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突然就頹唐了,她艱澀地說:“你若是介意我與陸嘉學的過去,你要是實在介意的話,你可以休了我。眼不見為淨,若是可以的話……我想帶著寶哥兒走。他還小離不開母親。”
她說到這裡淚水就完全模糊了,她其實幾乎就是跪在羅慎遠面前了。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隻聽到他突然就把桌上那些絡子和收拾好的琉璃珠子全部掃了下去!大珠小珠落玉盤,滿地琉璃珠子,五彩繽紛,熠熠生輝。
他喘了口氣,然後他冷冷地說:“寶哥兒是我的嫡長子,你憑什麼帶走他?”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什麼柔情溫和的,在這場交戰中都沒有了。
“三哥!”她要去拉他的手,但是又被他給拂開了。
的確是在意,恨,嫉妒!她和陸嘉學的曾經,她對他的隱瞞,對他的利用。還有對她說的那些話的憤怒!什麼叫休了她,她就這麼想離開?這些傾覆而來,讓他又嫉妒又憤怒。
“羅宜寧,我真的沒這麼理智。”羅慎遠說。“你我得分開一下,你……先睡吧。”
他離開了內室。
外面的丫頭聽到動靜,卻不敢進來。直到羅大人出來了,她們紛紛屈身喊了羅大人。然後珍珠眼尖,看到羅大人右手似乎受傷了,在流血。她立刻道:“大人,您的手……”
剛才被劃傷了吧……
羅慎遠漠然地握住了傷口:“無礙。”這個傷口,倒是為她留的。他用暗色的袖子一纏,逼著自己離開了。
他需要避免真的傷害她,冷靜地面對她的過去。也需要讓她好好想想。至少,想想她自己!
珍珠等人狐疑,立刻蜂擁著衝進了內室。
羅宜寧跪倒在地上哭,她們連忙把她扶起來,隻聽到宜寧顫抖地抓住她的手說:“珍珠,我覺得他不要我了……他不會要我了……”
若是一個男人面對著和別人同床共枕、結為夫妻的人,他還會要嗎?這就是她的報應,不管泄露這事是不是陸嘉學有意地引導她。這是她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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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您這是說什麼呢?”珍珠拿出汗巾給她擦眼淚,“什麼要不要的,大人怎麼會不要你!”
但羅宜寧卻哭得厲害。以至於珍珠扶她起來,卻發現她渾身虛軟無力。她這麼哭了好一會兒,夜越來越冷,敲梆子的聲音過去了。有些人家的孩子過年的早,還有稀疏的鞭炮聲。她才回過神來,靠著冷冰冰的牆壁。
懦弱隨著哭泣被宣泄出去了,她冷靜了。應該她去找他……她不知道要說什麼,那就坦白吧。
要是羅慎遠不再喜歡她了,就休了她。她回英國公府去終老吧。
羅宜寧渾渾噩噩地想著,這夜一直熬到子時才睡,睡前叮囑丫頭:“明日早上辰時叫我起床。”
明天是大年三十,朝廷官員都要沐休,他不用去上朝。
但是宜寧一直沒有睡好,夢到陸嘉學冷漠的臉,他離去時看都不看她,似乎是厭惡極了。夢到羅慎遠在寫休書,字跡熟悉。內容卻看不清楚。夢到她的箱籠一箱箱地收拾好,被抬出了羅家,而羅慎遠始終不再出現了。夢裡面再也沒有他了!
羅宜寧突然就驚醒了,竟然發了汗。她挑開簾子叫珍珠進來。
珍珠便給她擰帕子邊說:“還沒有到辰時呢……您昨晚睡得晚,再睡一會兒吧。”
羅宜寧已經在穿衣裳了,她問:“三少爺呢?”
“這會兒應該在前院的書房睡著吧,沒聽說出去過。”珍珠道。
羅宜寧竟然松了口氣。
她坐在妝臺前面,發現她今天很憔悴。她就用了些脂粉遮住,又用了玫瑰色的口脂來塗嘴唇,竟才有了幾分顏色。玳瑁給她梳了垂雲髻:“今天大年三十,奴婢給您用這柄芍藥花赤金簪子吧。這個好看。”
羅宜寧點頭,淨手後去了廚房。她熟練地忙碌著,蒸出了幾碟糕點和一碗菌菇羊肉餃子。揉面,和面,包餡,等做好的時候就過去半個時辰了。天才模糊地亮起來。
羅宜寧提著食盒往前院去,穿過嘉樹堂,穿過回廊。
那書房門口還守著幾個小廝,看到她就行禮說:“太太,大人還熟睡著,沒醒呢。”
“那我等著,你們別叫醒他了,等他醒了再說吧……”羅宜寧拎著早飯,坐在了書房前面的石凳上,默默地想不應該做餃子的,等他起來恐怕餃子都糊了,沒法吃了。他原來走得走,她沒來得及……給他做過早飯。這還是第一次。
等到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陽光照在石桌上。那裡頭才傳來起床的聲響,好像是有丫頭在裡面服侍。小廝進去為她通傳,而宜寧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
其實不是羅慎遠起來得晚,是她起來得早。
羅宜寧看到那小廝走出來,竟握緊了食盒的手柄。小廝走進了躬身:“太太,大人已經醒了,叫您進去。”
羅宜寧才提前她已經糊了的餃子站起來。心突然跳得很快。
第192章
羅宜寧提著食盒走了進去,有小廝給她打起厚棉簾子,裡頭羅慎遠果然起身了在穿衣。有兩個丫頭在伺候著他穿衣,他自己坐在床邊整理衣袖。見她進來了也沒有說什麼,好像也沒有看她。
羅宜寧卻茫然地看向那兩個丫頭,她記得是原來就一直伺候他的。後來她嫁過來了,他與她一起住就不怎麼用丫頭了。
她心裡突然有點酸澀,其實隻要羅慎遠想,他隨時都能有各種各樣的女人。通房,侍妾,不過他似乎從來沒動過念頭。
那兩個丫頭應當隻是進來伺候他穿衣的,伺候好了就屈身退了。退前還給她行禮,喊:“三太太。”
一水兒的白玉臉盤,苗條身段,拿出去給哪個人家做姨娘姿色都夠了。
羅宜寧嗯了聲,她回過頭才發現羅慎遠盯著她。見她久久不說話,他才淡淡地嘆了口氣:“你這麼早做什麼?”
羅宜寧勉強地笑了笑:“來給你送些早點,一會兒你怕來不及吃。”大年三十往來的人太多了。她說著就打開了食盒,從裡面拿出一碟紅棗雲片糕,一碟芙蓉卷,一碗切絲拌蔥油的醬菜絲,一碟切片的鴨肉滷。還有就是菌菇羊肉的餃子。
別的還好,隻是冷了些而已,那餃子卻是真的糊了不能再吃了。
羅慎遠看了就問:“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羅宜寧說:“……也沒有很久。不過餃子是不能吃了,都成這樣了。”太難看了,那薄薄的皮爛了,蔥花浮著。但是大過年的,就該吃餃子吧。他又好久不說話,宜寧就說,“你若是不想吃,我就端回去了罷。”
他阻止了她的手,按下了她。自己拿了瓷勺嘗了兩口。嘴巴裡其實沒有滋味,但應該是好吃的吧,他沒有表情地放下瓷勺。
“我不太常做餃子。”羅宜寧看他的臉色很淡,就說,“你若是覺得不好吃,下次做別的吧。”
他諷刺般地低笑:“不常做餃子,那你常做什麼?——或者我該問,陸嘉學喜歡吃什麼?”
羅宜寧僵硬地坐在原地,實則她知道,這是來討他的寬容的。她的過去不能抹掉,她心裡總存著這樣的幻想,隻要她略低頭些,他不會給她太大的難堪。如今他卻揪著個由頭就發作,她竟然就這麼默默地忍下了。羅宜寧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能忍,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自尊是最沒用,卻又是最有用的東西。窗戶半開著,吹進來的風直撲她的臉,一會兒就覺得僵冷了。跟外頭的冰雪似的。
“他喜歡吃面,那種細的大碗面。”羅宜寧就說,“加兩勺羊肉湯就夠了,他很喜歡。但我不經常給他做,他這個人又慣矯情的,若不是我做又不肯吃——好玩吧!你即便不接受,這些事也已經存在了。我也沒有辦法說它們不存在。”
隱約知道昨晚他是因為那句和離而生氣,羅宜寧沒有再提。
羅慎遠沉默:“竟然記得這般清楚。”他略靠近了些,語氣犀利又似嘲諷,“昨晚你提要我休妻,是不是打算著我休了你,你就回頭去找他了?做好了打算了——要送上門去了?”
羅宜寧聽了他的話,氣得渾身發顫:“羅慎遠!我要是真的還喜歡他。跟他在大同、在金陵,哪裡過不下去。非要回來!”
她笑得如悲鳴:“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就是隨遇而安。何苦從大同逃跑!那年冬天我被帶回來還看到你了。我撲過去想叫你,但你就這麼越走越遠。我有什麼辦法!我生產的時候難產,你不在我身邊,我心裡念著的全是你……我那時候還以為,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見不到孩子長大了,看不到你抱他的樣子……你知道我又怎麼難過的嗎?你現在難道是想逼我回去找他嗎!”
是啊,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她怎麼不怕死啊。拼盡了力氣想要活下來,活下來。
活下來幹什麼,早二三十年她就該死了!
還活著,不過就是因為要遇到他。要遇到羅慎遠,兩個人之間他有個需要她來完整的地方,而她也是。她這樣越想就越難受。仿佛自己一切值得珍惜的東西,在他眼裡都棄之如敝履了!
羅慎遠看著羅宜寧嘶啞著喊都哭了,眼淚不停地流。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絡繹不絕。
她一向是很能哭的!
羅慎遠剛才聽她說話幾乎就是怒火攻心,心裡全是妒忌,說出來的也就是氣話!她真是不會說話。所以他聽了怎麼能不生氣!
“你要回去找他嗎?”羅慎遠說著站起身,好像不關心她了,從床邊拿起了發冠,“你要敢去,現在就去吧!”
羅宜寧真的被他的話給氣到了,她擦了把眼淚。他簡直就是渾身長滿了刺,根本無法溝通!
她一刻也不想在他房裡呆下去了,等他再冷靜一些再說吧。現在隻會越說越氣。羅宜寧連食盒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立刻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