗地。
車窗上映出小姑娘規規矩矩不解風情的側臉,耳朵小巧圓潤,碎發跟著不諳世事地晃。
趙曦亭啞然失笑,“孟秋,你真行。”
孟秋沒懂他怎麼突然笑得厲害。
過了會兒,趙曦亭收了笑,目光往孟秋那邊傾了傾,漫不經心地盯她的眼睛。
好一陣。
孟秋被他看得頭皮發漲,躲無可躲,逼得輕聲問了句:“怎麼了?”
“沒什麼,先吃飯吧。”
趙曦亭視線撕了個口子,將她放出來,拖腔帯調壓著聲兒,燕城人一貫懶洋洋的語氣。
“吃完飯再說。”
孟秋原以為他剛才說要請她吃飯是客氣,沒想到是真的。
不是多熟的關系,一起吃飯或許會不自在。
孟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今天謝謝您解圍,那個人不會再追過來了,要不以後有機會再一起吃?室友還在等我。”
趙曦亭抬抬下巴,示意她手機,“不是可以給她發消息麼?”
仿佛聽不出那是借口。
孟秋視線挪到手機上,沒動。
過了幾秒,趙曦亭又跟了句,語氣寥淡,“剛信誓旦旦讓我防備你的企圖心,怎麼反過來害怕了?”
孟秋下意識看人,敏銳地捕捉到他瞳孔深處那點涼薄。
趙曦亭這個人,應該不喜歡別人拒絕他,就算邀約得隨意也一樣。
場子一冷空氣就緊縮,捏得皮膚都要皺了。
孟秋眼皮才支起一條縫,就看到車外遠處的黃昏在他黑發邊緣消散。
男人豔驚四座的臉傾軋視野,視線內還有他清瘦有力的手,以及一雙看不透的眼睛,她仿佛被什麼點了一下。
沒人比他更適合易於藏匿的夜晚,什麼都能吞沒。
剛才不該攔他的車。
孟秋脊背緊挨著椅背,見車子越開越偏,已經不在燕大校區附近了。
燕城她不熟,最怕走夜路。
她身子一探,越過趙曦亭,竟直接忽略他問話,鑽到司機旁邊,“師傅,這是哪兒?”
司機忙看了眼後視鏡,這祖宗今天能讓小姑娘上車已然出乎他意料,偏偏人家拿他當水火。
水火不容。
他不想蹚渾水,騎虎難下。
眼見男人要瞧過來,司機忙挪了眼,耐心答:“文德路,去市區還有一段兒。”
孟秋打開地圖搜文德路。
趙曦亭見小姑娘沒出息的樣子沉沉笑開。
她一直沒正面回復。
趙曦亭又慢騰騰搭了一句,“來都來了,一起吃吧,嗯?”
文德路是燕大去市區的最佳路線。
不過吃頓飯。
再推脫也沒意思,況且這車沒他的允許不可能停。
孟秋坐回位置,不再說拒絕的話,算是默許。
-
餐廳是一家私廚館,位置不高調。
趙曦亭說的營養果然很營養,點餐的時候,孟秋隻點了一小份雞絲粥,他再問需不需要其他吃食,孟秋擺擺手拒絕,他也沒再勉強。
他嫻熟地加了幾份常吃的菜餚,沒詢問是不是她忌口。
好像單純和人拼桌。
一頓晚飯吃得安然無恙,類似車上的對話沒再發生。
中間有個小插曲。
服務生放餐盤的時候碰倒了桌上的酸梅汁。
孟秋褲子淋湿了,位置比較尷尬,她敢斷定走出去回頭率百分百。
服務員邊說對不起邊半跪著遞紙巾,不知認識趙曦亭還是怎麼,時不時緊張地看他臉色。
眼淚都快急出來。
明明不算大禍,卻怕成這樣。
趙曦亭一句話沒說,脫了外套丟給孟秋,許是怕她不好意思在異性面前整理,借口出去等了一陣,回來提了個袋子。
“尺寸不一定合,商場隨手拎的一件兒,難受的話換掉。”
孟秋看到外面的標籤,單價8999。
不一定是實際價格,但絕對不便宜。
孟秋不肯接,趙曦亭就沒再說,衣服袋往後備箱一扔,把她送回校門口。
孟秋忘了揣著遮大腿上果汁痕跡的男士大衣,快到寢室才發現,已經來不及。
趙曦亭身型挺括,衣服尺碼比普通男士大一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女生穿的款式。
孟秋聽到室友說話的聲音,胡亂將大衣塞進衣櫃裡,一堆女裝中間夾著風格硬朗的外套,說不上的滋味。
她做賊似的深吸一口氣。
倒不是心虛,這個年紀的同學不管男生女生都八卦,明目張膽把男人的衣服帶回來,她們一定會盤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飛速給趙曦亭發了條微信。
——忘了還您大衣,等我清理完,看您哪天有空,給您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