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宜寧擺擺手:“我什麼都明白。一會兒我讓葉嚴派人送你回去吧。”
雪枝這次卻沒有再說什麼,嘴唇緊抿。
宜寧讓葉嚴進來,告訴他送雪枝回保定去。
葉嚴愣住了,他還以為是雪枝犯了什麼大錯,正要說話。羅宜寧就搖頭:“你送回去便是,陸嘉學那裡,我去跟他說!”
葉嚴叫雪枝跟著他走,雪枝剛收拾了個小包裹,走到門口又看她,突然走到她面前磕了個頭,才跟著葉嚴一起走了。
羅宜寧微微嘆了口氣。
看這架勢,這位貼身丫頭不是因為犯錯被趕出來的。葉嚴心裡暗想,就叫人包了十兩銀子給雪枝做盤纏,讓護衛送她去。
也不知道侯爺究竟在想什麼,邊關告急,還要讓他去照看個女子。這人原在侯府的時候,他和副將還以為是個瘦馬,沒想人家真有做侯夫人的一天。隻是奇怪得很,侯爺這舉動著實像是軟禁了。葉嚴慢悠悠地走回來,當他看到屋內私下無人的時候,臉色頓時難看了。
他隨手揪了旁邊的人過來問:“夫人人呢?不是讓你們看著嗎!”
被他抓著的護衛結結巴巴地道:“夫人說,您同意了她去五臺山,先帶了那丫頭出去準備。我見乳娘還跟著夫人……”
葉嚴氣急,這簡直豬腦子!那乳娘肯定早被羅宜寧收買了!
他帶著人追出去,卻一眼看到官道上有快馬疾馳而來,塵煙滾滾,馬匹脖子上系著紅纓,他立刻指揮眾人先停下來。
*
宜寧這時候其實並沒有走遠,畢竟帶著寶哥兒。那乳娘的確她提前收買了,乳娘是鄉下人,叫她用重話一嚇再編個悽慘些的故事,就答應了幫她。這時候正坐在輛簡陋的馬車裡,宜寧心砰砰地跳,她覺得這法子太冒險,很可能是跑不了的。沒想到運氣居然還可以,那護衛沒有起疑。
但若是葉嚴反應過來追過來,還是沒有辦法的。羅宜寧就叫趕車的挑荒僻小路走。這馬車可能是用來送貨的,裡頭什麼也沒有。
剛跑了到了一處農舍外,農舍裡隻住了個村婦,圈了些雞在喂養。天色黧黑。宜寧讓車夫停下來,先在這兒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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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與乳娘去投宿。乳娘與那村婦交談,羅宜寧卻聽到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其實她是已經料到了的,所以倒是平靜得很,回頭正對著迎面趕來的葉嚴他們。他帶著很多人,甚至有些人身穿甲胄。
葉嚴到她面前跪下,他還在喘氣。抱拳道:“夫人得罪,此次來尋您,倒也不是為了待您回去了。都督大人先前吩咐過,若是他情況危急,就讓屬下送您去英國公那裡!”
他抬起頭,臉上的神色有些嚴峻,語氣說不出的沉重:“都督大人領兵追出大同,追入了瓦刺腹地深處,後就沒有了蹤跡……”
羅宜寧皺眉問:“陸嘉學出事了?”
葉嚴搖頭道:“這也說不準,但是已經五日半點消息沒有了。一般是兇多吉少的,但是瓦刺部那邊照樣沒有得勝的消息……故沒有人知道究竟怎麼了。草原情形復雜,有可能中了埋伏,也有可能被困了。您上馬車吧,屬下送您去英國公那裡在!現在都督未守住大同,五臺縣也很危險。您到宣府會更安全。”
如果不是真正的危急,葉嚴不會把她送到英國公那裡的。陸嘉學可能真的出事了。
羅宜寧的目光落在手上黑色的佛珠珠串上。他保命的佛珠,現在在她手上。他消失在戈壁深處……
羅宜寧深吸一口氣,抱著孩子上了馬車。
羅宜寧還沒有來過宣府,宣府與大同相隔很近。幾個時辰倒也就到了,馬車日夜兼程的。到宣府的時候正好已經天明了,魏凌看到女兒抱著個孩子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他面前,心情可想而知。
陸嘉學把人擄走,他算賬無果。這個月又忙於戰事,和陸嘉學見了一面全是談的戰略。陸嘉學隻是讓他寬心,他女孩兒沒事。畢竟他支撐著宣府這麼多百姓的性命,魏凌也就先暫時沒有計較了。
所以當他看著女孩兒抱著個奶娃娃的時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宜寧看到父親穿著盔甲,英俊的臉已經長了些胡渣。他在邊關曬得比京城裡黑一些,顯得有點滄桑。許久不見了,宜寧看他穿著盔甲,收拾潦草,左臂還纏著厚厚的紗布,忍不住就眼眶一紅。
魏凌先是激動。後看著她懷中的小被,有點不敢置信,竟不知道該怎麼問:“宜寧……這孩子是你路上撿的?”
宜寧嘴角一彎,把寶哥兒抱在臂彎裡,揭開小被的一角給他看孩子的樣子。“這是您的外孫。”
魏凌看到小家伙比拳頭大一些的臉,柔嫩極了。軟軟的小生命還偎依著母親。
看這模樣是有些像羅慎遠的,隻是都軟嫩得很,小小的一團。
她竟然懷了孩子,還已經生下來了!
魏凌叫人進來收拾下都護府的屋子,安頓女兒已經新添的小外孫。他把目光放在了葉嚴等人身上,他們一路來宣府,也是要和他商量如何派人進入韃靼腹地,看陸嘉學還能不能活著回來的。其實魏凌心裡早有了個懷疑,他知道陸嘉學生還的可能不大。
他已經組織了一些探子進了草原,讓葉嚴等人回大同,自己先想想辦法。陸嘉學出事的事傳回去,朝廷應該會立刻派遣主將領下來。
葉嚴等人滿臉的凝重,抱拳道:“多謝國公爺,我等把夫人送到國公爺這裡,就先回去了。”
魏凌頷首:“你們有消息立刻給我。”他雖然跟陸嘉學有利益衝突,但是沒有陸嘉學,邊疆的穩定就是個笑話。無論如何也要把陸嘉學找出來,就算為了家國,也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送葉嚴等人離開後。他去換了衣服洗了把臉才出來見女兒。小外孫被抱下去喝奶了,魏凌有點失望,本來還說洗幹淨能抱一抱的。
他看到宜寧手上那串佛珠,更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陸嘉學連這都給她了。
宜寧輕輕拿了父親的手臂看:“您這傷得重嗎?可動了筋骨?”
魏凌沉聲道:“我和陸嘉學一路攻打到邊關,對方兵力陡增……我受了皮外傷,後陸嘉學指揮中佔了上風,叫我在原地待陣。韃靼想撤,陸嘉學就隨之追進草原。卻消失在了腹地裡,所帶的一萬大軍也不見了蹤跡。我還是輕傷,他身陷腹地五天,怕是早被韃靼圍剿,兇多吉少了。不然五天了,也該有消息了……”
用兵如神,向來是別人忌憚他如鬼神的陸嘉學,居然也有敗北的一天。
羅宜寧不喜歡他,覺得他這個人不聽別人的話又霸道固執,但是無法討厭。陸嘉學就這麼出事,她心裡甚至有一點的愧疚。或許宜寧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會對陸嘉學覺得愧疚。
魏凌嘆了口氣,語氣微沉,聲音放得很輕,有些冷笑的意味:“他再用兵如神,也抵不過別人在背後算計。”
“你可知道,誰設計陸嘉學陷入險情的?”
魏凌慢慢說:“是你的夫君,羅慎遠。”
三哥!
他怎麼可能算計得了陸嘉學呢!
想到已經是一年了未見過他,這一年裡,他在朝中的勢力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也許早就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人了。
羅宜寧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很是驚訝:“您……這是怎麼說的?怎麼會是他呢!”
“羅慎遠自入內閣後,就在暗中對付汪遠。”魏凌說。“當然這事其實誰也不知道,我知道還是因為明珠的緣故。現在明珠與他聯系頗多,有他的支持,她在宮中已經是昭儀的位份了。羅慎遠與我的聯系倒是越發少了。”
這個她當然知道,羅慎遠忍辱負重,最終還是會把矛頭指向汪遠。不管是他想謀求更高的位置也好,還是想為他的老師報仇也好。羅宜寧覺得奇怪的是,父親說起羅慎遠的態度,竟然有種疏離冰冷之感。
魏凌擺手示意女兒不要打斷,繼續說:“你不見一年了,除了一開始到大同尋你,我未見他什麼時候再尋過你。反而一心侍弄權術,曲意蒙蔽皇上。引薦了幾個所謂的道長高人給皇上,弄得朝野烏煙瘴氣的。但皇上卻越發的信任他。他想弄死汪遠,必須要先弄死陸嘉學——陸嘉學與汪遠實為一體,兩人暗通關系,都是為了保存彼此。羅慎遠當年跟大同總兵的兒子曾珩一起合作,與瓦刺部做生意,跟瓦刺部那邊的人多有往來。甚至我猜測,他一直沒有斷過這種來往。”
“上次陸嘉學出徵的時候,瓦刺對敵就多有古怪,仿佛有高人指揮一般。這次對敵的時候,竟還用了火器。那蠻夷之人,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怎麼會用了火器,而火器就是羅慎遠負責的。更古怪的是他們未進攻邊界,反而引陸嘉學入腹地,怕為的就是要絞殺他!羅慎遠身為內閣閣老,對兵力火力一清二楚,想在背後算計易如反掌。”
“您這不過是猜測吧。”宜寧渾身冰涼,入墜冰窖一般。若他沒來尋過她,那她費盡心思想要回來,豈不……豈不也是笑話了。她聲音一低,“若有確鑿證據的話……”
魏凌嘆氣:“眉眉,我與他暗中的接觸遠比你想的多,他的行事風格我很熟悉。說不定兩部結盟,也有他暗中的挑撥……隻是他連我都算計其中,為了整個局。這的確是用心良苦!以前陸嘉學曾說過他那些話我還未信,倒是我看錯他了。”
羅宜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一直都知道羅慎遠是什麼樣的人。但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能有些不一樣的,至少他是在乎她的。她分明知道,對於羅慎遠來說,權術是很重要的。她心裡非常混亂,以至於她還是不敢相信。
“父親,我回去找他問清楚吧。”羅宜寧總是還存在一絲信任,說道,“若真的不是,您也別冤枉了他。”
“你要回去也得過幾個月再說。”魏凌道,“陸嘉學不見了,如今周圍局勢不穩,讓你就這麼回去我可不放心。何況現在朝野動蕩,你回去待在這樣一個冷酷的人身邊,我絕不同意。當初他娶你的時候就是,我以為他是因兄長的情誼幫助你。但你才滿十五,卻連孩子都三個月了,可見你在羅家的時候,他也未曾真的憐惜你吧。你十四歲生子,他怎麼忍心……”
想到女孩兒現在也不過十五歲,許多小姐這時候都還沒有出嫁,她卻連孩子都有了。魏凌就忍不住心疼她。
宜寧不是沒有想過孩子這事,隻是她沒有去深想而已。她怕深想的結果她不喜歡。
“他當真沒找過我?”羅宜寧緩緩地鎮定了下來,畢竟其實……她經歷過很多這樣的事了,她輕輕地問。
“我忙於戰事,實在騰不出手。他在朝野中跟清流黨不和,又暗中跟汪遠鬥。沒見他分出自己的人來找過你。”魏凌一想到邊關戰事,就對羅慎遠充滿了冰冷的懷疑。若不是他,當真找不出第二個來。這事做得太過了。
“他現在在朝堂上,可是順風順水了?”宜寧又笑了笑。
魏凌頷首:“他有都御史葛洪年相助,在朝中控制了部分言官,現在幾乎能與汪遠平分秋色了。汪遠沒想到他起來得這麼快,現在忌憚都來不及了。”
葛洪年……羅宜寧聽到這個名字心裡就一沉。葛妙雲的祖父!也就是前世羅慎遠的嶽父。他終究還是跟這些人有了關系。
他前世還娶了葛妙雲的。